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秣
第二十七章 “牵手”
这一刻, 陆青葙心跳定格，如同一座石化的雕像。
他却状似无谓地嘴角勾笑，手在她头发上薅了薅，扯唇说：
“赶紧回家休息吧, 下午不是还要打工？”
陆青葙一直僵着, 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却已经提步前行, 洒脱地挥了一下手, 留下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篮球决赛见。”
少年没有再回头, 径直沿着干净的街道前行, 最终消失在拐角处。走了几步, 修长的手指并拢，他无奈摸着自己的后颈脖子，眉间微拧。
怎么看, 她也不像是开了窍的样子……唉。
整整一个下午，陆青葙也没有琢磨明白他说那句话的真正意图。
“不然，我怎么能遇到你”, 明明是平淡的语气，这几个字凑在一起, 后劲儿却那么大。
他们第一次遇见，正是在这间冰室。
那天刮台风, 他卷了一身烈风而来，站在门口跟林昊轩打电话, 她贪恋听他的京腔, 干活也漫不经心。
没有想到, 后来他们会这么熟悉，连带着电话那头的林昊轩也认识了。陆青葙看着冰室玻璃门外, 仿佛那个身影还在悄然站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太奇妙。
只是接下来，陆青葙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陆青葙的学习和生活，回到了从前。她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补习、打工……每天过得繁忙而充实，偶尔会跟何丽诗女士发条无关痛痒的信息，从来不会指望她回复。
也会刷刷IG，看看大小姐们又在斗什么，是晒家人买的新款包包，还是秀最近结识了什么知名人物。
有一天听见班里的同学在讨论，教她们会计科的Miss Lau（刘老师），上周末去“相睇”（相亲），相的对象居然是拔萃男校的一位老师。
大家私下说：“真有趣，两校是要联姻了吗？”
陆青葙听着这些趣事乐事，也陆续听说他们校队过五关斩六将，杀进了八强、四强、半决赛……
那日后，她没再跟他联系过，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个人偶尔会盯着她的账号郁闷，惊叹于她说晾就晾的态度。
就算不见面，也不问问他球赛打得怎么样了，就不怕进不了决赛吗？
“没良心。”
此时已经进入12月，港城的天气变得凉爽了许多，穿件衬衫或T恤，再配一件不厚的外套，刚刚好。
她一直挺向往四季分明的地方，曾经逛街看到巴宝莉的风衣，便想过等自己长大了，她要挑个秋冬时节，去一个有金黄银杏落叶的城市，套上风衣穿梭在大街小巷。
12月学校的活动格外多。
管弦乐团的比赛如期进行，陆青葙混在乐团里表演了一个合奏，徐思雯等人的男女合奏，效果不错，拿了个奖，没有辜负这些日子的排练。有个周末她在街上好像看到了徐思雯跟郭云杰一起走，估摸他们为了合奏的事时常在一起排练。
合唱团也有活动，他们两校的合唱团一向是拔尖的，男女混合组成的合唱团，还经常在国外比赛中拿金奖。
然而这些活动，靳黎都没有参与。他的时间都拿去打球了，他的IG动态也没有更新过，只有别的同学发发他比赛的照片，他依旧是鹤立鸡群、木秀于林，在队伍中闪闪发亮。
陆青葙当然清楚他哪怕什么也不做，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人的注意，但也有时候，会觉得他未免像个登徒浪子。
摸了她的头，揉了她的脸，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挥挥手就走了。
但是这段静默的时间，陆青葙也想明白了。
他大概确实喜欢跟她一起混日子，像林昊轩说的那样，他有男性哥们儿，也需要异性好友，他一定把她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异性好友。
陆青葙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解释，甚至设想过，如果他明年回到附中，她的生活亦会像现在这样，波澜不惊。
但也不能算完全波澜不惊，还有个失联的亲妈让她牵挂着。
陆青葙一直有种感觉，温姨跟何丽诗女士是有联络的。这种感觉在她生日那天非常强烈，但当时温姨否认了，她也不好寻根究底。
周五，表哥在房间里跟讨论明天决赛应援的事。温姨在冲凉，她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忽然电话响了起来，陆青葙无意中看了一眼，是来自英国的一个陌生号码。
陆青葙的直觉，在这一瞬达到顶端。
她自作主张，接通了这个电话。在沉默中，听见了电话里传来的熟悉声音：“阿敏，系我。”
陆青葙下意识地叫了声：“妈咪。”
对方怔了一下，随后挂掉了电话。
果然，她们表姐妹有联系。
等温敏冲完凉，陆青葙十分平静地把手机拿给她：“姨姨，啱啱我妈咪call咗你。”（刚刚我妈打了你电话。）
温敏脸上的惊讶无以复加，她看着陆青葙，一时说不出话。
最后干脆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带进房间：“有啲嘢想同你讲。”（有点事要跟你说）
温敏确实有跟何丽诗保持联系，但都是对方打过来，用的还是公用电话。陆青葙生日那天，她正好在洗手间，接到了何丽诗的电话。
何丽诗的钱财被男友骗完之后，签证也到了期，觉得没脸回港，于是留在了曼彻斯特的一家中国餐馆打黑工。
这个原因，跟陆青葙猜想的一样，但她还是不解，为什么不愿意联系她。还每次和温姨联系都用公用电话，是怕他们去找她吗？
温敏叹了一口气，表示一切信息都是听她一个人说的，是真是假未可知。
陆青葙拜托温姨劝说妈妈打电话给她。
温敏点点头。
其实她一直在劝，但劝不动。
只能先瞒着陆青葙。
可是现在，瞒不了了。
陆青葙没睡好，一边觉得妈妈还活着，放了一点点心，另一边又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回来真的有那么丢脸吗？不过是重新开始而已。有手有脚，可以努力工作赚钱养活自己的，她也可以努力学习，拿全额奖学金，兼职打工……
也许大人的想法终究不同吧。
翌日上午九点多，她去冰室打工。下午三点多回到家里，表哥早早就带着他的白色运动服去了学校集合做应援。
她在家休整了一下，六点钟吃了些东西才出发。
刚下楼，便收到靳黎的信息：【记得过来看比赛。】
陆青葙轻笑，回复：【正在赶来的路上。】
今晚是区中学篮球联赛最重头的决赛，男高组的决赛双方又是死对头中的死对头，拔萃VS仁英，都是男校，都是传统名校，都是冠军的有力竞争者，去年拔萃憾负于仁英，今年誓要一雪前耻夺回冠军，而仁英也势必想要成功卫冕。
这使得当晚到场观看比赛的人特别多，除了学生，也有一些社会人员，现场氛围十分热烈。
陆青葙抵达大体育馆时，比赛人员还没到场，四周已经坐了许多观众，其中有一个方阵的成员整整齐齐地穿着象征冠军荣誉的白色运动服，脖子上挂着红黑图案的领巾，脸上印着“拔萃”，那便男校的最强冠军拉拉队。
还挺中二热血的，陆青葙笑笑，在他们这个方阵的旁边不远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片刻后，篮球队员陆续进场，一个个跟男模队似的。陆青葙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穿着篮球服，套了件深色外套的靳黎。
英姿清发，风采卓然的人走过来，忽然明亮的视线扫向她，两人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露出很浅的笑。
这是时隔三周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明明也才三周，却觉得他好像愈发俊逸出尘，也不是知道是不是她今晚戴了什么滤镜。
陆青葙坐在凳子上，打算独自安静地欣赏这场激烈的比赛。
他可是誓要拿到那件衣服的，陆青葙想象一下，到时他穿着白色外套，后背写着招摇过市的深蓝色“拔萃”二字，整个人会有多臭美。
还没比赛，氛围就拉满。拉拉队已经在整活，统一地鼓着有节奏的拍子，再用粤语喊着“拔萃、拔萃”。
比赛的过程也非常胶着，两个队实力不相上下，比分咬得很紧，作为团队核心人物，靳黎的一举一动，也牵动着无数观众的心。
在比赛还剩下几分钟的时候，陆青葙的电话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英国号码，陆青葙心里一揪。
她接通电话，听见了熟悉的温柔的声音：“BB，系妈咪。”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鸣，陆青葙听不见妈妈在说什么，她顾不得看球，转身从旁边的过道出去，来到二楼主场外。
“妈咪，我好挂住你。”
“妈咪，你点解唔复我讯息。”（你为什么不回复我信息。）
“妈咪，你系唔系打算掟咗我。”（你是不是打算扔下我。）
面对她的质问，何丽诗只有沉默。
陆青葙本来没打算哭的，只是委屈的眼泪自然而然落下，她吸了吸鼻子，改用普通话继续质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
在抽噎中聊了几句后，陆青葙听见电话里的人说：“照顾好自己，唔使担心妈咪，妈咪喺度等BB考返钟意嘅大学。”（不用担心妈妈，妈妈在等你考上喜欢的大学。）
意思是还是不肯回来吗？
对方说完便无情地挂掉电话，陆青葙擦净眼泪，心情沮丧地回到场馆内，此时观众区已经全体起立，拉拉队吼声震天地喊着：“拔萃、拔萃。”
人群不断向拔萃男校的场地那边靠拢，也有些失落的人开始离场。陆青葙挤在人群中，发现靳黎抬头望上来，在这片区域焦急地搜寻，找到她的一瞬，展颜一笑。陆青葙刚止住的眼泪，莫名又盈满，她顾不得擦眼角，先朝他点头，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
体育馆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场馆外几盏路灯映照着离开的人，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青葙走在外面，看着手机里的号码沉了沉气息。还是用的公共电话，让她想联系，都找不到人。
何丽诗女士，不过是听了温姨的话，才勉为其难打这个电话。刚才她说了一通她在那边过得挺好，不用担心的话，目的不过是稳住女儿的情绪，接下来，只怕是到女儿考上大学之前，这位女士都不会联系女儿了。
陆青葙对着浓浓的夜色轻叹，知道妈妈还活着，就行了。曼彻斯特打黑工的人那么多，自己的妈妈不过是其中一员。
等她考上大学了，也成年了，她一定会去英国，把妈妈带回来。
翌日上午的补习课，靳黎还没报课，所以没来。但下课时，他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陆青葙微微惊讶。
他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至于么，看到我惊讶什么。”
陆青葙沉吟：“你睡饱了？”
“凑合，昨晚庆祝到很晚，人又累，回去后直接洗澡睡觉了。”
走在路上，他问：“你是不是很早就走了？颁奖时，也没看到你。”
“嗯，当时有些晚，我就回家了。”
“是不是还哭了？”他笑，“这么激动啊。”
“你看错了，我没哭。”陆青葙否认道，再抿唇看他，“领到你的靓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