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就听邱大鹏在前头骂道:“想暗算我,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命大!今晚我势必要让你们碎尸万段。”
闻亭丽提枪跳下车往前追,今晚若是叫邱大鹏跑出这条后巷,往后再要杀他就难了。追不多远,就看见前头一个高壮的身影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跑着,闻亭丽举枪瞄准他的背心。
砰砰砰砰——
连续打出四枪,起码有三枪射中了!邱大鹏一下子跪倒在地!这一跪,就像是跪在了闻亭丽的心上。
她感到无比痛快,赤红着双眼要补第四枪,不料邱大鹏竟捂着肩膀回身对她射出一枪。
闻亭丽闪身躲开,待要再追,这时身后忽响起口哨声,两长一短,闻亭丽迅速收回脚步回身,这是她跟厉成英事前约好的暗号,出来行动就该听指挥,绝不能意气用事。
紧接着,有人追上来将她拉到一边,正是厉成英赶来了。
“我们这边出了叛徒,前方可能有埋伏,先撤再说。”
闻亭丽冷汗直冒,偏在这时,前头又传来一声枪响。
邱大鹏俨然已经活不成了,这一枪补上去,身躯便重重歪倒在地。
闻亭丽大吃一惊,在黑暗中跟厉成英飞快一对眼,厉成英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闻亭丽,当即捂住闻亭丽的嘴将她拉到后方躲起来。
下一瞬,就见巷口方向来了几个人,其中两个人仿佛抬着一样重物,一路走到邱大鹏的附近,轻轻将“东西”放下。
闻亭丽看得大气也不敢出,那“东西”分明是个大活人,被放在地上时,仍在喘气。
安顿好后,暗处又走来一个人,步伐很稳,很轻,像是个年轻男人,身材颀长。
闻亭丽浑身一震。
只见这人不慌不忙走到邱大鹏身边,漠然俯视着地上的邱大鹏。
邱大鹏身下的地面已是血流如注,看见上方的脸,他仿佛又惊又恨,低喘着说:“是你!”
随即是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咒骂。
那人置若罔闻,转身走到先前被放下的 “重物”旁边,蹲下来将枪塞到对方的手里。
闻亭丽蓦然瞠圆了双眼,随后,只见这人亲自握着“重物”的手,举起枪管,瞄准邱大鹏的胸腹方向,干脆利落射出好几发子弹。
邱大鹏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做完这一切,这人有意无意抬头朝闻亭丽这边看了一眼,闻亭丽心尖一颤,再暗的环境,她也能认出这人是谁。
好在陆世澄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这眼神无疑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闻亭丽一动也不敢动。
厉成英等到对方一走,便火速拉着闻亭丽朝巷尾跳上同伴的汽车。
刚驶出那条街,就听见汽车呼啸而至的声音,俨然是白龙帮的大批人马赶到了。
直到回到自己家,闻亭丽的心仍在胸腔里怦怦跳着,钻进房间脱下那套临时“借来”的外套和帽子,魂不守舍在桌前来回踱步。
无意间抬头看镜子,被自己满脸的血吓了一跳,虽然血迹已经干涸了,却有一种陌生的狰狞感觉。
可是她莫名喜欢眼前的这个自己,血也好,狰狞也好,都隐约透出一种肃杀的力量。
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钟头,可她沉浸在高昂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意犹未尽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缓缓抬起手,对着镜子里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嘴里轻声道:“啪”。
随即洒脱地笑了,她无法形容亲手打中邱大鹏的那一瞬有多畅快。
这一切多亏了厉成英的襄助,在这半个月的筹备过程中,她不只一次领教到了厉成英身上的能力——这个女人对于人心的把控、对于危机的判断、对于各类复杂局面的反应速度,无不让她深深折服,就如当初与邓院长打交道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她们身上的要素,正是她现在最为崇敬和向往的——力量。
如今,这股力量慢慢长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怎能不让她喜在心头?
到了今夜,她总算亲手打死了那条毒蛇。要不是白龙帮内部出了叛徒,她本可以一鼓作气把他打成筛子的。
等到思绪冷静下来,她开始在脑海里细细回想巷子里的那一幕。
今晚的局面复杂到超乎她的想象,想要邱大鹏死的,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两股力量汇集到一起,最终让所有人都达成所愿。
那个男人……
不得不承认,他做得相当漂亮。到现在,她的心仍在胸腔里悸动不已,缓缓坐到镜子前,不断地回味着当时的细节,一抬头,眼睛里浮动着细闪的光泽,像宝石,也像夜空里的星星,照亮她嘴角边慧黠的笑意。
第二天,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邱大鹏遇刺的新闻。
他是白龙帮曹帮主的得力干将,一举一动向来深受坊间关注,此事一出,顿时激起不小的风波。
除了邱大鹏,警方还在现场发现了另一具尸首,确切地说,其中该具尸首还没死透,一查不得了,居然是前一段时间因遭车祸而“假死”的邓天星。
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邓天星亲口向警方承认:邱大鹏是他杀的。
可惜没等警察问清楚事情原委,邓天星就咽了气。
事后警方推测,邓天星跟邱大鹏早有攀扯,证据是邱大鹏曾帮邓天星偿还过两笔赌债,两人之间多半是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事后邱大鹏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暗中让人在邓天星身上制造了一场车祸。
没多久,邓天星的母亲在家乡也出了“意外”。
邓天星侥幸逃过一劫,从此对邱大鹏怀恨在心,他先是寻找机会将邱大鹏的亲信杀死在车内,继而对邱大鹏连续射出三发子弹。
可他自己也因为伤重不治,失血而亡。
尽管嫌犯亲口承认了罪行,整桩案件里仍有相当多的疑点,譬如邓天星出车祸时现场有不少目击证人,这些人可以证实当日出事的是邓天星无疑,此人的伤势那样重,据说一被送到附近的惠群医院就死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之后又是如何寻找到机会对邱大鹏这样的老狐狸下手?
再就是,当晚邱大鹏和他的亲信手里都有枪,邓天星重伤在身,如何能以一敌二。
然而,这种种的疑点,都因为巡捕找寻证据方面的无能,而变得无从溯源了。
闻亭丽坐在黄包车上翻看着手里的报纸,越看,嘴角翘得越,满面春风放下报纸,下车走进公司。
第68章
闻亭丽一进公司, 就见大厅里聚满了同事,大伙正忙着商量明天公司举办新年会的事。
今年的年会主题有点特殊,叫做“共渡难关”。
由于片场失火的缘故, 公司好几部片子都处于停工的状态,而重新搭建片场又需要大量的资金。
为此,刘梦麟广发请帖邀社会各界人士前来参加本公司的年会, 名义上是酬宾, 实则是舍下脸皮为公司筹钱。
鉴于刘梦麟在电影界拥有良好的社会影响力,加上几位制片商在黄金影业的片子里压了不少资金,居然有一大半名流答应明晚来参会,原因么, 无非是怕黄金影业一蹶不振。
公司不景气, 同事们不免也跟着愁云惨雾。闻亭丽这一进来, 有人照常同她打招呼:“小闻。”
但也有一两个同事对闻亭丽态度冷淡。
上楼时,她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说:“她怎么还好意思笑,那场火不是因她而起的么?”
“怎能这样说呢?她也是受害者。”
“可是她没来之前, 公司一直好好的, 她一来, 片场就被烧了个精光,这不叫丧门星叫什么。”
另一人插话:“听说她是因为在外面欠钱不还, 所以才被人放火报复, 啧啧, 谁能想到这样体面的小姑娘是这等人。”
闻亭丽扭头想要驳斥谣言, 又硬生生忍住了,面前还有一个大麻烦要解决, 她得留力气跟刘梦麟攀扯。
这一想, 她重新露出笑容往楼上去。楼下那两个看她刀枪不入, 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很快就散了。
闻亭丽来到刘老板的办公室门前,抬手便要敲门,黄远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昨晚你去哪儿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我——”闻亭丽难得有语塞的时候。
好在黄远山并没有耐心打探她昨晚的去向,因为她有更紧急的事要说:“高筱文说你跟宁波颜家签了一笔广告合同,钱拿到手了吗?”
闻亭丽耸耸肩:“钱……没了。”
黄远山有点没反应过来。
闻亭丽耐心解释:“那个广告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假的?!”黄远山又惊又气,“我就说哪有大过年要找人拍广告的,那现在怎么办?纵火的元凶一直没找到,刘梦麟打定主意要把责任全归咎到你头上了,说若是你这两天不跟公司签下合同,他就要在报上发布对你不利的新闻,我正忙着帮你联络法律界的朋友。”
“可他给我的最后期限明明是年后!”
“这是他惯用的把戏,先制造假象让你误以为还来得及张罗,再猝不及防对你发难,让你措手不及。你想想,年后你的片子就上映了,他还如何拿捏你?”
闻亭丽却丝毫不惧:“说破天我也只是受害者!他要打官司,那就随他打好了,反正我是不怕的!我去找亚乔姐。”
可是刘亚乔不在律师事务所,闻亭丽只得先打道回府,刚进家门,电话响了,是赵青萝和燕珍珍打来的。
“闻亭丽,你真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们。”
没隔一个钟头,两人就气势汹汹杀上门来了,赵青萝将一个厚厚的布包塞给闻亭丽。
“这是什么?”闻亭丽一怔。
“钱啊,我们可都听黄姐说了,刘老板已经着法租界公审局告你了,一旦开始打官司,不论你是输是赢,对你只有坏处,这是我和燕珍珍临时凑的,一共是四千大洋,别嫌少,待会我们一起想办法,肯定会有不少同学帮忙的。”
闻亭丽眼圈一热:“你们这是要干嘛!事情还没到这地步,我是不会认赔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电影公司的老板向来跟报社关系好,当心他利用舆论大肆败坏你的名声,眼看《南国佳人》就要上映了,将来还有无数部电影等着你拍。为着你的前途考虑,只有想办法先把事情压下去。”
“可是——”
燕珍珍不容分说手帕的钱塞给闻亭丽:“要么还有一个息事宁人的办法,那就是跟刘老板签卖身契。别说你不肯签这份不平等条约,我和赵青萝也不会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
闻亭丽不忍心再拂好朋友们的一片好意,二来也怕厉成英那边计划有变,只好由好朋友陪着去筹钱。
这一下午,她们四处奔波,务实中学那帮老同学里头不乏家境出色的,但交情总归没那么深,陆陆续续找了十几个同学,勉强凑到三千大洋,远远不够,最后倒是邹校长听说闻亭丽遇到难题了,主动令人送来五千大洋。
闻亭丽感动不已,忙要找邹校长当面致谢,可惜老人家年底太忙,等她们赶到务实中学时,老校长正忙着跟校董开会,在外头等了一个多钟头也没能见上一面。
三人悻悻然回来,高筱文突然找上门来了。高家千金出手不凡,一进门就甩出一张两万大洋的支票。
“放心,我这张支票可是真的。”高筱文有点蔫头搭脑的,“昨天的事算我对不起你,我真没想到宁波颜家也能垮成这样。”
她并不清楚昨天晚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当是颜家准备用一张假支票骗闻亭丽免费拍广告,自己不但没能帮上朋友的忙,还害得朋友差点被骗。
这让高筱文深觉没面子。
怕闻亭丽不肯收,又强调道:“就当是傲霜粉膏的广告费。前一阵你那样卖力地在剧组帮我做宣传,这一月柜台上粉膏销量足足比上月多了两成,你又一贯讲义气,这笔广告费从来没有开口同我要过,这次干脆一次性结清,往后你还得继续卖力帮我做宣传,听见没有?”
闻亭丽还能说什么,只得先收下,几人盘腿坐在闻亭丽的床上数了一数,共是三万两千大洋,加上闻亭丽手头的积蓄两万四千大洋,也才五万多大洋,依然不够。
晚间,黄远山找到闻家。
闻亭丽应声开门,不禁愣在当地。
“月姐!”
月照云站在黄远山身边,笑着说:“没打招呼就来了,不怪我们冒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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