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秣
靳黎的冰箱里只有几瓶饮料, 半个水果都没有。
陆青葙回到二楼,发现速冻层里只有花卷馒头,便蒸了两个,再把煮得软烂的排骨粥盛好, 连同两个橙子等东西, 一起端到四楼。
靳黎起来过, 但头重脚轻, 此刻又趴在了床上, 陆青葙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的背, 无语地道:“你能不能起来自己喝粥?我已经把碗放水里凉了一下了。”
没有声音回应。
“是不是要我喂你啊?”
那人终于动了动, 扭头看她, 嘴角隐隐有一丝愉悦:“好啊。”
陆青葙摇摇头:“你个大少爷。”
“没力气,走两步就晕头转向。”他言简意赅地说。
“那就坐好来。”
他乖乖坐进被子里,靠着床头, 穿着黑色短袖T恤,手腕上还系着那根浅色的小手绳。陆青葙端了煲得刚刚好的排骨粥过来,之前在楼下已经帮他把骨头都去掉, 并且把肉都剪碎了些,这会儿拿着白瓷调羹搅拌好, 舀了一调羹送至他烧得红艳的唇边。
那人张口,才碰了碰就离开, 咝的一声,说:“烫。”
陆青葙手端着并不觉得烫, 皱眉:“这也叫烫?你是猫舌头吗?”
他无奈看着她, 点点头。
“以前也没发现你怕烫啊, 阳了之后变敏感了?”
“一直怕烫。”
这委屈巴巴的声音……陆青葙想了想,以前的确没有跟他一起吃过粥这类高烫的食物, 只能说,少爷就是少爷,又娇又弱又脆皮。
她一直戴着白色口罩,不方便吹,只好舀表层的粥,停放一会儿,让他自己吹吹再吃。
后来他没有再说烫,估计也适应了,有时候睁着那双被烧得发红的眼睛看她,再收收眼神,乖乖喝粥。虽然吞咽十分疼痛,但他并没说痛。
喝了热乎乎的东西,他的额头开始冒汗,陆青葙下意识扯了纸巾帮他擦汗。抬手伸过去,他的眼睛自然闭阖,长长的睫毛跟两把小扇子似的,轻轻抖动。
之前陆青葙着急忙慌,都没怎么打量他,只把他当成病号照顾,这会儿仔细看着,不得不感叹,像他这种长得好看的人,生病时又乖得很,还是很能激发人的保护照顾欲的,陆青葙感觉自己仿佛在照料一个瓷娃娃。
想帮他擦嘴,盯着他红红的唇,忽地想起当年舞会那晚,他往她唇上按过手印的事,心里不禁凝了凝。原来,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彼时他们都才17岁。
她敛了下眼睛,没帮他擦嘴,只问:“还有俩花卷,你能自己吃吗?”
他点头。
陆青葙看着他,调侃似的笑道:“乖。”
她在厨房拿水壶煮罗汉果茶,站在厨房流理台前,想想这一切,总觉得不可思议。
不确定他是不是特地过来的,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她妈妈的事,于是发信息问了一下表哥。
陆青葙:【表哥,靳黎知道我妈妈的事吗?】
梁嘉明:【我没说,只告诉他你在哈佛。】
陆青葙:【什么时候说的?】
梁嘉明:【去年十月,有个师弟想去他学校做交换,我问了问他那边的情况,顺口说你在哈佛。】
也就是说,靳黎并没有主动地找表哥打听过她的消息。
那次她没有去机场送行,表哥也觉得不对劲,猜测过跟她妈妈有关,回来后只平静地说他们三个人已经飞走了,一切平安。
DSE放榜后,姨父梁信达带着陆青葙去了英国,找到何丽诗,说服她返港。一回港,陆青葙便主动向惩教署报备,并把何丽诗送进了戒毒所。
这种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她又刚拿下状元,梁信达担心影响她的声誉,嘱咐她不要透露出去,甚至连梁嘉明一起隐瞒。半年之后,何丽诗戒毒成功,陆青葙在大学附近租了房子,和何丽诗一起居住。
那半年,陆青葙在忙学业的同时,也在接私教补习,想多赚些钱。何丽诗由于身体受过损伤,尤其是心脏受损严重,已经不能从事工作,还时不时要去医院。陆青葙一边学习,一边照顾妈妈,没有再回梁家,姨姨、姨父偶尔过来看望她们。
直到2021年3月,何丽诗因心脏衰竭,在医院去世,梁嘉明才知晓她妈妈的事。
他没有告诉靳黎,想必也是不好跟他讲吧。
现在梁嘉明问:【靳黎是不是也在哈佛?】
陆青葙:【是的,他住在我楼上,现在阳了,病恹恹躺床上。】
梁嘉明:【阴公。】(可怜、惨。)
却很快又发了个捂嘴笑的表情包。
看着“阴公”二字,陆青葙轻笑一声。罗汉果茶煮得差不多了,散发出微甘的气味,她把茶壶拿到了客厅餐桌。
许是喝了粥有力气,靳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把两个花卷都吃完,只是坐在餐桌前时,仍旧支着太阳穴,看上去头很疼。
陆青葙对他说:“你要是口喝,就喝罗汉果茶,清喉利咽的,我得下去了,明天早上再来看看情况。”
他的喉咙也打开了些,说话声音清晰许多:“感觉烧好像退了,明天应该能去上课。”
“嗯,那样最好,我走了。”
收拾好碗盘,正要离开,他又发出一声吱唔,陆青葙疑惑问:“怎么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你生病时,谁照顾的你?”
陆青葙:“我生病时情况没有你这么严重,自己照顾自己就足够了,这病毒对每个人的作用都不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下楼吃点东西,饿死了都。”
靳黎嗯了一声,正要起身相送,陆青葙道:“你别动了,坐着歇会儿吧。”
他便乖乖坐在原处,看着她清瘦的身影离开。
直到陆青葙打开门,关门时望了他一眼,淡抿了一下唇,再将门轻轻关上,男生这才沉出口气。
回到二楼,室友还没有回来,陆青葙处理卫生完毕,然后才喝温热的粥,感觉自己也好像活过来了,果然还是吃这些东西舒坦。
边喝粥边看手机信息,朱晓言在留子群里说,除夕派对要搞得像样一些,有节目的出节目,然后@了几个人,包括陆青葙。
陆青葙留学之前得知这边也有社团活动,便把琵琶带了过来,她跟几个演奏民乐的女生,闲暇时间曾凑在一起进行过街头表演,宣传中国民乐文化。
她便回复说自己可以弹首《青花瓷》,这支曲子弹过许多次,不用怎么练习。还有人报名吉他演唱,有人拉小提琴。想想除夕夜派对,还是挺期待的,毕竟是她第一次在国外过年。
次日早上去看望病号,靳黎早起洗了个澡,看上去精神恢复许多,亦没有发热症状,走路还算稳当,他便挣扎着要去上课。陆青葙中午带他到食堂,他也能正常进食,观察观察,应该的确好了许多,接下来,慢慢等康复如常就好。
这两天陆青葙自己有做检测,一直没有什么问题。
除夕当天在国内是星期一,时差原因,他们的派对正好安排在星期天晚上。筹备组的成员下午去酒吧布置,靳黎此时和平常无异,亦没有咳嗽症状,说是喉咙还有些微不适,帮忙去订了餐。
五点多回公寓找陆青葙,聊了一通后,陆青葙说:“那你晚上别喝酒。”
他笑:“不喝,去看你表演行了吧。”
陆青葙抿唇:“我只是个业余选手,随便弹的。”
“那也比我强,我二胡现在大概也就只能拉个声响。”
陆青葙捯饬了一下头发,化了点儿淡妆,还换了表演的服装,外面裹上长长的外套大衣……靳黎坐在她们公寓的客厅等,耐心十足,没有催促。
见她拎着琵琶包走出来,靳黎伸手:“我帮你拎乐器吧。”
陆青葙把乐器包交到他手上,此时谭薇薇才回来,嚷着:“今天实在太多事了,年夜饭都要赶不上了。你们先去吧,我等下过去。”
靳黎拎着乐器,看了一下手机:“我同学到门口了,说没看到熟悉的人,没好意思进去。”
“他也跟你一起出国的吗?”
“他是去年秋季过来的,但是活动范围多在MIT,哈佛认识的人不多。”
从住处到酒吧走路十来分钟,快到酒吧门口时,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戴了副眼镜的男生朝靳黎点头:“终于来了。”
这位男生叫宋铭泽,话还是挺多的,并不沉闷,一边互相介绍一边进酒吧,他打量着陆青葙,皱皱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去过MIT吗?”
陆青葙笑着回:“当然去过,跟朋友一起去玩过。”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应该不是在现实中见过她,否则一定会记得,好像是在照片上见过她。
酒吧布置得十分热闹,这间酒吧老板特地给他们开辟了一个区域,并且准许他们把准备的外卖食物带进来,不过酒水是酒吧里的。
参加派对的同学陆续抵达,氛围十分随意,朱晓言带着几个同学过来打招呼,聊了几句后,靳黎拿了个餐盘给陆青葙:“先去吃些东西吧。”
有一盘菠萝咕咾肉卖相很好,宋铭泽笑着说:“这鬼佬肉看上去不错。”
陆青葙好奇地问:“你也管这个叫鬼佬肉?这个是港城的特色叫法。”
他笑着说:“靳黎教的,你知道是港城特色叫法?”
陆青葙:“我是从港城过来的,在念高二的时候就跟靳黎认识了。”
他惊了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俩是刚认识的,怪不得你俩好像很熟。”
靳黎在一旁突然用粤语说:“有咩出奇啫。”(有什么奇怪的。)
宋铭泽听见他的回应,笑着说:“你不知道吧,靳哥那两年特地系统地学习粤语,找了个大湾区的同学做搭子,还有事没事就跟我们飙粤语。”
陆青葙恍然大悟,难怪他那天在那家茶餐厅,他用粤语跟阿姨对话。
他在港城待的那半年,基本上不说粤语,没有想到离开那了,反而认真系统地学习。也是蛮……特别的。
靳黎扫了她一眼,夹了个春卷给她:“多掌握一门语言,不好吗?”
陆青葙端着盘子:“好,挺好的。”
等陆青葙港大的校友过来聊天,他在一旁,全程都用粤语跟那几个同学交流,有个女生夸他的粤语说得很好,他也只笑笑,谦虚地说自己“识少少,扮代表”。(指半桶水晃得响。)
陆青葙听得直愣,虽然说他本来就会,但是如今这么流利,还能灵活运用一些俚语俗语……她确实有些惊讶和意外。
他看她发愣,笑着说:“要表演了,不准备准备。”
陆青葙回过神:“是要准备准备。”
刚才吃东西时把口红碰掉了,现在她在准备区域,拿着化妆小镜子补了一下口红,又把琵琶拿出来调试了一番,戴好指甲。
这种派对没有正儿八经的主持人,谁临时想上去表演都行。
有位男生在拿着吉他弹唱,陆青葙见他快结束了,便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穿着的一件短袖浅青色旗袍。
朱晓言说道:“好漂亮啊!”说罢帮她把半拢着头发给捋了一下。
那位男生一离场,陆青葙就拿着琵琶走上了台,参加派对的年轻人围着小舞台欢呼。
彼时靳黎正在跟宋铭泽在一旁聊天,听见欢呼,不由朝台上看了一眼。
温柔的橘黄色灯光下,穿着浅青旗袍的清瘦身影坐在椅子上,抬眸对大家微微一笑,修长的十指灵活抚动,在琵琶弦上弹奏出一片悦耳曲调。
陆青葙专心沉醉于表演之中,周遭安静一片,有几个国外的年轻人也凑过来聆听,有很多双眼睛注视她,稍远处的那双眼睛最澄澈,眼神最幽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