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弱水千流
程菲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点头:“……好的。”
没一会儿,叮一声,电梯抵达三层。
程菲跟在周清南身后走出电梯厅。
酒店客房区通铺了吸音地毯,人的脚步落上去,安静无声。
走廊静悄悄的,头顶光线也有些昏暗,程菲边走边转动脑袋观察四周,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你和梅总他们都住在三楼吗?”
“本来都订在这层楼。只是梅氏的那几个住不惯普间,赵逸文就给他们换到四楼的行政间去了。”周清南漫不经心地说,“三楼就我一个。”
听见这番话,程菲不禁小声吐槽,“想不到梅四少看起来平易近人,结果这么难伺候。”说到这里,她稍顿,眼风悄悄扫一眼身旁的冷峻男人,忍俊不禁,小声咕哝着续道,“你看起来很难伺候,结果一点儿不为难人。”
闻言,周清南嘴角凉薄地扯了扯,随口道,“我哪儿能跟梅四少比啊。人家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就一草根,无父无母,随波逐流。”
“英雄不问出处。”
听见他贬低自己,程菲几乎是下意识便反驳,“你挺好的,别这么说自己。”
周清南侧眸,看了身旁的小姑娘一眼。
程菲走在旁边,察觉到男人视线投来,莫名便有些紧张,心跳急促掌心发热,匆匆将目光移开,逃避与之对视。
周清南看程菲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下一秒,他轻轻挑了下眉,收回视线。
行至420房号门口。
周清南停步,刷卡开门。
“进来坐会儿?”他一只手推开门,侧过头来看她,眼神沉沉的。
“……不用了吧。”程菲捏着挎包肩带,窘促不安,朝他挤出一个有些干巴的笑容,“你应该要不了多久,我在门口等就好。”
周清南:“随你。”
说完,男人径自进了屋。
程菲依言留在房门外等。原地踱了几圈步后,忽然感到一阵憋胀感从小腹传来,来势汹汹。
糟糕。
刚才起床之后喝了一大杯水,想上洗手间了。
“……”程菲窘迫地抿了抿唇,探头往420房门内瞧了眼。
只见房间内光线昏昧,只亮着一盏暗橘色的床头台灯。
周清南坐在窗前的书桌上,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依稀照亮他如画的眉眼。清寒,冷峻,沉静,专注。
踌躇两秒,程菲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房门:砰砰。
电脑前的周清南听见动静,眼帘微掀,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望向姑娘柔美白皙的小脸。
“……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程菲有些难为情,囧囧地问,音量也不大,“小的。”
“用吧。”周清南应了声,随后注意力便重新回到电脑上。
得到房间主人的准允,程菲也不磨蹭了,赶紧推开房门走进去,直直冲向洗手间。
片刻。
哗啦啦。
程菲洗完手,关掉水龙头,用擦手巾擦去双手的水迹,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来。
转眸看眼书桌方向。
周清南还在发文件,不知还要忙多久。大约确实是遇到了必须立即处理的紧急情况,因为这位大佬脚上的鞋都还没来得及换,依然是那双厚底的一次性白色拖鞋。
看上去,和他整个人的形象、气场,都格格不入到极点。
程菲见状,默默将脑袋转回来,准备回到房门外等他。
但屋里的光线实在有点暗,她没留神,刚走出两步,脚下忽然便踢到了个什么东西。
“……”程菲下意识低头。
见绊住她运动鞋的是一本小册子样的物件,封面是素净的纯灰色,没有多余的花纹。
程菲弯腰,将脚边的玩意儿捡起来,捏在手里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这册子竟然是一本画册。
完全是随手的一个举动,她将画册翻了开。
只一眼,仅仅看到第一页,程菲的面色便凝固住。
其实,与其说是一幅画,画纸上的内容更像是一些随手的涂鸦。
黑色的细画笔,线条流畅而随意。
有一些矮矮的、连成排的,类似于平房的建筑物,有无数道切割开天空的电线,杂乱无章,还有一些从天空簌簌飘落的、不知是象征着雪还是雨的线条……
程菲用力皱了下眉,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又想起一件事。
一件明明奇怪,却被她忘在脑后忽略了很久的事——
之前她第二次去尹华道468号的21层寻周清南,曾在周清南家的入户光厅上看见画板。那些画板上的随手涂鸦,似乎也画着类似的场景。
当时她没有多想,现在重看这些景物,竟有种莫名的熟悉……
这些景,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桐树巷。
程菲捏住画册的指无意识收紧几寸,怔怔出神之间,根本没有察觉背后有脚步声在靠近。直到耳畔蓦地响起一道低沉嗓音,她才吓到似的猛将脑袋抬起来。
“怎么了?”周清南冷不防出声。他注视着她,神色如常。
一时间,程菲的呼吸有些吃紧,胸腔内像有惊涛骇浪在翻涌。她也定定直视着眼前的男人,片刻,把手里的画册举高几分,嗓音出口竟哑得不成语调:“你这些涂鸦,是画的哪里?”
第49章
程菲难以形容她现在的感受。
心里像装了一壶快要烧开的水,又像是藏了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有太多复杂而澎湃的情绪。
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
激动?惊喜?期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程菲说不清楚。她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仿佛擂鼓一般,声音就回响在耳畔,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她的胸口冲出来。
如果这个男人回答她,这些画纸上的涂鸦真的是桐树巷,如果他也和她有着同样的回忆与执念……那这说明了什么?
程菲手指收得更紧,骨节处泛起淡白色,牢牢抓着手里的那本画册,几乎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定定望着周清南,眼中暗流涌动情潮万千,执着地等待一个回答。
周清南眼皮微垂,也直勾勾注视着身前的小姑娘,沉静的眸光犹如一望无垠的深海,无风无浪也无涟漪。
滴答。
屋里钟表的秒针向前跳转一格。
周清南开口了。他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波澜,很随意地说:“程小姐是滨港本地人,应该对桐树巷大拆迁有印象。”
程菲眸光一瞬惊跳,轻声确认:“你画的是桐树巷?”
“对。”周清南说话的同时,眼神已经移开不再看程菲。
他踏着步子走到电视柜前,弯了腰,拿起一瓶纯净水,随手拧开,神色还是懒倦而平静,“四年前,滨港政府正式启动了平谷区改造计划,桐树巷的拆迁是当年轰动全国的头条,还上过央视新闻,所以你应该知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纯净水瓶盖也拧开。
周清南侧过头,顺手把水递给身后的姑娘,腕骨往上掂一下,示意她接。
“谢谢,我不喝。”程菲这会儿思维是混乱的,哪顾得上喝水,敷衍地摆手拒绝。
周清南便将胳膊收回来,仰起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我……我还是有点没明白。”程菲眉心微蹙,盯着他英俊淡漠的侧颜,“当年那场拆迁轰动一时,跟你在画册上画桐树巷有什么关联?”
周清南喉结滚动,把水咽下去。
“很多年我刚来滨港的时候,在桐树巷落过一阵子脚,启动拆迁工程的当天我还去现场看过,觉得挺感慨的,偶尔回忆起来就会画两笔。”
周清南说着,看程菲一眼,微挑眉,目光里缱出几分慵懒的疑惑,“怎么。程小姐也和桐树巷有渊源?”
程菲像是没听见他后面的问句,只顾着问:“你说你刚来滨港的时候,在桐树巷住过一段时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滨港?”
周清南顿都没顿一下,自如答道:“七年前。”
七年前?
程菲眉头的结皱得更紧。
对不上,对不上……
没等程菲再开口,周清南又接着说:“那时候云城在搞大扫黑,我也才刚满二十四,前任老大死在了条子手里,我没地方可去,辗转漂泊就到了滨港。”
听完周清南的话,程菲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肩膀也消沉地塌下几分,迟迟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周清南神色如常,眼神却沉得不可见底,缓慢道:“程助理好像对桐树巷很了解。”
“对呀。”程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弯弯唇,脸上浮起一抹微苦的浅笑,“我两三岁的时候跟着爸妈来滨港,一直就住在桐树巷,高中的时候我爸妈攒到钱买了房子,我们才从桐树巷搬走。”
周清南盯着她:“难怪你对那地方有感情。”
程菲闻言,莫名便低低笑出声,自言自语似的感叹:“去年今日此门中,古往今来,人类总是喜欢纪念很多旧址。可是说到底,大家怎么会真正怀念一个地方呢?真正难以忘怀的,是发生在那个地方的故事,和在那个地方出现过的人而已。”
周清南漠然听她说着,又仰头喝了一口纯净水,冰凉的液体浸透肺腑,寒意入心。
蓦地,程菲转过脸来看向周清南,毫无征兆地轻声开口,说道:“在我五岁那年,桐树巷搬来了一家人,然后我就遇上了一个小哥哥。”
“……”
周清南薄唇微抿,神色淡漠如死水,不见丝毫异状,捏在手里的纯净水瓶却已悄无声息地变了形。
程菲说着话,眼神有刹那放空,像是穿越数年光阴看见了很久以前。
她嘴角很细微地牵了牵,柔声续道:“小哥哥大我六岁,我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十一岁了。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当时看见他第一眼,我就很惊讶,惊讶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周清南看着程菲,眼神沉暗,仍旧不语。
“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人。”
程菲说到这里,像是从回忆中醒了下神,视线重新在周清南冷峻的脸庞上聚焦,还是笑着,“我觉得小哥哥长得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所以天天找他玩,像个跟屁虫一样成天追在他后面。”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