作者:豆子禹
赵雷霆微垂了眼,“我没有忘记,我哪会忘记,思期,但我希望你忘记,三十年了,你付出了太多,你应该忘记,不值得,一辈子不值得……”
“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孟思期不甘心地问,“路鹤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问我多少次了。赌上这三十年值得吗?”
“什么叫值不值得?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找到了吗?”
赵雷霆轻轻抚住她臂膀,“走,我们先不聊这个。”
“赵雷霆,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穿着这身白色警服,你的职务应该不低吧,我问你,真相到底是什么?”
孟思期的语气已经开始失控,她几乎是嘶吼道。这时,走廊里已经开始陆续出现观看的人影。
赵雷霆朝四周望了望,喝道:“都不工作了!”
走廊里瞬间安静,宋雨拿着茶杯,麻利转过身,又一次剧烈吞咽,他心里有些不安,这到底是什么女人啊,竟然对赵局劈头盖脸地骂。
“去我办公室说吧,思期,走。”赵雷霆面对下属的冷脸瞬间缓和,又一次轻轻抚动她的臂膀,“不要生气,去我办公室我们慢慢说。”
孟思期冷静了下,面对这一连串的遭遇,她太难受了,她不该这样对赵雷霆说话,她很歉意,忙说:“对不起,赵雷霆,刚刚我不该这样。”
“说什么对不起,我们俩说什么对不起。”赵雷霆笑了笑,“走吧。”
在赵雷霆引路下,两人来到了局长办公室,孟思期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市局局长,她很欣慰,因为当初韩队和师父总唤他赵局,没想到他真的成了赵局。
待她坐在沙发上后,赵雷霆从茶柜里取出什么,拿杯子沏热水,不一会将一个瓷杯放在她身前,“这是你最喜欢喝的水果茶。”
赵雷霆没变,他真的没变,也不知道这三十年他过得好不好,孟思期的情绪慢慢稳定,她知道生活在这里的孟思期知道所有的一切,只是她还不知道,她试探地问:“我记得九四年那会,你想追一个女孩?”
赵雷霆坐在她身前,迟钝一笑:“你还提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想到了,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94年局里笼罩着阴霾,实话说,我是95年才开始追的敏嘉,敏嘉也看上了我,哈哈,都过去三十年了,孙儿都有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这么看来,赵雷霆果然和林敏嘉有缘分,孟思期感到挺开心的。
“韩队他们呢,我师父怎么样?”
赵雷霆看了她一眼,很显然他只是觉得她不该问出这些问题,但他还是会心一笑,好像觉得她提出这些问题实属正常,也许平时,她的精神状态确实有些差,可能记忆力还不好。
“韩队快七十了,早就退休了,在家养养花。老唐你还记得吧,前几天还和我打电话,说是想来看看你。冯哥身体你也知道,他年龄大,估计很少出门了。”
“蓉姐呢?”
“陈杰蓉一直一个人住,她的退休还是我给她办理的,但退休后我们很少联系了。”
孟思期一点也不意外,但至少他们都还健康,她一定要去看看他们。这个时间段,孟星海应该还健在,只是已经卧病了。
但是她必须要了解当初的真相,如今也许只有赵雷霆能够告诉她,“赵局……”
“思期,不要叫我赵局,叫我赵雷霆。”
“我想你能不能一五一十告诉我,九四年八月十三号,溯江灯塔爆炸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思期紧紧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但是赵雷霆却低下眉,像是犹豫不决。
“思期,”他坐在她面前,身子微弯,双手搭在膝盖上,有领导的那种气质,“我希望你不要再问这一切了。这件案子我没有忘记,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寻找真相,但我希望你,忘记他,你现在应该过你自己的生活。”
“赵雷霆,我没说不过自己的生活,我就是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告诉过你,你出事后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你就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你一直抓着不放,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天发生了什么?路鹤呢?还有我的父母,常姨还有孟庭哲,他们呢?”
赵雷霆沉默不语,像是酝酿了会情绪,也许是面对她过于执着的目光,半晌,他叹了口气道:“好,我可以再告诉你一遍,八月十三日晚上,你一家人被绑架,就在溯江灯塔上,当时绑匪给你打了电话,是你后来给局里提供了口供,你说那是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你的汽车没有准时到达交易赎金的地方,灯塔爆炸了。当时救援队都过去了,那场爆炸,你父亲孟辉还有你家保姆常小兰被炸得粉身碎骨,你哥哥孟庭哲在爆炸前抱着你母亲叶秀慧跳了江,你母亲抢救无效去世,你哥哥抢救了回来。”
孟庭哲还活着?就他一个人活着?孟思期疑惑问:“孟庭哲后来呢?他说过什么?他是怎么供述那天发生的事。”
“孟庭哲说,那天下午他和孟辉回家团聚,按理说那天你也要团聚,但是孟辉考虑你太忙,就放弃了,当天晚上吃饭时,有几个蒙面歹徒冲进了屋子,这件案子在卷宗里写的很清楚,你可以回去看看。反正就是他们绑架了你家人,带到了灯塔处,灯塔虽然高,但是有螺旋楼梯,他们在手枪的威胁下被推上了顶楼,绑上了炸药,当时歹徒给你打完电话后,就离开了灯塔。”
“炸药是倒计时爆炸,在歹徒离开后,孟庭哲,他自救了,他身上有一把指甲刀,割开了绳子,又替你母亲割开了绳子,你父亲当时受了伤,好像因为反抗被歹徒划伤,当时炸药倒计时来不及了,只剩下十几秒,你父亲和常小兰就这样被放弃了。”
“可惜的是,即便你哥哥带着你母亲逃了出来,但江水太急,你母亲不会游泳,在江中溺亡,孟庭哲也是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孟思期却觉得这一切并不正常,为什么单单孟庭哲可以死里逃生?她必须再去了解下。
“那后来呢,路鹤呢?”孟思期的语气越发沉重。
“那天路鹤赶到了现场,可是塔顶已经爆炸了,他却没有找到你,于是他吩咐一队的人负责现场,他去找你。我不知道路鹤去了哪,反正我们后来在藏江路上看到了你开的车,车子被撞,安全气囊也爆出来了,说明你遭遇了车祸,可是你不在车里面,那条路很僻静,当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等我们再发现你时,是在离溯江灯塔十几公里的一个商场外的喷泉池里,那是一个莲花喷头雕像,你就躺在雕像上。很快我们带你去抢救,你也苏醒了过来。”
孟思期摇了摇头,她根本不敢想象,这一切会是这样,她忙问:“路鹤呢?”
“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路鹤,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他的警车是停在溯江码头附近,我们大量警力对那一带进行了搜索,甚至挖地三尺,并且对浅江区域进行打捞,但是没有找到他,也许他不在了,也许他还活着,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他。”
他在一个荒废的灌满水泥的油桶里,孟思期记得,她还记得那是2024年8月13日,因为拆迁,有人发现了那个油桶,发现了路鹤的白骨。她猛地一怔,今天是8月12日,也就是说,明天上午,白骨的新闻就会出现。
孟思期的眼睛红得特别厉害,她沉默不语,赵雷霆特意把瓷杯盖打开,“喝点水,水果茶冷了不好喝思期。”
孟思期闭上了眼睛,她想静静待一会,空气变得十分沉寂,不一会,办公室有人找,赵雷霆说,他去去就回。
孟思期躺在沙发里呆了很久很久,好像久到三十年那么久,泪水慢慢沿着眼角滚落下去。她特意抿了口水果茶,想感受点甜味,但却发现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赵雷霆终于回来了,在看了她一眼后说:“思期,晚上我带你去吃个饭,你还记得吗?韩队当初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地方,那家店现在阔绰了。”
“路鹤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什么都查不出来?红妆案的凶手再也没有现身吗?”孟思期从沙发里直起身子。
“是,是一直没有查出来。”
“那时候我们怀疑孟庭哲是嫌疑人?你们后来调查了吗?”
“孟庭哲那晚在抢救,他根本就不可能杀害路鹤,他不可能是红妆案凶手。何况你也收到过电话,绑架你一家和陷害路鹤的可能是同一批人,那才是真正的凶手。”
是啊,孟思期明白了,孟庭哲不可能是凶手,她当年的调查方向就是错的。红妆案的凶手另有其人。
“那钟延彬呢?”孟思期深深记得,钟延彬也是重要嫌疑人。
“溯江灯塔爆炸的几年后,红妆案又发生了一起,钟延彬那段时间在国外,因此他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孟思期有一种无言的难受,曾经有可能是凶手的嫌疑人都被排除了,而且红妆案并没有结束,她必须回去看看卷宗,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雷霆默了默,沉声说:“关于路鹤,我们调查了许多,你还记得红漆连环杀人案吗?路鹤和那件案子也有关。有一份材料,这是刘局后来留下的,目前在我手里,我给你看。”
赵雷霆从抽屉里翻了一会,找到了一份文件夹,打开,将一份黄黄的纸页交给她,“应该说,54年前,1970年,路鹤的母亲就是红漆连环杀人案的其中一名受害者!”
“你说什么?”孟思期一时怔住。
她记得1970年左右,红漆连环杀人案有三名受害者,油漆厂女工辛雅梦,卫生院医生包雪,小学语文老师谢文娟,当年的红漆案卷宗路鹤给她看过,确实只有这三人。
为什么路鹤的母亲会在其中呢?
她紧紧拿着几张发黄的纸,这应该是从卷宗里抽出的一张纸,下面还有刘茂平的签字,说明这件案子当初是刘茂平主办的。
她从上到下仔细阅读,卷宗已经说得很明显,在70年11月份某天警方接到报案,是一起女性被害案,当时刘茂平带人赶到了受害者家中。
卷宗里描述了法医的检验,死者名叫乔静云,扼喉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是头天雨夜。当时发现死者正躺在自家的床上,衣服虽然被割开,但是身体并没有裸露,和其它红漆案死者状况有所不同。
卷宗后面还有一张纸,那是刘茂平对这件案子的看法,显然这是他后面注上的。刘茂平之所以将之列为红漆案,是因为死者面庞还有身上都有红漆,不过不是精心涂抹的红漆,而是用布擦拭过的模糊的红漆痕迹。
尸体是邻居第二天早上敲门后发现报的警。
而当时乔静云还有一个唯一的五岁儿子路鹤。
刘茂平发现小路鹤躲在敞开门的柜子里,他猜到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定然是凶手行凶前,乔静云将小路鹤藏进了柜子。
凶手离开后,小路鹤曾走出柜门,用袖子擦拭母亲身上的红漆,因为他的手掌和袖口全部被红漆染红。
第172章 [VIP] 黑夜尽头(2)
其实这就是红漆连环杀人案的其中一起, 也是最后一起。
卷宗里,刘茂平给小路鹤做过问询,但是孩子有严重自闭症, 没有留下任何证词。后来小路鹤被协助这件案子的外聘专家梁程昊带走, 接受了良好教育,大学毕业后,他回到了市局。
刘茂平知道路鹤回来就是为了查明母亲的死因, 但他担心路鹤陷入太深,影响事业, 特意从卷宗里取走了关于他母亲的那几页。
路鹤自然也知道, 刘茂平当初参与了红漆案, 应该会将他母亲的死联系到红漆案,所以他一直没有和刘茂平坦白他来市局的目的。
路鹤真正暴露出他的目的, 是市里第一次发生一桩和红漆案类似的案子, 一位女性死者的身体被涂抹精致的红妆,和当初红漆案如同再现, 路鹤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就跑到了刘茂平家门口, 向他表明要接走红妆案。
也是从那一天, 刘茂平肯定了路鹤要回市局调查红漆案的真实理由,路鹤一直不愿离开市局, 拒绝省厅各种优秀条件, 就是为了查明母亲的死因。
刘茂平自然要给他巨大的支持,然而他没有想到路鹤越陷越深,甚至也消失在红妆连环杀人案里。
这应该是刘茂平在退休时特意写给警局的一番注释, 他希望后来的警员能够为路鹤查明真相,不但路鹤的母亲, 还有路鹤本人的真相。
孟思期的眼眶渐渐湿润,酸涩难当,她记得,第一次和路鹤正式相遇在档案室,正好是第一起红妆案发生后,当时她也想找那份红漆案卷宗,没想到那次路鹤捷足先登,那说明他早就意识到红妆案和红漆案有关联,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相遇。
之后孟思期一次次从他身上闻到了特殊的木质味道,她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家卧室的衣柜带给他的味道。
路鹤经常在雷雨夜发病,然后躲进衣柜,那可能就是源于五岁时,他躲在柜子里亲眼目睹了母亲被害的一幕,他一定时时在雨夜做关于那晚的噩梦。
刘茂平在注释里说,当时在现场,小路鹤一直不愿意离开衣柜,那好像是他的庇护所,但也可能是小路鹤的母亲在遇害前叮嘱他不要离开衣柜,以至于他固执地听了母亲的话。
所以刘茂平特意将衣柜保留了下来,后来又转交给了省里的梁程昊教授。那个衣柜路鹤一直留在身边,后来随他来市局工作,又带到了市局的租房里,这说明他从来没有忘记母亲的死,他成为一名警察,也有可能和母亲的死有很大的关系。
而更让孟思期难过的是,路鹤曾经告诉她,等他办完红妆连环杀人案,他就追求她。
实际上,他那天想说的是,等他为母亲的死找到真相后,他就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孟思期浑浊的泪水坠在发黄的纸页上,在路鹤的名字上慢慢地洇开。
黄昏时分,她坐在赵雷霆汽车的副驾上,望着路边的高楼大厦,绿树成荫,慢慢觉得1993年、1994年就是她的一场梦,也许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神经兮兮的老太太,她不过做了一场不愿意忘记过去的梦,现在她醒了,她不得不面对真实的生活。
车子停靠。“到了,”赵雷霆望着车窗外说,“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吗,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当时我记得正在办理一个案子,一个作家杀害未婚妻的案子,那次,我口无遮拦,还说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生……”
孟思期怎会不记得,那次在大排档门口,二队和一队还吵了几句,不过那顿饭以后,这件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刘羽微的尸体在小别山找到了,作家滕飞犯罪事实确认。
赵雷霆开门下车,又到副驾给她开门,孟思期踏下车门,这个季节天气很热,即便黄昏,她仍然感觉阳光的炙热,她用袖子微微挡了一下。
再次抬头时,她才发现三十年前的这家大排档,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小酒楼,里面生意很好,觥筹交错,酒楼的老板三十多岁,笑脸相迎:“赵哥,孟姐,你们来吃饭了。”
“老地方,还是老四样吧。”赵雷霆语气和蔼。
“行,你们稍等,菜马上到。”
老板很热情,孟思期感觉他应该是原来那位大排档老板的儿子,两人上了二楼靠窗的敞顶雅座,这种雅座一间间隔开,站起身能看到其它雅座。而二楼几乎已经满座了,十分热闹。服务员前来送上了茶壶茶杯。
这是一个小方桌,两人坐在对面,赵雷霆拧起茶壶给她倒了茶水,说道:“每次来这里,人就特别安静,思期,很喜欢和你来这里吃饭,现在我们那一波人,就剩我们两个还在市局了。”
“敏嘉怎么样?她不和我们一起来吃饭吗?”她记得林敏嘉和她同年,不应该退休了。
赵雷霆淡淡笑了笑:“敏嘉身体不好,也提前退了。你还不了解敏嘉,她喜欢清静,但她巴不得我天天带你吃饭,她说你太辛苦了。一到过年过节,她就张罗着叫思期姐来家吃饭。”
“赵雷霆,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病了?”孟思期捏住茶杯,神情有些失落,因为赵雷霆好像一直在和她解释什么,如果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绝不会连这些都不记得,除非她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