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迢锈
她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一点也没有寻常夫妻的熟稔。
晚饭结束后,她就回房间了,不想继续在那样逼仄的空间呼吸下去。
一睡下去便起不来身,直到一股浓重刺鼻的气味唤醒了她。
姜且之万般担忧地将她唤醒:“姐姐,你快醒醒。”
“你发高烧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求助崔姨。
其实最早发现她发烧的人正是崔艳琳,知道她心存芥蒂,就把姜且之给唤醒。
下楼煮了一碗滚烫的姜茶。
她慢慢地靠近,端到姜既月的面前。
一瞬间,她感觉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她生病了,妈妈没空照顾就拜托崔姨,同样是这碗加了葱白的红糖姜汤。
她捏着鼻子喝完一整碗时,就可以得到崔姨的奖励,一个好看的马卡龙。
姜既月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眉头微蹙,眼神是痛苦更多的是悲伤。
“嘣——”白瓷落地应声而响,
破裂成碎片。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碗打翻,沙哑着喉咙。
“不要你的东西——”
崔艳琳在递上姜汤的那一刻好像就有所预料,所以她特意将碗内扣,滚烫的汤水洒落在她的身上和地毯上。
手背烫红了,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甚至不算逆来顺受,她对这样的厌弃悉数接受。
她快速的捡起那破碎的白瓷碎,哪怕碎片不经意间划伤了脚踝。
姜既月看到了那块明显的烫伤,睫毛微微颤动,她在姜且之的搀扶下起了身。
眼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要回家。
姜既月拖着疲惫的身躯,哆哆嗦嗦地穿上了外套。
一旁的姜且之,帮忙整理东西。
崔艳琳则是一言不发,木讷地站在那儿,只剩下委屈,她似乎感觉不到手上的烫伤。
直到姜既月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收拾好碎片,去厨房把姜汤灌进一个保温壶里,央求着她带上。
姜既月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样的讨好,看她一点点磨灭曾经的影子,生出一丝嘲讽。
她坐在沙发上,问道:“崔姨,你知道我第一次痛经时是怎么想的吗?”
崔艳琳一头雾水。
姜既月慢慢地说带着汉尼拔式的优雅:“那次也是你给我煮的姜汤,甜甜的很好喝。不过我心里想的是,我怎么不是个男的?我如果是个男的就不会来这该死的月经了。”
狠戾的话从发白的嘴中吐出。
曾经的回忆已经逐渐模糊,就连那个不婚主义的干妈,也结了婚,落了俗。
“现在才知道,当时的想法就是被根深蒂固后的厌女症,没有意识到这是女性天然拥有最伟大的能力。所以我现在不会记恨你的所作所为,因为这其中的罪魁祸首是我爸爸,但也绝对不会原谅你,你不止让一个小女孩没了妈妈,更让她没了曾经视作榜样的干妈。”
说完了这些话,她呛了一口水,脸憋的通红,快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了。
她的双颊带着异样的红,显得白皙的肤色愈发病态,同橱窗里轻碰即碎的陶瓷娃娃一般。
姜既月在年少时关于女性的幻想一半来自母亲,一半来自干妈。
那时的她总会穿最时髦的衣服,戴最闪亮的首饰,讲最流行的话,跳最风趣的舞。
送给她最新奇的玩具,满足那时小女孩最需要的虚荣心。
姜既月羡慕她,在很小就妄想成为她,想要拼命长大和干妈当朋友。
直到她取代母亲和父亲结婚。
一切的一切到头来就是个笑话。
第44章 美杜莎之筏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般狗血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在他们家。
江春雪去世的第二年里, 他娶了崔艳琳。
姜既月没有听从他父亲的安排,安安稳稳地选择国油版雕中的一样,而是叛逆地选择了冷门的漆艺。
耳边好像装上了一个只针对于她父亲的钟摆, 他开口时便震动不止。
连家都不想回,搬到了她妈妈留给她的小洋房。
姜且之把姐姐安全地送回了家。
她的手脚冰凉,全身发抖,体温不断的攀升。姜且之把打湿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物理降温。
眼睛里布满熬夜留下的红血丝。
“姐, 要不我们去医院吧。”他央求地问着。
“不要。”姜既月声音虽然虚弱, 但却坚决不去。
她讨厌医院,厌倦消毒水的气味, 不锈钢的腥味,以及大块大块的白色。
姜且之也没办法架着她去,只好拜托林北鹿。
“鹿姐, 我明天就要开学了, 不能照看我姐, 她发烧了。”姜且之打电话给她求助。
林北鹿看了一眼时间,知道了其中缘由, 问他:“你姐现在还烧着吗?我马上过来。”
每每冬春之交,姜既月就会生一次重病, 都可以算作成一种生物钟了。
林北鹿利索地掀开被子, 下床穿衣服。
“怎么了?”徐今夜也从床上起身,蹙眉询问她。“你去干嘛?”
大半夜的从电话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任谁都会生气,更何况是徐今也。
脸上满是愠色, 食不餍足。
“是芽芽, 她生病了,我去看一眼。”林北鹿穿着衣服根本没管这个自作多情的男人, 披上了大衣。
他坐起身,拉住林北鹿的手,将她整个人转换了方向,弯唇一笑,声音魅惑:“别走嘛,让陆绥那小子代替你去。”
一方面不想自己的床塌无人冷淡寂寞,一方面是给陆绥那小子助攻,他脑瓜子转得快。
林北鹿的动作变慢,从那天他俩儿的表情看得出来,确实旧情难忘,况且如今误会解开了。
她个人对陆绥的看法也变了,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
林北鹿示意徐今也去打电话。
他立马笑嘻嘻地拿起了手机,电话通了又是另外一副嘴脸,冷漠道:“姜既月生病了,你去看看吧,我就知道这么多。”
林北鹿皱眉瞪他,把手机夺了过来,继续讲:“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生一场病,去年过敏,家里应该有药,放在衣柜的最高处。她不喜欢去医院,还有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
她一口气把所有信息都简要的说完了。
直到最后一句,说出口时,对面没了声音。
“喂?你在听吗?”
……
“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全部。
2月29日,是他们分手的日子。
那个自认为痛苦的人,固执地以为自己才是被全世界遗弃的人。
他的心中有一块地方坍塌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在她面前的自信,瞬间土崩瓦解。
陆绥来到了她家。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只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手脚全部缩在被子里面。
紧闭着眼,微颤的睫毛,蹙紧的眉,额头源源不断的虚汗,昭示着这个绵长可怖的梦。
她的泪顺着脸颊没入发髻,烫伤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曾经那些委屈不甘,似乎都后知后觉地涌向他。
“月月,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乞求,而后又不断自责,“都怪我,是我当初的忽视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一切。”
”如果那天我回国来找你,我们是不是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些话于现在而言,无非是些没有实际作用的悲春伤秋。
后悔,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或许破镜上的这道裂纹才能永远警示他。
曾经的陆绥是多么失败。
他将毛巾打湿,细细地擦拭姜既月的泪痕、薄汗。
目光静静地停留在她的脸上,观察她面部一切细小的肌肉变化。
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简单概括她的脸,仅这么一眼你能想象她着风衣在巴黎的街心漫步,你能听见她爽朗的笑声遍布科罗拉多大峡谷,不会去想她静卧着毫无生气的模样。这样的脸,过一分浓,少一分则寡。眼鼻嘴,形准神韵,她这幅美术馆里最好的画,远远地勾住了人的目光。
陆绥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他的审美一向无可挑剔,但在她面前也不可免俗地随众。
那幅他不敢下笔的画,在此刻有了眉目。
他一夜未合眼。
姜既月醒了,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是头痛欲裂。
他贴心地递了一杯温水过来,温柔道:“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