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 第72章

作者:弱水千流 标签: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甜文 现代言情

  每一片,每一粒,都蛰着人鲜血淋漓的伤口,痛得人喘不过气。

  这场雪,小小的少年看不出丝毫美感,品不出半分快乐,正要转身回家,耳畔却传来一声欢快又惊喜的轻呼,那声口清甜软糯,脆生生的,像是小黄鹂在树梢发出鸣唱。

  那声音里发自内心的欢喜,刺痛了小少年的耳朵。

  他皱着眉,转过头去。

  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巧精致,像个瓷娃娃。

  她穿件浅蓝色的艾莎公主裙,长长的黑色头发上还顶着一朵巨大的蝴蝶结,在漫天的雪花里蹦蹦跳跳地转圈圈。雪花落在她的蝴蝶结上,来不及停留便消散于虚无。

  他认识这个瓷娃娃,是邻居家的小公主。

  这一片是滨港最贫穷落后的贫民窟,住的都是外来务工的底层穷人,这些家庭条件有限,没办法给家里的小孩提供多好的成长环境,衣服不追求款式新颖,只求不着凉不感冒,每顿饭菜也不讲究营养搭配,以吃饱不饿为宗旨。

  但是他知道,这个瓷娃娃是他们这一带娃娃军团里的另类。

  她永远有穿不完的公主裙,梳不完的辫子样式,吃不完的各类糖果。

  幸福得让人嫉妒又厌恶。

  而且,这些雪这么磕碜,哪里好看哪里好玩?比他家乡的漫山雪色差太多。

  小少年看了玩雪的小瓷娃娃一会儿,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准备离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背后却响起一道嗓音,口齿非常清晰,脆生生地喊了他一句:“小哥哥!”

  “……”小少年被那声哥哥喊得顿了下,微回过头,稚嫩而清秀的脸庞上眼神阴鸷,充满了戒备与疏离。

  “一起玩雪吗?”小女孩笑嘻嘻地问。

  被娇养大的瓷娃娃,哪知道这人间的疾苦与艰辛,竖起一只雪白的小手去接那漫天雪花,却捧不住一粒,似乎从那时起就为一个故事奠定了基调。

  佛说人生有七悲八苦,爱别离占其一,求不得也占其一。

  当年雪中一次回眸,周清南记了那一幕好多年,至今记得一片小巧枯叶,在风雪的裹挟下与雪一同坠落,刚好掉在瓷娃娃头顶的蝴蝶结旁边。

  她笑靥那样灿烂,如骄阳明媚,似乎终于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暖……

  回忆侵袭了大脑,涨潮般点点滴滴渗进意识思维的空间。

  周清南手臂搂住怀里的姑娘,低头贴近她,与此同时,缓慢闭上了双眼。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不过刹那,他已经和她只隔咫尺。

  然而,就在吻上那张鲜艳唇瓣的前一秒,周清南动作顿住了。

  他对时间的把控尤为清晰,知道允许自己放纵沉迷的十秒钟,在这一刻已经耗完。

  眉心用力拧起一个结。

  心火难消,瘾念难平,但放任自己继续,事情势必会朝着不可想象的方向发展,脱了缰离了弦,就再也无法转圜。

  她只是个小姑娘,自幼家境幸福、名校毕业,将来还有大好的前景,误打误撞和他污秽黑暗的命运缠错交际,不过只因一场意外。

  她像张白纸,懵懂不谙世事,但他不同。

  他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与光明的道路上,踽踽独行,内心早已只剩一片荒寒。

  如果有将来。即使有将来。

  短短零点几秒的光景,周清南眉心紧蹙,唰一下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必须为今夜按下终止键。

  怀里的年轻姑娘依旧沉沉睡着,睡颜恬静而柔美,外界纷扰仿佛都与她不相干,她的世界那样纯洁,那样干净,哪怕只是沾染上一点泥土,都是对她的亵渎。

  周清南注视着怀中正好眠的女孩,目光极深。

  片刻,他指尖牵起她一缕乌黑的发,冰凉凉的发丝在他手指上缠绕一圈又一圈,像两人解不开又斩不断的命数。

  然后低头,在那圈黑发上落下了一个吻。

  周清南将程菲重新放回了床上。

  醉猫醉归醉,力气倒没有完全丧失。

  他试着将环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往下扒,竟发现她那双纤细的胳膊还有点劲儿,给他搂得紧紧的。

  周清南有点儿好笑,扬扬眉,下了力气去掰那两只细生生的胳膊,好几秒才扒拉下来,再轻柔放进被子里,盖好。

  接着,又替程菲整理好长发,调整好枕头的高矮。

  做完这一切,周清南站直身体,立于床畔低了眸,目光沉沉地看着床上的姑娘。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很轻地勾了勾嘴角,低声漫不经心地嗤:“喝醉了倒是神勇无敌,等第二天酒醒,不知道又要窘成什么样。”

  话音落地,只见床上的醉猫皱了皱眉毛,翻个身面朝外,嘴里含混地咕哝了两声,看着像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程菲翻身的动作踢开了被子,一条纤细的小腿露出来,莹白如雪,细而不柴,腿弯处隐约可见一枚可爱的腿窝,纯欲又勾人。

  周清南一眼看见,身体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又蹿升好几度,没辙,只能弯下腰,捏住那只雪白的脚脖子给她放回被窝。

  然而刚放好,姑娘不知是嫌热得慌还是不舒服,小腿肚子又调皮地钻出来。

  周清南眉毛挑高几分,舌尖在嘴里顶了下槽牙,又给她塞回去。

  又飞起一脚把被子踢旁边,半点不老实。

  “……”

  周清南眯了眯眼睛,懒得跟她磨叽了,这回直接俯身将人往怀里一勾,手臂下劲儿调整她睡姿,直接将她从侧睡给翻过来平躺。

  手边刚好有个棕色抱枕,他又顺手抄过来,直接给她压在了腿上。

  放完抱枕又要起身,谁知下一瞬,本来还睡得很沉的小姑娘竟突然哭起来,先是抽抽搭搭地呜咽几声,然后就开始哇哇大哭,小巧白皙的脸蛋直接皱巴成一只包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清南:“……”

  周清南这头刚给程菲把腿压好,准备去外面给她弄点热水擦脸,让她可怜兮兮的哭声弄得一愣,整个人瞬间有点儿蒙。

  怎么回事?

  这怎么说哭就哭了?

  他刚才干什么了,难道是抱她的时候手上力道重了点,不小心给她弄疼了?

  一时间,周清南心里有点儿慌又有点儿乱,竟然破天荒生出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居然连下一步应该怎么做都很茫然。

  梅凤年生性阴狠凉薄,疑心极重,为了成功博得梅凤年的信任,他倾注全部心血,这些年不知帮梅家铲除过多少劲敌,扫清过多少障碍,闯过多少次鬼门关。

  即使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周清南全身上下又是刀伤又是枪伤,命悬一线,他的心都始终静如死水,没有掀起过一丝波澜。

  可是现在,仅仅只是看到这姑娘在睡梦中莫名其妙的一次哭泣,他却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无措”。

  这种感受着实陌生,周清南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置,愣怔几秒,然后才拧紧眉,试着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轻声唤她:“程菲?”

  对方仍哭个不停,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眨眼功夫就把她脑袋下的枕头给浸湿了一小片。

  “……”周清南猜测她是做了什么噩梦,沉默地垂眸瞧着她,迟疑片刻,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上移几寸,动作轻柔而缓慢,覆上了她挂满泪水的颊。

  替她将泪水拭去。

  男人的指腹结着茧,糙糙的,一点也不柔软光滑,醉酒的人哭得正投入,迷糊间察觉到脸蛋上的粗糙痒感,不自在极了,躲了躲,眉头皱得更紧,接着便恍恍惚惚地睁开了双眼。

  对上那双泪盈盈的眸,周清南面色微凝,覆在她脸上的大掌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旋即便移开五指,将手收回来。

  “说哭就哭,你水做的?”

  他随手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低眸,擦拭起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嗓音低得有点儿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程菲脑子还是懵懵的,并没有清醒过来。

  眼睛糊着泪水看不清东西,她抬手揉揉,刚哭过,鼻腔音很重,说话的声音像从瓮里发出来,听起来不太清楚:“做了个好难受的梦。”

  周清南闻声,替她擦泪的动作顿了下。

  注意到她用来形容噩梦的词,不是“可怕”或者“恐怖”,而是“难受”。

  周清南低声问:“梦见了什么?”

  姑娘用一种迷离又乱纷纷的眼神望着他,然后回答:“梦见我去找你的那天。”

  周清南有点意外,又问:“什么时候找我?”

  “为什么……”程菲说起来就想哭,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视线再次被泪意模糊,哽咽道,“你为什么一声不响离开桐树巷,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门口守了一天一夜,后面是被我妈拿鸡毛掸子揍了一顿才拖走。”

  “我妈很少打我的。那次当着那么多叔叔阿姨婆婆爷爷,我丢脸死了!”

  “你真的好过分……”

  酒精作用下,年轻姑娘已经沉浸进了自己的思维世界里,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年,自顾自碎碎念,神态语气、甚至是拿肩膀擦泪的小动作,都有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周清南抿了抿唇,知道她实在醉得太厉害,反手将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眉眼冷静,不正常的冷静。

  “你把我当成那个天下第一帅了?”周清南淡淡地问。

  “……”听见这句话,程菲愣了下,然后便抬起雾蒙蒙的通红大眼睛,望向他。

  表情呆呆的。

  又一次四目相对。

  这次的对视持续倒是不长,差不多两秒钟。第三秒的时候,醉酒的姑娘惆怅又怔忡地注视着周清南,忽然张开嘴——

  嗝!

  打出一记响亮的酒嗝。

  周清南:“……”

  严肃煽情的氛围就这么一扫而光,被这记酒嗝毁得渣都不剩。

  周清南差点让她气笑,无奈又无语,侧过头眼皮一合,用力掐了下太阳穴。

  “对哦,你只是天下第二帅,搞错了搞错了……”程菲大着舌头自言自语地说,伸手在半空随意一摆,“你才不能和我家第一帅比。”

  周清南掀开眼帘看她,眼神晦涩难辨,须臾才道:“你家第一帅有多好?”

  程菲晕乎乎的,听他问完,下意识就乖顺地回答,“特别好,无可挑剔的好。”

  周清南挑眉,看她醉态娇憨,忍不住就想逗逗她:“那你刚才亲我脸又算什么。”

  程菲:“色心大发。”

  周清南:“。”

  程菲拿手背擦了把脸,扭头瞪大眼睛瞧他,深沉而严肃地说:“毕竟你是个会用美色蛊惑人心的妖孽,着了你的道,算我定力不强,我认。”

  周清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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