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玛丽苏消亡史
尤思嘉瞅他一眼,还是说了实话:“你家狗,三十晚上把我要送给俺奶家的炒鸡给吃了一半。”
“在你帮忙抬人那时候?”
“嗯。”
他继续问:“你怎么给他们解释的?”
“我没说。”尤思嘉把小木棍丢进刚刚戳出来的洞里。
“然后你直接端过去了?”他语气变得不太一样。
“我把被狗碰到的地方都给拨出来了。”她说完后,一时没听到对方的回复。
尤思嘉有些纳闷,抬头就看到杨暄嘴角往上扬得越来越高,这分明是嘲笑她的意思,此刻恼怒盖过畏惧:“这不都怪你家狗!”
杨暄收了笑,语气转了个弯:“所以你就晚上放鞭炮炸大黄?”
原来人家知道,尤思嘉不吭声了,也垂下了眼睛。
两秒后,杨暄把手里的萝卜递给她,压着声音故意吓唬她:“接着,给我当个苦力,这事就不计较了。”
尤思嘉眨巴眨巴眼睛,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对方的脸色,还是把萝卜抱进了怀里。最后她跟在扛着锄头的杨暄后面,老老实实地去了他家。
第3章 Chapter 3
还没进门,缸里的大黄就先跳了出来,摇着尾巴绕着杨暄的裤脚转了一圈,杨暄用鞋的边缘蹭蹭它脑袋,它随即将两只爪子搭在他的鞋面上,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表达亲昵,杨暄紧接着回头瞧了尤思嘉一眼。
尤思嘉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转,把快要掉下去的萝卜重新抱紧了。
杨暄家里竟然没人,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像只小尾巴一样,他往哪转,她就跟着往哪走。
走进狭长院落,经过伙房,伙房前面紧挨着一条小道,穿过了小道,是一扇用钢钉和废旧木板拼成的门,隔开了前院和后院。
木门打开,后院养的几只母鸡一边“咕咕”叫一边扇着翅膀就要扑腾出来,杨暄挥了挥手,把它们吓退了回去,又伸出胳膊从旁边的鸡笼里掏出了几枚白花花的蛋。
尤思嘉在他身后左瞧瞧,右看看,觉得不太有意思——
除了咕咕乱叫的一群鸡,就只剩下空荡荡的羊圈,羊粪的味道倒是很浓厚,还混着泥土和其他家禽牲畜的气息。
再回到前院,杨暄就把她手里的萝卜接过来,和鸡蛋一同放在灶台上的编棉条筐里。
尤思嘉怀里骤然一轻,她甩了甩有点发酸的胳膊,而杨暄没再管她,径直往院子走。
院子的洗手架上有只铁盆,架子下面挨着只铁桶,铁桶上结了一层浮冰。杨暄捞起旁边的葫芦水瓢,“哐哐”往冰面上砸了两下,随后弯腰舀出两勺清水“呼啦”倒进盆里,被砸碎的浮冰被夹带了过来,这些冰块撞击着铁盆边缘,洗手的时候只听稀里哗啦的一阵响。
他来来回回洗了几遍,打上胰子,搓出泡沫,撇净之后甩了甩水珠,整个手背已经被冻得红通一片。
正当尤思嘉踌躇着怎么离开时,瓦片屋顶上发出了轻响,接着就跳下来了一只狸花。尖脸,白胡子,黄澄澄的猫眼睛,它开始绕着尤思嘉转悠。
尤思嘉立马蹲下,伸手试探了一下,狸花没有躲避迹象,她便开始摸猫脑袋。
摸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人在看她,尤思嘉抬头,和杨暄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她就讪讪收回了手。
杨暄倒是没说什么,只把盆里的水倒掉,又重新弯腰从铁桶里舀了一勺,绕过她和狸花,从伙房里搬过暖瓶,兑了一点热水,朝她说道:“摸完猫之后洗手。”
说完直接进了屋。
尤思嘉把狸花从头到尾给揉了一遍,最后它受不了了,像洗手的胰子一下从她手里呲溜打滑出去,尾巴钩子一样高高翘起,重新跳上了窗台的边角,沿着窗棂攀到了屋顶,消失在灰扑扑的天空中。
尤思嘉拍了拍手,这才起身走到架子旁。盆里是温水,洗完之后没地方擦,她顺手抹到棉袄两边,反正水是干净的。
之后她拉开屋内的门,试探着往里瞧。
杨暄正蹲在炉子旁边,拿着火钳鼓捣着什么,听闻动静后,抬眼就看见门缝里长出了一个乱糟糟的蘑菇脑袋。
“洗完手了?”
“嗯。”
杨暄伸手勾了一只马扎到炉子旁:“你坐这个。”
尤思嘉没敢反抗,从门槛上跨过去,在旁边坐下。
杨暄拿着火钳在炉子下面掏了几下,拨开炭灰,最后掏出了只中等个头、灰扑扑的芋头,还有几颗裂开了的板栗。
他拍打了两下,然后塞到了尤思嘉怀里。
尤思嘉嘴上说着不饿,但是除了那半个烤好的馒头之外,一上午都没吃别的东西,胃里早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瘪起来了。而且芋头被烤出裂缝,裂开的地方渗出了油,凑近之后这甜香的气息直直往人鼻子里钻。
她此刻顾不得装模作样,直接上手掰开,对着冒着热气的黄芯象征性地吹了一口,接着低头就啃,烫得她顿时打了个激灵。
杨暄在那边握着火钳,有点惊讶她的狼吞虎咽。
尤思嘉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中另外半只没动过的芋头递给他。
“你自己吃吧,”他低头重新通了通炉灰,起身把一个烧汤的铁锅搬到炉子上,又加了一勺碳,“我去做饭,你帮我看着锅里的水,过会我姥姥就回来了。”
尤思嘉也有点吃惊。因为她只会玩做饭的游戏,但杨暄竟然真的会做饭。
她没表达出来,只把口里的芋头咽下去,连同吃惊的话语也一同吞了下去,最后“哦”了一声。
“你要是不回家,就在这吃饭吧,我姥爷去村西头修车了。”
尤思嘉啃着芋头,又“哦”了一声。
吃完之后胃里舒服许多,她把剩下的芋头皮和板栗皮扔进炉子里烧了。
外面灶台时不时有铲子和锅沿碰撞的叮当声,热水滑过滚烫铁锅后发出的“滋啦”响,更远处有人在吆喝,由远及近的,一阵鞭挥过,石板上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杂乱动静。尤思嘉站起身来,透过镶嵌在门上的昏花玻璃,看到几只羊从外面经过。
她推门出去,刚好碰到放羊回来的四奶奶。
“小思嘉,”来人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挥着鞭子,看见她很高兴,“你怎么来了,留这里吃晌午饭不?”
尤思嘉揪了揪自己的袖口,喊了声四奶奶。
杨暄在灶台前面站着,大寒天袖口卷起来一半,露出了小臂,正捏着筷子打鸡蛋。他伸直胳膊把碗倾斜,将蛋液往锅里倒了一圈,滋滋啦啦的声音带出呛人的烟雾。
尤思嘉帮着四奶奶把羊往后院里赶,再回到前院的时候,杨暄已经把鸡蛋盛到盘子里了。
最后端上来的是两菜一汤。一盘辣椒炒鸡蛋,另一盘应该是昨晚上剩下的炖白菜,往里新加了粉条和豆腐后重新温了温,凉透的水饺也偎在里面。尤思嘉抱过来的萝卜被切成丝,葱花炒香打底,烧了半锅疙瘩汤。
杨暄从放碗柜的厨子里拎过来半瓶醋,坐下的时候就哐哐往自己碗里倒,尤思嘉喝了一口汤,瞧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汤,发现他手里的醋瓶还没放下。
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停住了动作,把醋瓶往尤思嘉那一递。
尤思嘉赶忙摇了摇头。
平常一碗汤尤思嘉就能饱,但估计是家里很少来小孩,四奶奶就格外的热情好客,见她碗底空了,又赶忙盛了一碗给她。在别人家里,尤思嘉不好意思剩饭,只好闷头吨吨喝完,要不是杨暄拦着,四奶奶还想再给她盛一碗。
吃完饭之后,尤思嘉感觉一抹嘴就走有点不太好,于是在桌前转悠了几圈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杨暄则一边收拾碗,一边把她往外赶:“出去玩吧你,别再放炮炸大黄了。”
尤思嘉得了赦令,赶紧拖着沉甸甸的胃溜之大吉。
刚出门,就在街上遇到了吃完午饭的小伙伴,为了消食,尤思嘉提议玩跳房子。她在路边挑了半天,挑出一块趁手的、能划出颜色的瓦片,选好了空旷的地方,开始蹲着往后挪动着画线。
尤思嘉在地上画出了两个格子后,还没来得及往后移,耳朵就突然一痛。
她动弹不得,靠着往下瞥出的视角,认出这是尤志坚穿的迷彩胶鞋。他开始扯着她的耳朵,把她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尤思嘉忍着耳根处的针刺感没出声,赶紧跟着对方的力度斜着身子起来。在这方面她有深厚经验,被扯耳朵的时候,越是挣扎越疼,她只管跟着对方的动作走,在小伙伴尴尬的神情中被拽回了家。
幸运的是,尤思嘉欠尤志坚那三脚,对方只实践了三分之一;不幸的是他踹完之后,还要硬逼着她吃午饭。
“我吃过了。”尤思嘉揉着自己发烫的耳朵说。
“胡扯!”尤志坚眼睛一瞪,很是吓人,“你在谁家吃的?就你那几个狐朋狗友,你姐都去她们家看了,说你压根没在那里。”
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后,尤志坚让尤思洁把炉子上温的玉米糊糊搬过来,倒了一碗放在桌子上。
“我没在她们家吃——”
“和假小子一样!不听话也不吃饭!”尤志坚打断她的话,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开始歪着头拿洋火点烟,“小猫小狗还知道回家觅食,你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作业也不写,我看都是你爷爷奶奶惯得你这些瞎毛病。”
火苗燃尽,尤志坚把黢黑的火柴梗往地上一扔,吐出烟雾后眯眼:“来晚了没菜吃,我看着你把汤水喝完。”
尤思嘉难为得要命,瞅了一眼她姐,他姐进卧室写作业去了;又瞅了一眼她妈,她妈闻到烟味,捂着鼻子去了外面。
最后她捧起碗来喝了两口,肚子撑得难受,实在喝不下去,只得说了实话:“我在斜对门四奶奶家吃饭了,还喝了两碗汤。”
说着伸出手指比画了个“二”。
“她跟咱又没交情,”尤志坚语气狐疑,“喊你吃饭干什么?”
那就要扯出大黄和鸡的故事,尤思嘉屁股和耳朵都还残留着隐隐的火辣感,不得不避重就轻:“我帮她把羊赶进后院了。”
“你怪有劲,家里活不干,跑过去给别人赶羊。”
尤思嘉不吭声,默默把汤碗给放下,看见尤志坚没反应,又往里推了推。
他闲聊一般随口问道:“你四爷爷也在家?又喝了?”
“没在家,去修车了。”
“难得,”尤志坚咳嗽一声,烟气随之扑过去,“只有不喝才干点人事,他外孙子呢?”
“在家。”
尤志坚开始把烟头往地上扔,随后踩了踩,嘱咐她:“少和那小子玩。”
尤思嘉抬头瞧了她爹一眼。
“没爹没娘的,姥爷不是个好东西,把小孩养大了又能教好到哪里,”尤志坚拍拍裤子上的烟灰起身,“不吃就把地扫扫,汤倒给你奶家的狗喝,然后把碗再刷了。”
尤思嘉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盼天盼地,终于盼到了初七,这是尤志坚过完年回去打工的日子,但这次回程只有他一个人。
还是那辆摩托车,尤志坚用尼龙袋子装了点杂物绑在后座上,先在每只腿上都缠了护膝,接着套上厚棉袄厚夹克,夹克外面又裹上一件军大衣,最后戴上头盔,整个人全副武装,朝她们摆摆手,在排气筒的一阵黑烟中逐渐消失了。
尤思嘉下意识地去闻摩托车尾气,这举动被她姐看见,照着她的脑袋瓜就是一巴掌。
刘秀芬留在家里后,生活发生了很多改变。
比如不用再去奶奶家吃万年不变的白菜炖粉条,尤思嘉乱糟糟的头发开始变得整齐很多。刘秀芬有时间还会给她梳头发,用那种两毛钱一包、五颜六色的小皮筋扎两个朝天辫,然后从头发中间掏个洞再钻进来,扎完之后从前面看像低垂的小猫耳朵,但尤思嘉觉得勒头皮,总是自己偷偷拆掉。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改变就是去前村澡堂子洗澡的频率变高了,从以往半月一次改到一个星期一次。
尤思嘉皮薄又怕痒,脱了衣服以后像个泥鳅一样在淋浴头下滑来滑去。刘秀芬气不过,叫着尤思洁一起按住她,从头到脚给她搓了一遍,澡巾粗粝,像磨刀石一样在皮肤上滚来滚去,搓得尤思嘉嗷嗷叫。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旁边的尤思洁翻来覆去很长时间,随后隔着被子踢了尤思嘉一脚:“哎,你睡了吗!”
尤思嘉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