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只柚
一直到老房子看不见了,赵苒没再回头。
两人沉默着走了很久,孟夏其实不太擅长安慰人, 那些痛苦与黑暗,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她经历过,所以知道, 旁观者说再多的话, 都苍白得无力。
快到医院时,孟夏问:“你之后怎么打算?”
赵苒说:“我妈一直说没什么事,等我考上大学就好了。我去找过朱明了, 那个混蛋没交底, 但是我听得出来, 不是我妈说得那么轻松。她想瞒着我,把事一个人揽下来, 怎么揽,等我走了,跟朱明同归于尽吗?我不能什么都不管, 自己走干净。”
两人正好走到一处公交站, 站台边有辆129路公交车,打着左转灯,赵苒没注意, 差点撞上去。
司机猛地踩了脚刹车,探出头:“没长眼睛啊?”
赵苒怔了一下, 看着开远的公交车,过了一会儿:“是啊,老天爷没长眼睛啊。”
孟夏拉着她走到路边:“这两天沈野联系不上你,问我你去哪儿了。”
赵苒垂下头,眼圈发红:“他从小就没什么耐心,过段时间就淡了。”
而且沈野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其实有他自己的骄傲,她这么吊着他,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纠缠不休。
他走他的阳关路,她过她的独木桥,对谁都好。
——
跟赵苒分开后,孟夏一个人往回走。
冬天黑得早,市集上的摊贩已经准备收摊了,不少人趁着这个时间,在摊前挑折价的水果。
傍晚的乌镇,不过分冷清,也不过分热闹,很让人舒服。
快到十水巷时,天彻底黑下来。
孟夏拐了道弯,突然觉察出不对。
身后几道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片基本都是老房子,没什么人气,年轻人大都拖家带口出去打工了,亮着灯的人家寥寥,里头基本都是老人和孩子。
后面的人显然也知道这些,并不怕她喊人。
孟夏的掌心攥着汗,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
地面上几双破头开胶的鞋。
她的心沉了下去。
后边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快步往前走,从兜里摸出手机。
通讯录里的号码划了一遍,她按下了一个电话,占线声从音孔传出来。
——
周烬跟一帮狐朋狗友在网吧开黑。
手机响起来时,屏幕上的战况正激烈,周围一片鬼哭狼嚎,这个时候,网吧里聚集了不少不务正业的小年轻。
周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键盘上点,漆黑的眼锋利,乖戾,玩世不恭。
漂亮的皮囊,堕落的灵魂。
他随意扫了眼扔在一边的手机,看到上边的备注,目光顿了一下,又收回去。
力子说了句卧槽:“烬哥,你怎么不动了。”
他们原本都要三杀了,没了周烬,局势一下扭转。
周烬没说话,一条胳膊支在脑后,在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把手机攥进手里。
网吧里乱糟糟,他出了门,蹲在台阶上。
对面是面夸张的灯光墙,边上一堆牛皮癣小广告,周烬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还没来得及恶声恶气地说一句喂,孟夏先开了口。
“哥,我要到家了,东西有点沉,你能下来一趟吗?”
周烬僵硬了一瞬。
那句哥叫得软软的,不是她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里头也没带刺。
“你有病?”
电话那头没吭声。
周烬原本拿着个打火机转着玩,转了两圈,突然觉出不对劲,皱眉站起来。
“有人跟?”
“嗯。”
“你到哪儿了?”
孟夏说:“三元里。”
三元里离十水巷还有一段距离,即使没有,她也不能直接回去,家里没有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电话打给了周烬。
孟夏的呼吸紧张僵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被她刚才的电话唬住,没摸准情况,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个哥哥在附近等,还存着几分试探,没有贸然上前。
但是她知道,拖不了多久。
电话里传来摩托发动的声音。
周烬一拧油门:“往左拐有条巷子,进去,右拐左拐右拐,应该有个开着门的店。”
孟夏抿了下唇,又走了几步,看到了他说的那条巷子。
巷子里的门店都关了,没什么行人,头顶一堆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不算黑。
她的胸腔砰砰直跳,胸腔被恐惧填满,两条腿几乎麻木机械地往前走。
周烬突然叫她的名字:“孟夏。”
他的声音夹在呼啸的风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孟夏不知道后边的人还在不在,抿住唇没出声。
周烬拐了个急弯,车轮险险擦过路边的电线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细细软软,有些发颤。
他说:“别哭,你一哭特丑。”
周烬没怎么哄过人,话说出来夹枪带棒,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好在孟夏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她照着周烬说的绕了一圈,看见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在乌镇,这样的便利店并不会全天开,但是关得比其他店铺晚不少。
她推开门,回头看了一眼,街巷空荡荡的,那几个人没跟上来。
所有坚强都用光了,后怕涌上来,孟夏的后脊贴了一层冷汗,脑子里昏昏沉沉。
周烬:“你找到那家店了?”
孟夏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松了口气。
“别挂电话。”他的语调硬邦邦凶巴巴。
孟夏把电话放回耳边。
过了半天,电话通着,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太安静了。
周烬扯了下被风掀得鼓起的冲锋衣:“吱个声。”
孟夏问:“说什么?”
“随你便。”
孟夏的头还昏昏沉沉的,憋了半天,问出来一句:“你吃了吗?”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有点蠢,脸蛋发红。
果然,片刻后,一声嗤笑传过来。
周烬没接话,电话那头是呼呼的风声。
孟夏攥着手机,靠着一排货架蹲下,眼前重重叠叠,都是那几双破头开胶的鞋。
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这个点店里没什么人,店员在后面点货,那几道脚步声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耳边响。
还有从前的很多道脚步声。
许多情绪涌上来,将她一寸寸地淹没。
她必须说些什么,才能转移那些不断翻涌的情绪。
孟夏抿了下唇,小声地背蜀道难。
周五的课上刚默写过,即便她集中不了注意力,也能凭本能背出来。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1】
电话那头没吭声,大概是没有在听了。
“刚才那些人就那么跟着我,我以为逃不掉了。”
背完一首诗,她的情绪平缓了一些。
“当时在B市的时候,我也被人跟踪过,我妈妈之前发过的一张合照上,我穿着校服,他们找到了我的学校,跟着去了我家,第二天,门外被人泼了油漆。”
周烬垂着眼睛,看了眼兜口发亮的屏幕。
这是刺猬第一次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说得很快,很急,不像等人回答的模样,这些话应该不是讲给他听的。
他的舌尖顶了下左边脸颊,没说话。
她还在继续说:“我有点害怕,周烬。”
摩托呲啦一声停下,周烬摘了头盔:“怕个屁,老子不是来了吗?”
孟夏抬起眼睛,一眼就看到停在外面的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