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只柚
门砰地一声合上,屋里就剩了黑皮跟孟夏两个人。
孟夏的手被绑在凳子后边,不动声色地解绳子, 解到一半, 黑皮把烟扔在地上,捻了捻。
“外边都是我们的人,你走不了。”
“你也用不着担心, 周烬来之前,我不动你。”
孟夏皱眉, 手心攥着冷汗。
前几天她听沈野他们说过,黑皮手下的一帮兄弟去俱乐部闹,最后都被抓起来了。
黑皮这人记仇,是活脱脱的地痞流氓,跟周烬他们不太一样。这样的人,做事不择手段,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是要报复周烬。
黑皮开了窗户,半截身子探出去,往外边看了一圈:“那小子四年前来的乌镇,他是个有手段的,白手起家,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脑子也灵活,兄弟们叫他声烬哥,是打心里服他。”
“碰见你之后,周烬在往另一条道上走。那条道敞亮,但是不是我们这帮人该去的地方。他既然这么选了,就跟我们这帮兄弟桥归桥路归路了。他把我们逼成这样,兄弟们也不能让他多好过。”
他吸了口烟,脸上的横肉笑得发颤:“这么一个人,我挺想看看,他再摔进泥潭里是什么样子。”
孟夏的心狠狠一沉。
港口的灯还亮着,下头的河水漆黑冰冷,深得看不见底。
她大概知道黑皮他们要做什么了。
他们要把周烬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毁了。
黑皮想起什么,掐了烟,打了个视频电话出去。
对面接得很快。
黑皮把手机举到孟夏面前,正对着她的脸。
孟夏看见了对面的周烬。
晦暗的夜晚,他的车停在路灯下,一身戾气,像是发狠的兽。
看见她时,他愣了一下,戾气淡了些。
黑皮很快把镜头转回去:“没动你的妞,不过你要是带了警察来,就说不准了。”
“行。”
周烬的声音很淡,漆黑的眼里透着狠劲:“你找的是我,跟她没关系。动了她,老子让你鬼都做不舒坦。”
少年的目光太过阴冷,黑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目光。
他挂了视频,又摸了根烟,点了两次,把火点上,吸了一口。
孟夏慢慢闭上眼。
刚才周烬拿口型朝她比了一句话。
“别怕。”
他很聪明,估计听黑皮报出地方,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孟夏的眼里慢慢浸出泪。
她想跟他说别来。
——
黑皮的第二根烟没抽完,守在外边的人就推门进来了。
“哥,人来了。”
“这么快?”
黑皮掀起袖子看了眼表,将近半小时的路程,周烬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就赶了过来。
他往里扫了一眼,吊灯下的姑娘闭着眼睛,长睫上沾着泪,即便狼狈,也漂亮得耀眼。
黑皮绕过来,把她手上的绳子解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辈子都没人降得住他。可惜了。”
一月的河水冰冷刺骨,湿冷的河风往人的骨子里钻。
孟夏在港口看到周烬。
他就站在石板边缘,往前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河水。
他的手狠狠抓着一个人的肩,手背青筋凸起,剩下的人不近不远地围着,没人敢靠得太近。
黑皮扬了扬手,围在外头的人让开条道。
他从兜里摸了盒烟,往周烬的方向一丢。
周烬没接,那盒烟掉在他脚下。
一句话没说,态度已经明了。
“行,”黑皮手里的刀抵着孟夏的喉,往下挪了点,“那咱们就站这儿叙叙旧吧,这面子你总该给。”
周烬盯着他手里的那把刀,眼角眉梢透着狠:“叙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你妹妹当时就是掉进这条河里淹死的吧,那会儿水急,我记得尸体就是在这块捞上来的。可惜了,现在上头那段水都枯了,要是你们晚几年过来,说不定就出不了这样的事了。”
周烬的眼底猩红:“你他妈想干什么?”
黑皮朝水里看了一眼:“你没把人救上来,心里挺不好受的吧,兄弟们就是好奇,想看看你不好受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孟夏的心底一片冰凉。
这些年里,周烬没有一天从当年的阴霾里走出来。她之前去他家的时候,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储物间被单独辟出来,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女孩子的玩具。
他一直被愧疚吞噬,不容许自己的生活过得好。
黑皮是要把那道伤血淋淋地重新揭开。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事重演,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孟夏被推进冰冷的河水里。
隆冬的夜晚,即便镇上最深谙水性的人,也不敢从这段下水。
镇上流传着一句话,冬天的安渡,夺命的鬼。
早些年有人不信邪,十多个小伙子结伴去冬泳,都是水性好的,最后就回来两个。
孟夏的身上被绳索绑着,湿冷的河水一点点浸没她的口鼻,河水快要没过头顶时,她隐约听到黑皮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
她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手碰到了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抓完才发现,就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掉进来的小玩意。
胸腔像是要炸开了,她呛了口水,手腕被人攥住。
冰冷的河水里,周烬的银发湿乱,眼球充血,跟她相贴的那块皮肤滚烫。
孟夏想叫他的名字,一张口,又呛了口水。
周烬拽着她的胳膊往上划,浑身都是不要命的劲。
黑皮的人还守在岸边,他把人托上水面换了口气,往对面的河岸游。
黑皮蹲在岸边,手里的烟烧到头,烫到他的手。
他骂了句操,把烟一扔:“真他妈是个疯子。”
远处救护车的声音和警笛交错,黑皮回头看了眼,甩甩手:“走吧。”
周烬跳下去,压根就没做活着上来的打算。
他要一命换一命。
黑皮知道,不是因为当年那事。周烬压根就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他经过的事不少,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善的恶的,这个少年的骨子里是冷漠的。
没想到在这儿,为了个姑娘犯了蠢。
——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周烬的胳膊冻得发僵,指甲扎进掌心,近乎机械地在划。
快到岸边时,他的手臂一沉。
周烬停下来,扭过头,看到一双湿漉漉的杏眼。
他以前很讨厌看她的眼睛,只要多看一会儿,就会沉溺其中,泥足深陷。
这次周烬没转开头。
那双杏眼其实很漂亮,太漂亮了,跟这里灰蒙蒙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知道她很漂亮。
周烬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人拽进怀里。
她看着他,泪珠从眼角漫出来。
周烬垂下眼睛:“哭个屁,你就不该留在这儿。”
“孟夏,你该光芒万丈。”
第一眼看到她半死不活的丑样子,他就觉得不顺眼。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顺遂,耀眼,像天边的月亮。
周烬伸出手,碰了下少女的脸颊,连水带泪胡乱抹了一把。
岸上救护车和警车的灯光闪烁,有人看见他们,高声喊:“在这边。”
他伸出手,在她的肩头推了一把。
“往前游。”
孟夏被推着往前浮了一段,回过头,看到少年一点点沉没下去。
她伸出手,拼命往回划。
周烬哑声:“别他妈再回来了,孟夏。”
有人从岸边游过来,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岸上。
一片混乱里,有女警拿了衣服盖在她的肩头。
“你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孟夏抱着膝,急促地吸气,像是还淹没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