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砂梨
要不是因为她是央宗扬的女儿,一切都不会发生。
央仪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开启他们之间缘分的,并不是她多么特别,恰恰只是她的身份。
她一点没觉得意外,只是难过是不可避免的。
水流冲刷她的指缝,她默默垂着眼,认真地洗每一根摸过鸡尾酒杯的手指。眼睛雾蒙蒙的,不知什么时候蓄起了水汽。抬眼,镜子里的女人眼尾很红,鼻尖也是。
眼睑很倔强地撑着,只要往下轻轻一眨,就会有液体流出来。
最讨厌的感觉莫过于清醒地想通了一切,但没办法控制内心,甚至连情绪都克制不了。
胸腔又闷又涩,宛如淋了一场大雨。
外面觥筹交错,气氛那么热烈,只有洗手间的这么一隅,能够留给她用来平复自己。
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不止一次地想着。
从洗手间出来已经是数十分钟后的事,央仪猜想,酒会应该已经结束。
她边走边给孟鹤鸣发消息,说在车上等他。
这条消息没来得及编辑完,忽得撞上了转角过来的人。视线里是一截熨帖的鸦色西裤。
急急忙忙说着抱歉,一抬眼,撞入男人深沉的眼。
“你和李勤予怎么回事?”
他的手擒住了她的,按在脉搏上,扑通扑通。
央仪却因为这句责问委屈得要死。
平复了数十分钟的情绪再次陷入雨后潮湿的泥泞地,泥石流般松动起来:“你怎么不去问他?”
问过了。
确切来说,是威胁过了。
只不过李勤予那个人,不到生死关头嘴巴不一定吐实话。与其在他那听些乱七八糟的浑话,不如再问问她。
孟鹤鸣没想过她反应会这么大,竟有些迟疑。
“……他和你说什么了?”
“孟总,谢谢你为我们家雪中送炭。”央仪在他怀里立好,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也难为你绕那么一大圈工夫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以为你是什么从天而降的好心慈善家。”
孟鹤鸣望着她:“什么意思?”
“你到现在还跟我装有意思吗?”她反问,“你早知道我爸要调动是不是?你早想好了重修情谊是为了方便你铺开生意对不对?你第一次帮我爸造势的时候就别有用心,我刚才说的有一句错吗?”
从这件事的源头来说。
没有错。
没听到哪怕一句的解释,她委屈地垂下眼:“你说过坦诚的。那你能不能坦诚地告诉我,我们之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他,那团一再压抑的怒火忽得腾了起来。男人面色不变:“你跟我谈坦诚,是吗?”
他拉过她的手,不顾她的惊愕大步往前。
拐过拐角,穿过长廊,迈上楼梯。
中间遇见了同他殷勤打招呼的人,他一改绅士风度拉着她视而不见,连个眼色都未给。
有人尴尬立在原地,视线却一再从他们的背影里游走,揣度。
央仪都知道。
但她几乎跟不上对方的步伐,更无暇顾及他人目光,一路上趔趄了好几次。膝盖磕到台阶,很重的一下。
料想过几天会有淤青,但此刻,除了异常压抑的气氛外,她感受不到别的。
连疼痛都隐在骨头里,不敢浮于表面。
位于宴会厅上方的休息室被推开,伫立在窗前倒酒的人一怔,连酒都洒了几滴。
“滚出去。”孟鹤鸣声音冷厉。
没多久,李勤予从他们身旁走过,视线在央仪身上惋惜地多停留一秒,而后越过,贴心地带上了门。
哒一声,是门落锁的声音。
与她心脏落入谷底的动静重合到了一起。
她吞咽:“孟鹤鸣。”
男人松了手,没说话,兀自将桌上的空酒杯斟满。
这是间奇怪的休息室,除了一面临湖玻璃窗,其他三面,包括他们进来时大门所在的那一面墙,都被黑色帷幔盖着。帷幔下隐隐可见枝丫交错的轮廓。
她只当是墙纸,没太在意。
酒杯落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磕声。
她陡然回神,发觉孟鹤鸣已经无声饮尽一大杯,他再度抬手时,被她攥住了衬衣袖口。
“你干什么?”她知道对方酒量不好。
男人垂眸,盯着她纤细的手指,眼底隐隐泛起了红血丝:“打算和你聊聊坦诚。”
又是一声重重的磕碰。
他终于在小羊皮沙发上坐下,双腿微敞:“你和路周什么时候认识的?”
“……”
大脑顿时铮鸣,持续片刻,才有减缓的趋势。
她惊愕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看来我不问的话,你根本没打算说。”男人兀自笑了声,藏在手掌下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既然跟我谈坦诚,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对我坦诚过?”
“……”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他平静地问,“上过床了吗?”
央仪从未见过这样的孟鹤鸣,他的神态并未流露太多,但她的确能听出讥讽,轻慢和不尊重。
在他的剖析下,她仿佛赤身裸体不着一物。
忍了忍,轻咬下唇:“没有你想得那么脏。”
他的双手再度交握:“那就是亲了,抱了?”
“……也没有。”
有些避不开的身体接触的确与拥抱的定义相差无几,在坦诚这把铡刀下,她的回答慢了几秒。
他果然冷笑:“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吗?”
男人突然倾身,擒住她的手:“或者说,你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
央仪往回用力抽手,抽不动。
被他一句句地摧毁自尊让她无法承受,不知不觉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她不服输:“我说没有,你不信。非得我说有?”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剧烈。
他听到她说:“好,那就是有。”
“是实话吗?”
“是。”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我们就没有可能了。”
“我们本来会有可能吗?”
“会有。”孟鹤鸣淡淡地说,“只要你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央仪静了许久:“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坐在沙发上,难得有仰头看她的机会。酒意逐渐上涌,他的眼睛远没有语气那么淡然,眼底泛红,定定地注视着她,说的话也掺杂着不清醒的醉态:“那又怎样?”
他说:“除非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没有喜欢上他,起码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
央仪很慢地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泪不受控落下。摇摇欲坠的除了她,还有她的精神,她的心。
她太弄不懂孟鹤鸣了,不讲情面把话说到底的是他,说完之后比狗还深情的也是他。
所以在他眼里,她到底是什么?
她安静地流泪,落在他眼里便是无声默认。
他自嘲一笑,忽得松开手。
寂寥漫山遍野席卷而来,让这间本就空旷的房间更加空旷,海风仿佛穿过玻璃吹上了面门,他在喧嚣的风里听到落雨,细密地浇透了心底每个角落。
仲夏的夜,冷得宛如秋雨瑟瑟。
下一秒,他猛然起身,将人抱进怀里。
肌肤相贴的感觉仍然无法填充心中空旷,被泪浸湿的脸颊有濡湿冷意,贴在他领口,潺潺而下。
他低头,虎口卡住她的下颌,用力吻下去。
从来没承受过这么凶这么急的吻,掠夺一般,蛮不讲理地撬开她的唇缝,牙齿在剧烈的亲吻里磕碰出声,毫无技巧可言。
与她相贴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紧绷而勃发,热烈又冰冷。她由站到抱,再从抱被压进沙发。他从始至终都只在嘴上停留,手掌有力地托着她,像要嵌进她的身体里。
算了,就当最后一个吻。
央仪闭眼,很轻地回应过去。
柔软的舌尖触碰到他的,能感受到很明显的一僵。
托着她的手也有了与前一刻完全不同的轨迹,手指扯下吊带,按上柔软的两团。他的掌心很用力,舌头也死死缠着她。额头抵着额头,他在亲吻间咬牙问:“是我对你不好吗?”
好,他很好,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完美的情人。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不动心。
一旦把心交付出去,想要的就会更多。不能接受两人开始的目的性,不能接受另一方颐指气使的指令,不能接受一味退让忍气吞声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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