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期 第20章

作者:玛丽苏消亡史 标签: 现代言情

  尤思嘉不太在意这个,但是尤明指了指那双限量款让她去试的时候,她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闺女漂亮,当爸的也舍得花钱。”店员一边包装一边夸。

  面对吹捧,尤明提起唇角,紧接着觉得这个笑容来得似乎不合时宜,又立马收拢。

  尤思嘉此刻在看店里的镜子,她偏偏头,长长的马尾从肩膀滑下来。这个角度,尤明的表情变化一览无余。

  他们回家接了林慧敏,随后直接去了最近新开的一家餐厅吃饭。

  房间是提前定好的,落座后,尤明把菜单递给尤思嘉:“你挑几个爱吃的。”

  没有客人,不是节日。收到鞋子的时候猜到了七八分,此刻坐在装潢明丽的包间里,尤思嘉只觉得似曾相识。大人对待小孩,行事风格总是那么类似。

  但她还是把菜单拿给林慧敏一起看:“这家店我们同学都说好吃来着!”

  林慧敏兴致不高,上了菜也只吃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

  晚上睡觉前,林慧敏果然进来她的屋,说要和她聊聊天。

  尤思嘉穿着睡衣还在看书,闻言便乖乖坐到了她的对面。

  林慧敏看着她的脸,酝酿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要起身:“让你爸来给你说。”

  “我知道怎么回事。”

  林慧敏起身的动作凝固住:“你知道?”

  “我知道,我听见——”尤思嘉顿了一下,尤明和尤志坚撞在一起,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最后只说:“我听见他们打电话了。”

  林慧敏望着她,最后像下定决心一般:“你是怎么想的呢?你如果不愿意再回去,我再和爸爸商量一下……”

  “我想……”尤思嘉说了两个字停住,抬眼看了看林慧敏。

  林慧敏不是失职的母亲,和刘秀芬相比,甚至更细心、更温柔,更重要的,是她问了自己的想法。

  当初收养她的原因是什么,尤思嘉大概也知道。

  这几年她在教育资源优渥的学校上学,和同学们一起参加课后辅导,暑期去研学旅游,分享动漫,去宽阔的影院看电影,攀比电子产品和衣物。尤明和林慧敏喜欢乖巧的孩子,她除了刚来那一年经常被老师叫家长,后来不知不觉间逐渐也变得安静。

  可她清楚,这不过就是在玩一个扮演游戏,她永远是一个野孩子,她做梦都在那个下着雨的秋夜往回跑。程圆圆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程圆圆不是她的同类。

  这些都不够。

  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盼望自由的生活。摘自契诃夫,《醋栗》

  “回家”这个字眼,从八岁一直到十四岁,尤思嘉终于能说出口。

  确定下来后,尤明就马不停蹄地帮忙办理转学手续,回去的日子定在四月的一个星期日。

  前一天的周六,尤思嘉上完课后去了程圆圆家里,拎着两份冰沙。

  菠萝冰沙堆成绵密的小山,在玻璃盘里融化成涓涓的溪水,程圆圆握着勺子边哭边打嗝。

  尤思嘉又抽了几张纸过去,安慰她:“圆圆,你要勇敢一点,我家离这里好像不算特别远。”

  “那、那你回去,我能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啦,”尤思嘉继续道,“那皮皮就交给你了,如果你爸妈不让养,你就送给别人就好了。”

  程圆圆红着眼睛点头。

  陆泽铭骑着山地车慢悠悠回家,他骑车时喜欢听歌,白色的有线耳机从口袋延伸出来,绕过上衣,贴着领口。

  春日夕阳下坠,比往日更加暖洋洋,住宅区宁静安详,小道僻静,空无一人,只剩下红砖墙上缠了嫩黄色的蔷薇花,微风轻拂过来,花瓣呼啦啦往地上落,有人不懂怜香惜玉,正蹦蹦跳跳地从花瓣上无情踏过去。

  陆泽铭刹住了车,把耳机拽下来。

  与此同时,他看到前方的尤思嘉走着走着,突然把书包卸下来,像个中二少女一样,拽着带子摇晃了几下,接着伸手就把书包往天上抛。

  抛上去的书包碰到蔓延出来的花,坠下去时带走几朵花瓣,尤思嘉跑过去接住,随后重复刚刚的动作,继续抛上抛下,乐此不疲,嘴里还念念有词。

  陆泽铭往前骑了几步,到她后面才听清楚——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李白,《蜀道难》”

  尤思嘉刚背完这句诗,再次落下来的书包突然张开了嘴,里面的书本呼啦啦全部掉在了地上。

  陆泽铭见她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被砸了个满头,又忙不迭地蹲下来满地去捡,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他下了车,快走两步过去,瞧着满地的书本,勉为其难地蹲下去和她一起捡。

  尤思嘉边捡边转身,而他刚好去捞她旁边的那本书,两人碰巧头撞在一起。

  尤思嘉接过他手中的书,捂着脑袋说了声谢谢。

  随后她起身抖了抖书包,哼着不知道是什么调子的小曲,继续晃悠悠地往回走。

  陆泽铭愣在原地,后知后觉一般,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周日清晨,尤明开车送她到了汽车站。

  在尤思嘉还没下车之前,他清了清嗓子:“这些年我们吃穿用度,都没亏待你。”

  “你回去呢,我和你妈也过意不去,往你爹卡里打了几万块当之后的学费,然后你妈昨晚上也给了你点零花钱。”

  尤思嘉抱着书包点点头。

  尤志坚同尤明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会在八点来车站接她,但此刻已经过了十分钟,对方还是不见踪影。尤明打了个电话没打通,便看了看表:“我待会儿还有事,我把你爹电话给你,你在车站等他。”

  尤思嘉继续点点头。

  于是她从后备厢掏出一个装衣服的大行李箱,一个手提袋,背上大书包,臂弯还挂了一个手提袋,站在汽车站旁边等着。

  等尤明驾车扬长而去后,她费了好大力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给尤志坚拨电话。

  从八点等到十点,电话拨了三个,仍旧无人接听。尤思嘉只好拖着大包小包,看着指示牌,自己独自往站台走。

  去春河镇的汽车在倒数第二辆,候车时间即将结束,坐在前方的驾驶员已经启动发动机,整辆大巴就像一个风中不停抖动的破旧纸盒子,轰隆隆的声响连带着前门踏板和屁股下的座位一起震颤,尤思嘉抱紧自己的行李,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抵达春河镇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尤思嘉从脑袋里搜刮出小时候的零星记忆,选择在镇中心下车。

  春日风大,沙土漫天飞扬,她灰头土脸地颠簸了一路,刚下车就被喂了一嘴沙子。

  尤思嘉“呸呸”吐了两下,又重新摸出手机,怀着有枣没枣捞一杆的心情再次拨出去电话,她一边听着“嘟嘟”的声响,一边打量着下车的地方——

  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下车的地方,往北走几百来米就是春河中学,她以后就要在这里上学了。而今天上午应该是春河大集,到了下午人流逐渐稀少,这才露出马路沿子后面破旧的店铺。

  不出意料地,话筒传出来的仍旧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尤思嘉在路边瞅了半天,把行李拖到对面,最后决定问一下路。

  路两旁扎着一排这种半新不旧的铺子,左边是一家卖化肥的店,右边则是一家又小又窄的修车行,门头都是齐刷刷的红底白字,掉漆的掉漆,坏字的坏字,倒透露出整齐的丑陋来。

  化肥店没开门,修车行外面蹲着一个边吸烟边等着修车的中年男人,他的电瓶车被架起来,后面的车胎被人扒拉了个精光。昏暗的店里有瘦削模糊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叮叮当当翻腾什么东西。

  她先问了在地上抽烟的大叔:“叔叔,你知道尤家村往哪走吗?”

  对方吐了口青烟,指了指一个方向:“只知道往南走,具体你问问里面的小青年。”

  尤思嘉只好松开行李箱,绕过地上凌乱的各种工具和装水的盆子,往里走了两步——

  店内极其狭小,屋内墙上挂着各样的扳手配件,而里面原本蹲着的人突然从地面上直起身来,伸着手去够木架上的工具。

  木架刚好遮住了他的脸,尤思嘉能看清楚这人有很高挑的个头,两边的袖子被撸到了臂弯,肩宽,露出的小臂劲瘦有力,上面的筋脉随着动作微动。他身上挂了一件黑色的皮革罩衣,能隐约瞧见油污凝成结块,烙在罩衣前方,像暗淡的疤痕。

  尤思嘉刚想喊他,突然听到一阵震耳的轰鸣从远处袭来,发动机裹挟着直逼耳膜的躁动音乐,在大白天就开始大摇大摆地炸动街道。

  紧接着,两辆极为拉风的摩托车在尘土飞扬中高调地大转弯,“呲啦”一声停在修车店前。

  比车还拉风的是人。

  两辆摩托车,竟然呼啦啦跳下来了六七个青年人,年纪估摸着都不满二十,而且穿着打扮都很……相似。

  比如上身都是一样的黑色皮夹克,深色紧身牛仔裤裹着麻秆腿,还有一水的黄色头发和一溜通红的脚脖子。

  他们似乎和店主相熟,下来后搬起旁边的马扎直接就坐下,随后跷起二郎腿。

  尤思嘉被这气势震撼住了,顿时往后退了几步。

  还坐在摩托车上的黄毛一号瞅了尤思嘉几眼,声音洪亮且热情,大声问:“修车?”

  尤思嘉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黄毛一号把音响停了,眯着眼睛继续追问:“你说啥?”

  “我……问路。”

  剩下的黄毛二号黄毛三号闻言来劲了,七嘴八舌地要围过来:“去哪?”

  尤思嘉瞧了一眼堵在门口的这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尤家村往哪走?”

  “这不巧了吗?”黄毛四号一拍腿,“这还真有家住尤家村的,哎——”

  他往店里探了探身子,对着一心忙着干活、两耳不闻门外事的人:“暄,这有你村人——”

  这人还没开口前,尤思嘉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她掏出一看,竟然是失踪大半天的尤志坚打过来的,她赶忙转身,边走边划开手机。

  “哎!别走啊小美女!”身后有人在扯着嗓子吆喝,“我们有车,可以帮你拿行李!”

第20章 Chapter 20

  杨暄在店里翻腾东西,只觉得外面嘈杂,似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剩下的就没怎么听清楚。最后他出来,走到电瓶车后方,蹲着卸下车轮往里装胎,拿翘棒压着凹槽严严实实转了一圈,一边动作,一边随着他们的咋呼声往路边瞥了一眼。

  只能看见一个女孩的背影。年纪不大,扎着马尾,穿着打扮看着不像这里的人,只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坠身上,行动间磕磕绊绊,走两步就要停一下,像被大风吹得摇摇欲坠的野草。

  但杨暄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情。最后,他把电动车从架子上搬下来:“换内胎28,其他没收你钱,再骑两年没问题。”

  对方递过来纸币和钢镚,他接过来垂眼一数,随即弯腰“啪嗒”一声扔进旁边的铁盒子里。

  收完钱后,他不知怎么的,又抬眼往路边瞧了一眼,却不见方才女孩儿的踪影。

  杨暄重新走进屋,端了装清水的洗脸盆出来放在板凳上,摘下罩衣放在一旁,先洗手,洗完手又俯下身子“哗啦哗啦”往脸上扑水。

  “哎,暄,”身后有人喊他,“明天的活你去不去,胖哥那边让多喊点人。”

  杨暄抬起脸来转身,面庞湿润,下巴处挂着的水珠打湿了领口,眉毛却更加乌黑且分明,他抹了把脸:“什么时间?明天星期一。”

  “星期一咋了?”孙龙抖着腿,“你有事?”

  “周一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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