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只柚
沈野跨上摩托:“甭管她记不记得,老子说过的话就算数。”
周烬嗯一声:“有事找我。”
挂了电话,他蹲在台阶上,按着那根烟玩。
小陈洗好化油器,走过来,瞧见那根烟:“不点啊烬哥?”
他以为周烬没带打火机,从兜里翻出来。
周烬把打火机丢回去:“不用。”
他的眼前还晃着那双湿漉漉的杏眼,跟赶不走似的。
周烬伸出手,把冲锋衣的帽子一扣,眼前黑魆魆一片,总算消停了。
他恶狠狠地吐了口气。
这女的真是妖精吧,专门过来克他的。
——
孟夏没直接回家。
新年快要到了,街边的树都缠了彩灯,不少商铺外头也挂了新年快乐的贴纸。
她走了一圈,买了串糖葫芦回来。
开门的时候,李奶奶从隔壁探出头,拿了袋自家晒的红薯干给她。
“听你姨妈说你过些天就走了?”
孟夏摇头:“还没定呢。”
其实现在,回B市是最好的选择。换一个学校,没人知道那些事,可以像今年夏天那样,继续逃避下去。
可是她突然不想躲了。
糖葫芦和红薯干都是冬天的记忆,她从前很爱吃糖葫芦,有时候宋岚如回买好红果和山药,自己在家做。
孟夏蹲在门口,咬碎一颗红果,鼻尖冻得发红。
——
接下来的几天,周烬依旧时来时不来。
周三早读的时候,他来过一趟,痞里痞气地坐在她桌上:“好学生,你手套落我这儿了。”
他压根就没这么好心过。
孟夏紧张地看他一眼:“谢谢,手套呢?”
周烬一摸兜:“没带,放学等我。”
底下一堆人的目光扫过来。
没到中午,年级里就传开,她跟周烬的关系不一般。
现在她的名声不怎么样,周烬的名声早就不怎么样了。
一个有争议的校花,一个出了名的刺头少年,这样的两个人绑在一起,无疑是个令人兴奋的话题。
倒是没人再在孟夏的面前嚼什么舌根,周烬不讲规矩,没人想惹他不痛快。
孟夏这几天过得挺安宁。
周五下午,学校开了学生大会。
那件事后,梁显找过孟夏,问她还想不想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那些闲言碎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就传一阵,如果她不露面,等人们无聊了,有了新话题,也就平息下去了。
孟夏抿唇,摇了摇头。
即便一切平息下去,她依旧会做噩梦,而且总有一天,它们会被人重新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
她站在主席台上时,下面一片交头接耳。
孟夏闭上眼,吸了口气。
她打开投影仪,那天给周烬看过的截图,一一出现在上面。
善与恶的界限并不是分明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恶。
隔着网线,她遇到过无数恶意。那些在网络上肆意辱骂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未必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们甚至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很多时候,人们情绪上头,忘记了网线的那一端,不是一串冰冷的账号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难过,会受伤,会崩溃。
每一个人都可能无意间成为恶意的制造者,同样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不可控制地成为恶意的承受者。
最后一张投影是宋岚如的那幅画。
《烬光》。
烬余之中,窥破天光。
孟夏抬起眼睛,那件事后,她第一次坦荡地面对这幅画。
“我想告诉那些同样深陷黑暗的人,这个世界善意尚存,公道尚存,不要轻易失望,要认真地,努力地活下去。”
下面一片沉默。
一道掌声响起来,野蛮的,狂妄的。
孟夏垂下头,看见一头银发的少年。
周烬破天荒地地坐在头一排,前边教导主任的脸都黑了,警惕地盯了他半天,生怕他是要干什么石破惊天的事儿。
结果这个刺头少年耐着性子坐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鼓个掌。
陆陆续续有人跟着鼓掌,最后掌声响成一片。
——
学生大会后就是元旦假。
孟夏在班里收拾书包,梁显来班里转了一圈,把她叫到办公室。
陈晨也在。
之前班里发生的事,孟夏没告诉家里,一直到学生大会的视频在家长群里传开,宋月如觉得不对劲,打电话给梁显,才知道这件事。
她来不及过来,托了陈晨帮忙。
陈晨的手里拿着沓资料,递到她手里。
孟夏翻了翻,是B市一所私立高中的简介。
环境不错,升学率也不错,陈晨费了不少力气,才办好转学手续。
陈晨看着她翻资料,没催:“如果你愿意的话,元旦之后就能直接去上课,我也能继续给你辅导校考。”
梁显也说:“你好好考虑一下。”
乌镇是个小地方,整个镇子就九中一所高中,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不上那所私立中学。这些都好说,最主要的是最近一段时间闲言碎语不少,正是吃紧的时候,要是受了影响,只怕要耽误高考。
孟夏抿了下唇:“小陈老师...”
刚说了四个字,余光看见外边晃过一道影。
她的呼吸一紧,追了出去。
周烬站在走廊拐角抽烟,一身生人勿近的乖戾。
孟夏叫他的名字:“周烬。”
他叼着烟,没动。
“你刚才听见了?”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尼古丁的味道有点呛,她歪着头咳了两声。
肩膀突然被人捏住,周烬的腮紧绷着,漆黑的眼盯着她。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像是要从她身上咬下块肉来。
“你过来干什么?”
孟夏的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抬起眼睛跟他对视:“那天的问题...”
他哼笑一声:“你他妈不就是想听老子说舍不得你?”
孟夏轻声问:“你会说吗?”
他的手指抵在她的下巴上,一寸寸挑高。
尼古丁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薄荷味,几乎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他的气息都是野蛮的。
孟夏的呼吸发紧。
一直到看不见那双杏眼里的期冀了,周烬伸出手,拍拍她的脸蛋:“你走的时候,别在我眼前晃。”
她那个什么老师都把道理讲得那么清楚了,她要他说什么?
周烬的身上有少年人的狂妄和骄傲。
它们不容许他在这儿摇尾乞怜。
她有她的世界,他有他的。
现在她总算从乌龟壳子里走出来了,就该去过她光芒万丈的生活去。
——
孟夏回去的时候,办公室的老师都下班了。
陈晨往她的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刚才那个少年。
“他就是周烬?”
孟夏点头。
陈晨只在那个阴沉沉的晚上见过周烬一次,那天他走得太快,她只看清了他身上的狂妄和乖戾。
和画像上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