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闻亭丽愣了愣,随即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真的吗?竟有这样的现世报?!”
她那番挑拨居然起了作用,乔家人听说邱大鹏正四处散播他们的私隐,果然一出手就是狠招。
邱凌云愈加恼羞成怒:“你还好意思笑?我爹堂堂大宝洋行的经理,就这样被人不明不白撵出来,往后还怎么在这个行当混?你这分明是要断绝我们邱家的财路!你也太下作了!”
闻亭丽啐道:“你也配提‘下作’二字?这世上最下作的事都被你们这对父子做尽了!我问你,你爹欠我爹的命什么时候还?!”
邱凌云一噎:“什么命不命的?你少来!你爹又没死,再说我们又不是不赔住院费,我只问你!就算你恨我爹打伤了你爹,也不用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
“绝?”闻亭丽抄起扫帚就将他往外赶,“我把你爹那只老宗桑直接扔到黄浦江里才叫绝!你爹但凡还有一点做人的良知,就该趁早到巡捕房自首,该监禁监禁,该抵命抵命!否则一切免谈,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邱凌云抱着脑袋连退好几步,眼看要被搡出大门,急忙用双手撑住两边的门扇:“你别不讲道理,那天晚上我爹和我好心带着贺礼上门求亲,谁知你爹不识好歹,不然后面也不会打起来。”
闻亭丽啐道:“你们败坏完我娘的名声,还想算计我做你们邱家的儿媳,我爹不骂死你们才怪!世上怎会有你们这样肮脏的父子,快滚啊,别再让我看到你!”
正要关门,邱凌云忽然重新硬挤进来,一把将闻亭丽圈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抢先在身后把门关上。
闻亭丽大吃一惊,照着他的脸就抓下去:“你要干什么?王八蛋!快放手!当心我咬死你。”
“你咬吧。”邱凌云硬生生挨了她好几下,继续使出浑身解数压制闻亭丽,眼睛灼灼地盯着她的脸,“随便你咬,我早就想让你咬我了。”
闻亭丽心通通狂跳,扯着嗓子对外面大喊起来:“救命啊!快来人!”
一边喊,一边没头没脑朝邱凌云脸上身上一通乱抓,同时厉声喊道,“我知道你们在外面,快进来帮帮我!乔太太只是要你们负责盯着我,没说过让你们见死不救。”
喊了两声,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那两个人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也对,乔老爷和乔太太正嫌她碍事,自然巴不得她被邱凌云糟蹋。
闻亭丽心中暗恨,邱凌云却益发得意,一径抱着她要上楼,可他力气再大,也敌不过一条活鱼般的闻亭丽,眨眼工夫,脸上和脖子上就被重重抓了好几下,他招架不住,索性将她强行放到一旁的桌子,扣住闻亭丽的手腕子,将她两只胳膊高举到脑袋两旁,然后他压上去,像欣赏珍宝一般打量闻亭丽的脸。
“别这样讨厌我好不好?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知道你跟姓乔的好的那一阵,我连饭都吃不下,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你,亭丽,只要你肯嫁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话未说完,闻亭丽便屈膝对着他的□□重重来了一下。
邱凌云猝不及防,一下子痛得腰都直不起来,闻亭丽趁机从桌子上跳下来,回身对着他的屁股再狠踢一脚:“去死吧!”
说话间,拔腿就朝外跑,边跑边喊:“刘婶,周叔叔,快救我!”
邱凌云横了心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忍痛追上来:“你要死啊,用这么大的力气踢我,我告诉你,我家阿彪就在外头,你逃不掉的,你那帮邻居又穷又怕事,还指望他们能帮你?笑话!再说了,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好好疼你一回。”
他个头比闻亭丽要高得多,三两步就追了上来,强行箍住她的腰身,把她抱起来起来往后头带,闻亭丽两脚乱踢,说时迟那时快,闻家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有几个人飞快闯进来了,其中两个不容分说将邱凌拖到旁边,挥拳朝他的面门打去。
一拳、两拳、三拳……
声声惨叫声中,闻亭丽一溜烟跑到大门外,原来闯进屋子的人一共有三个,动手的却只有两个。
没动手的那名男子两手插着裤兜,风度翩翩,相貌英俊,竟是上次在乔家见过的孟麒光。
他睨着地上的邱凌云,面色十分冷淡。
大约是察觉到了闻亭丽打量自己的目光,他说:“闻小姐别误会,刚才我去慈心医院探望一个朋友,凑巧在医院门口看到有人在跟踪你,本想提醒一句,不料闻小姐跑得飞快,我想着你既是杏初的朋友,总该过来瞧瞧怎么回事,没想到这么巧撞见这瘪三在这里行凶。”
第10章
闻亭丽忙说:“多谢孟先生。”
“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
孟麒光没再作声,改而不动声色打量店里的光景。
闻亭丽悄悄观察他片刻,再次把目光转向地上的邱凌云,邱凌云每惨叫一声,她心里的痛快就多一分。他每挨一拳揍,那种遗留在她身体上的恶心感就消散一分。
孟麒光始终没有叫手下停手的意思,仿佛有意要让闻亭丽瞧瞧邱凌云被打的惨状,等闻亭丽陡然意识到这一点,才发现孟麒光不知何时已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
“闻小姐心里舒服一点了么?”他坦坦荡荡发问。
这个人显然不是一般的聪明,别人的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而这类人,往往也兼具操控人心的本领,闻亭丽谨慎地看他一眼,客客气气地说: “多谢孟先生仗义相助。我先去巡捕房报警,稍后警察来抓人时,还请孟先生做个见证。”
孟麒光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警察?租界的警察什么事都做,唯独不做正经事。对付这种人,不如用更直接的法子,这样吧,请闻小姐先回避一二,我有几句话要对这小子说,不大雅观,怕污了闻小姐的耳朵。小高,你带闻小姐去车上等着,她身上恐有伤,你帮她去买些药粉。”
邱凌云听见这话,捂住自己的□□杀猪般叫起来:“姓孟的!你要敢阉了我,我就把你们孟公馆一把火烧了!别人怕你,我和我爹可不怕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闻亭丽一震,本想说些什么,但孟麒光的表情告诉她,接下来的事已经与她无关。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什么心思?”邱凌云在地上发疯般扭动挣扎,“大家都是男人,少在我面前装高尚!上次你插手我们两家的事也就算了,这次你又来捣乱,我跟闻亭丽青梅竹马,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你以为把我废了,闻亭丽就是你的了?你做梦!”
孟麒光的手下们听得火起,挥拳又要再打,被孟麒光抬手止住了,他插着裤兜走到邱凌云的身边,对准他的脸便是重重一脚,邱凌云被踢得鼻子一歪,门牙也在四溅的鲜血中飞出来两粒。
邱凌云嘴里仍不屈不挠地乱嚷:“我本来不想说的,是你逼我的!我爹现在是白龙帮老帮主曹振元的义子,全上海都得买他的帐,我背上才纹了白龙帮的白龙章,不信你自己看!我爹前不久才帮老帮主做了一笔大买卖,曹帮主早已将他视作心腹,你敢再动我一下试试!”
闻亭丽本已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又顿住脚步,莫非公共租界的警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百般维护邱大鹏?!
可惜下一秒,门就在她面前关上了,那位叫小高的男子很客气地对她说:“闻小姐,我带你到孟先生车上等。”
闻亭丽有些踟蹰,邱凌云是在她家店里挨的打,接下来还可能在她家被“阉”,孟麒光自是什么也不怕,她却只是一个小老百姓,即便她一走了之,警察也会找到她头上来,而且她也很关心邱凌云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个……”她试图开口。
小高很体恤地说:“闻小姐不必有什么顾虑,天塌下来自有孟先生顶着。”
说完这话,竟是不容分说领着闻亭丽走到洋车前。
闻亭丽坐在车上,简直如坐针毡,忐忑等了一会,小高拿了一包药粉和医用棉花来。
“闻小姐,你脖子上破了一个口子,上上药吧,给,这是镜子。”这人做事出奇地细致,从窗外把药递进来,立即背过身去。
闻亭丽心想,这孟麒光不仅自己体面,连手底下的人也被他调教得甚至知礼知趣。
她忙道谢,对着镜子自行上药,忽见道路尽头出现另一辆车,这车风驰电掣,一径开到巷口,车上哗啦啦跳下来五六个穿银白色短褂的年轻人。
白龙帮!这帮人常在市井收租,老百姓多多少少有点怕他们。
这伙人一下车就直奔衖堂里深处而去,闻亭丽目光紧紧跟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想:难道刚才邱凌云不是吹牛?
没过多久,白龙帮的人竟抬着奄奄一息的邱凌云出来了,借着路灯看去,邱凌云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好肉,但□□处并没有血渍。
紧接着,孟麒光几个也出来了,另有一个做首领打扮的,正拉着孟麒光寒暄。
“多谢孟先生高抬贵手,这小子死不足惜,但谁叫他老子为咱们老帮主卖过命呢,您也晓得我们曹帮主是最护短的,好在经过这番教训,相信这小子也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来打搅孟先生的朋友,既然孟先生气出得差不多了,我就把这臭小子带走了?”
这番话看似和软,实则不容推却。孟麒光面色不虞,那人忙又笑道:“孟公子这次肯卖我们面子,帮主他老人家自会心中有数,上回孟先生不是有一批货滞留在码头吗,小事情,今晚老帮主就打个电话给何局长。”
孟麒光仍没有松口的意思,这人便快步走到邱凌云面前蹲下:“说!以后还敢不敢再来骚扰孟先生的朋友?”
邱凌云咬紧牙关,死活也不开腔。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这样倔,往后别指望曹帮主再帮你!快说,以后你还敢不敢了?”
终于,邱凌云不甘不愿地哼唧了一句:“不……不敢了。”
那人忙对孟麒光笑道:“听见了吧孟先生,这小子今后绝不敢了。”
孟麒光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把邱凌云抬上另一辆洋车,“轰隆”“轰隆”声中,这辆车仍像来时那样风驰电掣消失在夜色里。
车里,闻亭丽张大嘴望着这一切。孟麒光一上车便说:“先送闻小姐回慈心医院。”
“不必了。”她忙道,“旁边就有电车,搭车回去很方便的,谢谢孟先生。”
小高在前头说:“闻小姐,还是让我们送你回去吧,白龙帮的人还没散尽,当心路上不安全。”
汽车掉头朝慈心医院的方向开去。闻亭丽悄然挪了挪身子,孟麒光就坐在她旁边,两个人相距那样近,近到她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她莫名有点拘束,端端正正坐了一会,忍不住问:“孟先生,上回我爹的住院费是不是您帮忙垫付的?”
说着便从书包里掏出另一张银票,既然在此地遇见了,不如当面把钱还给孟麒光,这样也显得隆重些。至于先前放在邓院长的那一张,等她说明情况邓院长自然会还她的。
孟麒光却突然另起话题:“你认识邱家父子多久了?”
“很早就认识了。”闻亭丽想了想,“过去在南京的时候,我爹跟邱大鹏是拜把兄弟,到了上海之后关系才慢慢淡下来。”
“这个邱大鹏上个月私自利用大宝洋行的两艘船帮白龙帮运了两箱金条。”
闻亭丽一愣。
“货船路径武汉时,恰好远洋局的官员过来提调,白龙帮的人因为喝多了酒,不小心在几个官员面前露了行藏,两船‘黄鱼’眼看要被没收,是邱大鹏冒着性命危险从枪口下把货藏到了别船,成功保住了金条。自那之后,白龙帮的老帮主就认了邱大鹏做义子。”
闻亭丽听得暗暗皱眉,难怪邱大鹏那晚才敢肆无忌惮欺侮她父亲,事后更是明目张胆逃避法责!原来是有了白龙帮这座大靠山。
“如今连公共租界的警察动不了邱大鹏,因为一旦动了邱大鹏,就无异于跟曹帮主为敌。”沉默片刻,孟麒光耸了耸肩,“我也拿这对姓邱的父子没办法。”
闻亭丽正是心乱如麻,听到这话反倒愣了一下,这位孟先生明明深不可测,有时候却又坦荡得出奇。
她咬了咬唇:“多谢孟先生告诉我这其中的曲折,这毕竟是我们闻家和邱家的恩怨,从头到尾不与您相干,前前后后您已经帮了我们好几次了,我心里很是感激,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您。”
孟麒光转过头来看了闻亭丽一眼。
恰巧汽车路过一家百货公司,橱窗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从窗外映照过来,闻亭丽的脸完全暴露在光线中。
他自己却始终背对着光。
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闻亭丽第一次注意到孟麒光的眸光极其熠亮。
不过很快,孟麒光便将脸转过去,望着窗外说:“说起来,我也是受人所托。杏初整日被他父亲关在书房,担心你出事,一再拜托我关照你,不然我也不会三番四次出现在你面前,所以闻小姐倒也不必觉得过意不去,我这做表舅的不过是帮杏初的忙。”
闻亭丽一听到“乔杏初”的名字就不作声了。
孟麒光瞥瞥她::“我表姐夫派人跟踪你?”
闻亭丽“嗯”了一声。孟麒光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似乎对表姐和姐夫的做法很是不屑,忽然想起什么,笑了笑道:“听说你逼我表姐帮你转学到务实女子中学去了?我真好奇闻小姐是怎么做到的,我那表姐固执又能干……一般人可降不住她。”
闻亭丽抿了抿唇:“我自有我的法子,不过,不大方便告诉孟先生,孟先生千万别见怪。”
孟麒光倒也没再往下追问。
车里一静,那种无形的压力又欺过来了,闻亭丽隐约感觉自己身边坐着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把藏在剑鞘里的剑,尽管剑芒被剑鞘敛住了,那种锋锐的气息却无处不在。
一种危险的,有征服力的气息。
同为男子,这位孟先生,与乔杏初给她的感觉大为不同。
她静悄悄地转过脸对着另一边的窗户发呆,好在没多久就到了医院门口,她回手将那张银票塞给孟麒光。
“这是上回您给我父亲垫付的住院费,请您收好。”一下车,便对孟麒光鞠了一躬,“今晚的事,多亏了您帮忙,谢谢。”转头一溜烟跑进了医院。
孟麒光举着那张银票,半晌未说话,小高在前座一直没等到指示,忍不住回头:“孟先生,是回家,还是去找高公子他们?”
孟麒光百无聊赖弹了弹银票一角,将其放入西装口袋:“回孟公馆吧。”
闻亭丽一到病房就吓了一跳,床边围满了大夫,除了平时负责主管父亲病情的汤普生大夫,邓院长也在。
周嫂抱着小桃子迎面迎出来:“哎哟,总算回来了,咦,大小姐,你这儿怎么破了?你跟人打架啦?”
小桃子也好奇地伸手摸向姐姐的脖子:“……痛痛……痛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闻亭丽不好说什么,将小桃子接到怀里亲了两口,低声问周嫂:“邓院长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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