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栗子的喵哥
一楼非常热闹,长长的餐桌和弧形的吧台旁站着谈笑风生的男女,个个打扮时髦举止得体,端着酒杯游走在不同的人身边,像花蝴蝶一样游刃有余。
「好吵,咱们去二楼,别理他们。」
骆平年做一个嫌弃的表情,搂着二人的肩膀往楼上走去。
二楼是一个欧式复古的客厅,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暖融融的壁炉旁放着两张圆桌和几把造型别致的红木圈椅,
靠窗的沙发上坐着穆院长和顾主任,两人本来在低声交谈什么,却在看到骆平年的瞬间收起严肃的表情,不约而同换上亲切和蔼的笑容,起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平年啊平年,不简单呐!这几年我眼看着你一点点起来,不得不说还是咱们学医的年轻人大有作为啊!」
穆院长搂住骆平年的肩膀,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在场的每一位都心知肚明,骆平年优秀的个人履历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值得赞美的是骆家几代人不间断的努力拼搏和苦心经营。
周荣想,如果不依靠婚姻,他这辈子就算竭尽全力也只能为下一代打个地基而已,至于这地基打到何种程度、下一代和下下一代是否能团结一致把大楼盖下去,都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孩子」,他想到这个词,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周荣并不算坚定的丁克一族,只是和孩子有关的一切都不能唤醒他大脑里关于爱的部分,一个柔若无骨只会哭闹的小东西,要耗费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钱财精力才能勉强成为有用的劳动力,
不能创造价值的讨债鬼,哪里有资格赢得爱呢?
周荣这么想着,那边骆平年和穆院长才终于结束商业互吹,两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了一阵,穆院长收敛起和煦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平年,
「平年,那批药的……」
「穆院长您放心,您是我的恩师,只要是您的事,我骆平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骆平年严肃的表情像在宣誓入党,穆院长紧绷的眉眼这才放松下来,他拍一拍骆平年的肩膀,转头对周荣他们笑着说:
「好啦,你们年轻人慢慢玩,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要去找夕阳团小伙伴啦!」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目送着穆院长和顾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
骆平年长长地舒一口气,回头冲周荣他们做个鬼脸,
「好啦!正事谈完,我带两位小伙伴转转?」
骆平年确实比周荣和穆妍年长一些,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皮肤身材保养得宜,但是长相气质偏阴柔,喜欢他这种长相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会觉得他过于阴郁诡谲。
那个女人喜欢他吗?一定喜欢的吧,否则怎么会嫁给他呢?不过她那种没主心骨的性子也不一定……仅仅是因为钱也有可能,毕竟她有那样一个市侩的母亲,卖女儿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周荣和穆妍跟在骆平年身后,就像跟着博物馆讲解员一样专注,他有一种魔力,就是随便说点什么都会让你入迷,不自觉的就被他的观念带着跑,温柔的语气看似循循善诱,实则强势霸道。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陈列柜,每一格里面都有一件藏品,骆平年会挑选最得意的几件,如数家珍地介绍关于它们的故事。
一开始格子里都是些瓷器字画,或者造型别致的手工艺品,可越到走廊深处,藏品的风格也越发诡异,
人皮鼓,人类毛发制成的毡子,还有一种叫做嘎巴拉的人骨手串……
「美吗?」骆平年笑意盈盈地看向周荣,没想到却被一旁的穆妍打了岔:
「美什么呀?吓都吓死了!」
哪怕只有一瞬,周荣也清晰捕捉到了骆平年眼里阴鸷的怒意,不过这怒意很快就被他藏在宽和的笑容里,
「妍妍,这你就不懂了吧?死亡也是艺术,艺术都是美丽的。你说是吧周医生?我想我们是最接近死神的一群人,应该更能理解彼此。」
周荣静静地和他对视几秒,然后谦逊地笑了一下,
「骆总境界不同,对我而言死亡就只是死亡,如果说死亡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方,我想那就是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吧。」
骆平年笑了,笑得极其开心,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不谄媚的人,
周荣是这样,还有一个女人也是这样,说起来……他好像听穆妍说过这两人是老乡。
有意思,穷人长反骨在这个社会还真少见。
他们继续向走廊深处走去,昏暗的顶灯照不到的地方是走廊的尽头,周荣走近了才看到那里挂着一幅画,画里的女人穿着洁白的连衣裙,黑发披肩,蜷着光裸的腿靠在床头。
乍一看这不过是一幅男凝视角的风月壁画,但正常人多看几眼就能发现这画里令人不安的东西,何况是像周荣这样异常敏锐的人群。
眼睛,首先是眼睛,女人的瞳仁是扩散的,无神地看着镜头,像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其次是脖子和手腕处的红色瘀痕,像手铐或是链条留下的痕迹,最后是雪白床单上的血迹,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周荣死死盯着那幅画,脑子里闪过被他戳破的太阳蛋上明媚的笑脸,那笑容和她每次看到他时不自觉露出的笑容一样愚蠢,
还有那个他匆匆离开的早晨,她像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哼,她还不如那小猫呢,最起码小猫会叫会闹,而她只会死咬着嘴唇,笑得比哭还难看。
蠢透了,真的蠢透了,该是怎样愚蠢的女人才会喜欢他这样一个自私冷漠到极点的卑鄙的男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那光鲜体面的躯壳里灵魂的空洞和丑陋,他也好骆平年也好,都他妈的烂透了。
「周医生?不舒服吗?你好像脸色不大好。」
骆平年温和的声音里除了关切,还有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像一个残忍折磨小动物的坏孩子,被大人发现了自己的杰作,不但不懊悔反而得意洋洋。
周荣回头,看到泛着寒光的镜片后藏着一双疯狂偏执的眼睛,
「美吗?」
他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可这次连穆妍都沉默了,她不是坏人,更重要的是她也是女人,画里女人是谁,她经历过什么,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作为女人的穆妍再也无法轻松地保持微笑,她眼里盈满泪水。
可是骆平年并不在意二位客人的感受,他自顾自爱怜地抚摸着画中女人的脸庞,
「美吗?我的爱妻,确切地说是前妻?」
他苦笑着摇摇头,
「不美,对吧?她这长相连漂亮都算不上,可我一直认为用美不美来考量女人实在是太过肤浅,她最让我着迷的地方是矛盾,不是她矛盾,是我矛盾。」
他后退两步远观这幅画,神情眷恋,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男人啊,都想拯救,也都想摧毁,她第一次让我感到灵魂的挣扎。」
他说着缓缓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凝视周荣的眼睛,
「周医生,你挣扎过吗?」
他没有等来周荣的答案,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一味唉声叹气,
「唉,可惜啊,周医生,我还是输给了摧毁的欲望,在她流产后伤害了她,剥夺了她成为母亲的权力,这是我最追悔莫及的,所以我请人画下她破碎的样子,时刻提醒自己,往后余生要做个好人。」
除了小时候被人嘲笑没爹的野种,周荣很多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气血上涌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血液流向大脑和四肢,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无论这个笑眯眯的男人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他的目的都是激怒他,让一个理智的人丧失理智,这足以取悦面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变态。
而且他也没有立场去愤怒,她不是他的谁,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这世上的可怜女人太多,腌臜事儿也太多,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扬起嘴角,送给骆平年一个不失风度的微笑。
很显然骆平年高昂的兴致落了空,笑容凝固在脸上,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阴鸷而空洞。
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了,因为他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他就像收到礼物的孩子一样兴奋,他猛地抱住周荣,炫耀似的冲周荣挥一挥手机,
「看吧,说曹操曹操到,我的缪斯女神就在客厅等我呢!」
第6章 借口
和死亡近距离接触过的人总归比平常人更勇敢一些,可此刻穿过漫长走廊的周荣竟久违地感到害怕,
他害怕看到走廊尽头的女人。
一个玩弄她的前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还有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三个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那一边,她就像一只小鹿,乖顺地看着围捕她的猎人。
可他还是看到了,她就那样笔直地站着,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驼色大衣下是某国有银行的制服:白衬衫,红蓝相间的丝巾,灰色及膝套裙,还有标配的黑色高跟鞋。
她侧身对着他们,呆呆地望着窗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骆平年兴高采烈着奔向她,仿佛她是他心尖上的至宝。
「小柔!小柔!」
她听到了,却久久地不肯回头,哪怕骆平年冲过去猛地抱住她,她也没有回应,木然地任由男人搂着她,缱绻地亲吻她的头发。
「好啦,别生气了嘛!当着客人的面多不好啊!」
骆平年扳过她的肩膀,面向身后的两人,
「介绍一下,穆院长的女儿女婿,穆妍,周荣。」
他一字一顿念出周荣的名字,心满意足地感受着怀里女人突然紧绷的身体,欣赏她黯淡的眼睛在看到周荣的瞬间亮了一下,然后像丢了魂一样狼狈地闪躲。
他竟然在吃醋,还是为了一个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女人,这种反常令他无比他兴奋。
「唉?我突然想起来,小柔你之前不就是在 X 院吗?我们周医生可是麻醉科的骨干哦,你们见过吗?」
一秒的沉默如世纪般漫长,
「见过。」
周荣毫不避讳地直视骆平年的眼睛,又重复一遍:
「我们见过,我是骆太太的麻醉医生。」
医生记得患者很正常,况且他还很有边界感地称呼她为骆太太,一切都合情合理,除了他那坦荡的眼神里若隐似无的敌意。
骆平年的笑容逐渐消失,但很快又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看看!这就是咱们 X 院的水准!隔了小半年的时间还记得这么清楚!妍妍你还真是会挑老公,玉树临风,人中之龙。」
穆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她顺着周荣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女人,
她以前也见过她,身材清瘦,长相也寡淡,总是笑而不语,大家谈天说地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看着窗外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发呆,傻乎乎的,没存在感,她还打趣骆平年大鱼大肉吃腻了,娶了一碗清汤挂面回家。
而这碗清汤挂面竟然和骆平年走过五年的婚姻,甚至连离婚都不是骆平年提的,每次看到她,穆妍的脑子里总会蹦出三个字:凭什么。
此刻,凭什么的疑问到达顶峰,她搂住周荣的胳膊,换上标志性的甜美微笑,
「周老师可是我的男神,爸爸也很喜欢他!我们也许明年就会结婚。」
赵小柔看向周荣,他没有否定,大大方方地看着她,奇怪的是她内心竟毫无波澜,她太累了。
她转身背对周荣和穆妍,鼓起勇气抬头,直视骆平年的眼睛:「骆总,我是来拿您答应给我的东西。」
骆平年不满地瘪瘪嘴,撒娇似的轻哼一声,对着周荣他们说道:「看我多可怜?我的小柔只有在要钱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
提到钱,赵小柔无措地低下头,一缕头发散落下来,她迅速抬手挽在耳后,耳根发红,说话也没了底气:
「你答应过的,而且是你……」
「是我先背叛婚姻的?」
骆平年打断她的话,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耳垂,又顺着耳垂抚摸到她的脖颈,
「我身边有别人,我用钱补偿你,你心里有别人,你又拿什么补偿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