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弱水千流
庆幸他受了伤,整整一天都烧得浑浑噩噩。
否则,刚才他本能反应下的一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她脆弱纤细的腕骨给生生折断。
站在床边的程菲当然不知道这位大佬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暗自平复着混乱失序的心跳,几秒后缓过来,这才意识到了点儿不对劲。
受了伤、发烧烧得要死不活的明明是这位爷,他不操心自己,关注重点居然全在她的手腕上,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想到这里,程菲试探地问:“你现在能下床走路吗?”
周清南看她,“问这做什么。”
“你要是自己还能走的话,我就扶着你慢慢下楼,去医院。”程菲掏出手机,边说边点亮屏幕,“要是你一步都走不了,我就打120,用担架抬你。”
周清南:“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程菲两道眉毛打了个结,不可思议,“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去医院,就准备躺床上硬抗?你把自己当超级赛亚人吗?”
周清南瞅着她,语气淡淡:“一点皮肉伤而已,休息几天就能好,程小姐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那你一直发低烧怎么办?”程菲好气又好笑,“你都说自己低烧不退,就不怕把脑子烧坏吗?”
她长得明媚,故意板起脸来神色严肃,看着并不唬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傲娇小猫。
周清南觉得她这神态可爱,被惹得淡笑一声,回她:“不怕。”
程菲黑线脸,仍不死心,又劝说道:“那你也要考虑小蝶吧。孩子还那么小,你不去医院成天就在家里躺着,也不怕吓到小朋友?”
周清南:“不怕。”
“……你去了医院,还有护士医生能照顾你。”程菲快要抓狂了,“你在家里待着,谁照顾你?出点意外怎么办?指望小蝶吗?”
周清南细微地牵了牵嘴角,冷峻面容在暖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往日罕见的柔和,耐人寻味道:“程小姐这不是来了么。”
“……”什么叫油盐不进,什么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今天算是见识了。
程菲两只手掌心黏黏的,两颊发烫,被他后面这句话噎得哑声,一双晶亮的明眸瞪得圆圆的,干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不多时,又看见床上的男人忽然有了新动作。
周清南调整了一下姿势,单手撑住边儿上的床头柜,稍微坐起来了点儿。大约是牵扯到了伤处,他极轻微地拧了下眉,结实的背肌与臂肌虬结突起,线条分明,蓄力待发。
程菲看出这位大佬想站起来,又猜到他伤在腹部,腰腹一圈难以发力,便好心上前几步,伸出两只手,试探性地扶住他右臂。
长时间的低烧令周清南全身滚烫,女孩纤细微凉的指尖一触上来,像火遇上了油。
表皮的温度没降下去,反而让骨血里的躁动更烈几分。
周清南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跳了下。他眸色暗得深不见底,扭头,看向身侧。
“要站起来吗?”小姑娘这会儿注意力都在他腰间的纱布上,怕他强行腰腹发力会崩开伤口,很善良地提议,“我扶你。”
说话的同时,她十根纤细莹白的手指已经收拢,合握住他的上臂,人也跟着贴近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那种清淡微甜的香味儿变得浓郁,丝丝缕缕,缠绕在周清南的鼻息之间。
从他的视角,能清晰看见她柔美微红的侧颜,小巧珠润的耳垂,垂落在脸颊耳侧的黑色发丝,甚至是脸上细细的、柔软的绒毛……
低眉垂首的姿态,温柔楚楚,柔美得不可思议。
周清南眸色更深几分。
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早已崩得笔直,在低烧的炙烤下愈发脆弱不堪,几乎濒临断裂的边缘。
那么近。
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碰到她的发,她的眼,她娇红的脸颊,她身上透着凉意的皮肤,她那张天生爱笑的唇……
明明那么近。
可是。可是。
“谢了。”
周清南强迫自己收回落在程菲身上的视线,侧过头,吐出一口气,喉结上下起伏一瞬。
然后,他胳膊轻轻一抬,挡开了她主动搀扶的两只小手,语气神态皆重归一贯的散漫,无波无澜,“我自己可以。”
“你伤在腹部,强行发力伤口会又流血的。”程菲有点无奈,心想这男人还真是又怪又别扭,让她扶一下是丢脸了还是怎么地?
周清南脸色冷峻,没说话,手臂找到支撑点,额角青筋突起一瞬,站起身来。
看着像并没有费太大劲。
然而一旁的程菲观摩全程,却是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等这位大佬站直身子后看向他腰腹,果然,缠过他劲瘦腰身的白色纱布渗出一丝红,隐现血迹。
“看,流血了!”
程菲心里难受,又是气这人不识好人心,拒绝自己的好意,又是焦心他的伤势,没好气地质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扶你?”
周清南才懒得管腰上的伤流没流血,踏着步子径自往前。
程菲见他不做声,几步追到他后面。
周清南察觉到年轻姑娘跟上来,步子顿住,站定。而后,转过身来,垂了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
周清南轻轻抬了抬下巴:“敢听实话吗。”
程菲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哪儿来那么大的勇气,居然也仰着脖子和他对视,清澈的眸灿若繁星,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
程菲化身勇敢鲨鱼,一点不带怂,应道:“你敢说我就敢听。”
周清南说:“因为刚才,我想碰你。”
程菲:“……”
程菲真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她愣住了,脸色一阵青红一阵白,双眸错愕地瞪圆。
“别人躲都躲不及,你倒好。”周清南说着,忽然眯了眯眼睛,上上下下将程菲打量一个遍,眼神赤裸裸的,桀骜而玩味,像是隔着空气都能把她的衣服扒得一干二净,“三番两次自己送上门,跟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程菲被他看得心惊胆战,胸腔内擂鼓阵阵,窘迫又羞恼,面红耳赤。
“对我这么放心。”周清南盯着她,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还真拿我当正人君子?”
女性本能察觉到侵略和危险,程菲生生一惊,步子后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仰头将男人的大手躲开。
周清南手摸了个空,眉峰轻抬,下一瞬竟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往前一拽。
程菲根本没料到他会再次对她动手动脚,低呼出声,被那股大力拉扯着往前踉跄,转眼间,浓烈的男性气息侵入鼻息,她被囚入他的世界。
“……你!你放手!”程菲吓得脸发白,使劲挣扎,浓密的眼睫颤个不停。
从两人认识到现在,她一直觉得这个男人虽然桀骜不羁但也温和好相处,整体算个好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恶劣的一面。
程菲着实又怕又错愕,震惊万分。
“吓到了?”周清南扯出个笑,漫不经心地问她。
程菲咬紧嘴唇瞪着他,没有出声,用力挣脱开,躲得远远的,眼睛里全是惊慌失措。
“我早就跟程小姐说过,我比你想象的坏很多。”眨眼光景,周清南面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他平静地直视着她,沉声道:“既然知道怕,就别总来招惹我。听没听懂?”“
第25章
此时此刻,看着不远处那位腰上还缠着纱布的冷冽男人,程菲傻站在原地僵滞住,下一瞬,不禁感到既好气好笑,又愤怒委屈。
本想着这人受了伤又在发烧,脑子可能不大清醒,说一些怪异的话做一些出格的事,没准儿也就是病糊涂了,她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无奈程菲这会儿实在火大,忍了忍,没忍住,瞪大了眼睛便冲口而出地反驳:“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无厘头吗,怎么好像是我上赶着过来找你一样?”
隔着几步距离,周清南眸色沉沉地注视着她,整个人背光的缘故,眼神显得复杂不明。
听她说完,周清南扯了扯唇,语调里平添一丝玩味与揶揄,淡声道:“这位小姐,你如果记性不太好,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程菲眉心轻蹙。
“你前后两次到我家,都是不请自来。”周清南踏着步子往她走近,步速不疾不徐,那姿态自如得跟在自家后花园儿里散步溜达的大爷似的,“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回回连招呼都不打,就往一个男人家里窜,胆子未免太大了点儿。”
听见这句话,程菲怔住,紧接着抿唇思索几秒,灵台猛地便清明一片,反应过来。
“你觉得我胆子太大,所以刚才就故意吓唬我吗?”她怄火,恼得睁大眼睛。
周清南这会儿人已经走到她身前,垂了眸凉凉地瞧她,一挑眉,语气暧昧地反问:“你觉得我仅仅只是吓唬你?”
随着彼此之间距离缩短,程菲又闻到了那股独属于这个男人的、已不算陌生的气息。清冽的薄荷味,冷淡的烟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这股味道其实并不难闻,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让她每每触及,便觉心慌意乱。
脸蛋是热的,耳根也是热的,程菲目光闪烁了瞬,没勇气直视男人那双如染暮色的眸,因而不露痕迹地移向旁处,不看他。
过了差不多两秒钟,她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呼出来,低着眼帘闷闷道:“你不会。”
她的回答似乎令周清南诧异。
他眉峰更往上抬一寸,表惊讶,倒是有点儿稀奇:“为什么?”
程菲眼睫颤动了下,然后迟疑地抬起眼帘,看他:“因为在今天之前,你已经有很多机会可以对我下手了。但是周先生,你没有。”
四目相对,话音落地的刹那,夜风忽起。
主卧的窗户半开了一扇,丝丝晚风悄然溜进来,将深色的窗帘吹得翻飞,幅度细微而温柔,使人联想到少女嬉戏时微扬的裙摆。
周清南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姑娘,眸色深不见底,竟有一息失神。
程菲也看着他,语速微快地继续说:“之前你身强体壮好人一个,那时候都没有对我不轨,现在你虚弱得就像在坐月子,更不可能对我怎么样了。”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
哪有人做坏事,非选个自己半死不活的时候?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所以,程菲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推断,刚才周清南搞的那一出只是为了吓吓她。
话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静。
程菲仰着脖子看着周清南,等待对方回话。可一连等了两三秒,周清南仍旧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微垂眼帘,自上而下很平静地瞧着她,眸光不明,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程菲见对面的大佬半晌不发一语,心念微转想起什么,又清清嗓子,很郑重地补充:“而且,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一件事——你说我这两次到你家,都是不请自来,这句话并不对。”
“是你女儿先打电话找我求助,我才来的。”程菲正色,顿都不顿一下,“也许在你的视角里,我是三番两次主动找上门,但事实却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乐于助人品德高尚。”
“说句良心话,这年头,像我这样热心又靠谱的人真的已经不多了。”
在程菲说话的过程里,周清南仍旧保持着那副闲散又懒漫的老大爷造型,低着眸直勾勾地瞧她。越往后听,他眼神里的兴味便越是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