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一个人吃饭没有使用两套酒具的道理, 可见葛小姐是邀请了客人的, 两个人都在猜测究竟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闻亭丽强忍着没有接话。在黄家待了一个多钟头,黄远山一直忙着同董沁芳商量帮忙拍摄欣欣百货广告片的事, 闻亭丽眼看自己插不上话,索性同黄远山约好傍晚七点半再去自己家谈。
她没有向高筱文打听那通电话的事,她对自己的定力相当满意。
可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傍晚六点钟, 孟麒光突然让人送来一封信, 信上什么也没说, 只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串电话号码。
闻亭丽闭眼深呼吸, 不必问,这一定是葛小姐的住址和电话。
孟麒光并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赌约,他提醒她:赌局开始了。
闻亭丽仿佛能穿透信纸看见孟麒光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这个表里如一的大坏蛋!
她没好气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
但她低估了孟麒光对人性的把握,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信是扔进垃圾桶了,那串号码却如同钉子一般钉进了她的脑仁。
接下来不管她做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眼看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七点整,心绪愈发凌乱,现在号码也有了,只要拿起电话打过去,马上就能知道葛小姐是不是跟陆世澄在一起。
小桃子老早就注意到了姐姐今晚不太对劲,想了想,自告奋勇爬上沙发摘下话筒:“小桃子帮姐姐打。”
闻亭丽吓得赶紧把小桃子抱下来:“姐姐不打电话,走,我们出去买东西。”
姐妹俩出门买了些水果和糕点,回来时已是七点四十,黄远山是个很守时的人。按理说早该到了,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抱歉,抱歉来晚了。”黄远山一进屋就将手中新买的玩具递给周嫂,又蹲下来摸摸小桃子的脑袋,“啧啧,小桃子越长越像一颗真桃子了。”
小桃子有点不高兴:“我的大名叫况伟航。”
黄远山一拍脑门:“对不起,黄姐姐忘了,应当说我们况伟航小同学越长越像一颗真桃子了。”
闻亭丽进厨房沏茶出来:“从公司来的?”
“从家里出来的。”黄远山接过茶嘬了口,“出门前因为接刘老板从苏州打来的电话耽误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出来了,不曾想刚跑到一半车就抛了锚。”
她随即很庆幸地吁了口气:“还好半路遇到了邝志林,他说他一个随从很懂汽车,就让那人帮我检查了一下前箱,就那么两下子,车就能重新点火了。”
“您在哪儿遇见的邝志林?”闻亭丽有些好奇。
“贝当路。”
闻亭丽不动声色发问:“贝当路七十幢吗?”
“没注意,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不是看了今天的《沪江晚报》?那都是小报瞎说的,你又何必当一回事。”
闻亭丽却是满脸错愕,黄远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知以闻亭丽的性格定会追问不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
“报上说,陆家那位老太爷从南洋回来了,刚好广东葛家这一阵也在上海,外界都在猜测陆老爷子是为了——为了给长孙议亲才特地赶回来,难怪今天陆世澄跑到苏州去了。”
“什么?”闻亭丽紧紧盯着黄远山的脸。
“陆老爷子从南洋回来了啊……”
“不是这句,是最后那句。”
黄远山挠头一想:“我说陆世澄跑到苏州去了。”
“他去苏州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刘梦麟在电话里说的。诶诶,别抓得这么紧,傍晚他同苏州光梦电影院的老板去大观楼吃饭,结果这么巧在饭店门前看到陆世澄,陆世澄仿佛也是来谈事情的,身边围着几个本地的纱厂老板,听意思好像陆世澄一大早就来了,刘梦麟很意外在苏州碰见他,便上前招呼,饭店旁边就是一家洋行,他们都进去好久了,陆世澄还站在洋行的玻璃橱窗前看里头的东西,像是要给人买礼物。”
闻亭丽会心一笑。
他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他去了苏州,他不想让她心里有一丁点不舒服的痕迹,感情上他从来不玩模棱两可的游戏。
“傻笑什么?你最近见没见过陆世澄?”黄远山用胳膊肘怼怼闻亭丽,闻亭丽笑而不答,起身去厨房切水果。
“你见过陆家那位老太爷吗,他知不知道你们两个的事?”
闻亭丽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她只需要知道陆世澄今天不在上海就够了。
至于那位陆老太爷对葛家和对她的态度分别如何,她从来就不曾在乎。
……
第二天早上起来,闻亭丽打电话找人搬家,搬家的伙计是提前找好的,工钱也付完了,安排好这一切,她驾车去公司,由于心情格外舒畅,一路上哼了十来首曲子,经过某家百货公司时,意外在路边看见了一个人——陆公馆的许管事。
许管事像是专门在那儿等她经过,可是他明明看到她的车了,却没有同她招手。
闻亭丽主动踩住刹车:“许管事。”
许管事笑容可掬走到车窗前:“老远就看见这辆车开过来,万万没想到司机竟是闻小姐,您开起车来真神气,这么早是去电影公司吗?”
“是呢。”闻亭丽笑着说,她隐约觉得许管事今天的笑容有点不自然,“您在这儿做什么?”
许管事举了举手里的一个礼盒给她看。
“澄少爷今晚要在家里待客,特让我到陆家贸易行的酒窖里取几瓶年轻女士爱喝的酒布置布置。”
闻亭丽笑容微滞:“陆小先生今晚要在家吃饭?”
许管事毫不犹豫点头:“我们老太爷从南洋回来了,晚上要同澄少爷一起招待广东葛家的几位贵客,他老人家许久不曾亲自待客了,我怕别人不够仔细,所以专门开车出来一趟。”
闻亭丽勉强点点头,发车向前走了。
许管事一定在撒谎,她在心里同自己说。
可她没忘记许管事是陆世澄的亲信,若无陆世澄的首肯,谁有本事逼着许管事撒谎?
有没有可能那张纸条压根就没有送到陆世澄的手里?
她真懊悔那天晚上没有亲眼确认一眼就走了。
旋即又想起那位仆欧送完东西出来后对她点了点头,他们是做惯了这种事的,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出错?
不行,这当中绝对有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以陆世澄的性格,他若不来,准会当面告诉她的。
她满腹疑团,一到公司就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邝志林处。
晚上回到家,一进厨房就看见周嫂正要将一盘排骨下到锅里,她忙抢着说:“我来。”
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忙活了一个钟头,闻亭丽正式宣告自己不擅长厨艺。
“头发都要烧焦了,即使是招待客人,也没必要亲自做饭对吧。”
她振振有词,打定主意此生再也不进厨房半步。
周嫂简直哭笑不得。闻亭丽一从厨房出来就找寻广雅居的号码,打电话让老板尽快做些热菜送过来。
“周嫂,我上楼洗澡换衣服,您留神听门铃。”
然而,直到闻亭丽洗好澡化完妆下来,陆世澄也没现身,好不容易门铃响了,却是广雅居送热菜来。
“姐姐……”小桃子抱住闻亭丽的腿仰头问,“宝宝饿了,你那个重要客人什么时候来?”
“快了快了。”忽听一阵铃声响,闻亭丽不假思索朝大门奔去,猛然意识到是电话铃在响,又折回来接电话。
“闻小姐。”是邝志林,他仿佛有点不好意思,“澄少爷一从苏州回来就被老太爷叫到陆公馆去了,那封信我一直没机会交到澄少爷手里。”
……
陆世澄对着镜子整理一下领带,拉开房门出去。
一出门,陆老太爷刚好上楼来,陆世澄漠然点了点头:“祖父。”
眼看长孙要同自己擦身而过,陆老太爷低喝道:“站住!”
陆世澄刹住脚步,可他并没有回头。
“我想我已经提前通知过你:今晚葛家有人来。现在客人都快到了,你打算去哪儿?”
陆世澄直视前方:“我以为上次我们之间就已经达成了共识:我的事,您没有资格过问。”
陆老太爷压抑着怒气说:“不要以为自己掌了两年事就什么事都能做主了!你太年轻,还不明白婚姻对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葛家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我希望你别犯糊涂!”
陆世澄置若罔闻,迈步下楼梯。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给我站住!”陆老太爷厉声道,可是这一回,陆世澄完没没有停步的意思。
陆老太爷眯了眯眼:“即便你现在赶过去,她也未必还在等你。”
陆世澄面色微变,厉目看向陆老太爷:“你派人找过她?”
陆老太爷冷酷惯了,也强势惯了,面对长孙的逼问,毫无愧意地鼻哼一声:
“我让许管事告诉她,今晚你要在家里招待葛小姐,让她不要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提醒你一句:你是陆家的当家人,什么人该接触什么人不要理,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陆世澄死死盯着陆老太爷,沉着、肯定、迟缓地说:“那么我希望你也记牢一件事:假如你不想我动陆克俭,最好别碰我的人,尤其是她!”
陆老太爷眯了眯眼,陆世澄的眼神凌厉到似能发出寒光,让他不得不怒力压住胸中的恼恨,改而用商量的语气说:
“从前祖父或许可以不管,但如今不一样——去年你为何突然跟她分开,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小姑娘的背景十分不简单,祖父不能眼看着你犯糊涂。”
陆世澄早已转身飞快往下走了。
陆老太爷气得暴喝:“上过一次当,就该清楚她是什么人,你就不怕再栽进她为你设下的圈套里?!我知道,在你身上,她势必耍尽了各类手段,你是她往上爬的通道,她当然会死抓着你不放!你信不信你有一天会死在她手上?!”
陆世澄依旧望着前方,却无比讽刺地笑起来:“我想,祖父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话!”
“你——”陆老太爷面色一黑,情急之下,待要厉声训斥几句。
不料胸口一阵发闷,手捂着胸口急遽地大咳起来,旁边的随从赶忙上来扶住陆老太爷。
……
闻亭丽托腮坐在桌前。
桌上的菜已经热过两遍了,陆世澄还不见踪影,前头小桃子嚷肚子饿,周嫂一边给小桃子喂饼干,一边时不时用闪烁而迟疑的目光望望这边。
七点多了,再怎样耽搁也该赶到了。
不是没想过再给邝志林打电话,但如果陆世澄自己没动静,一再通过外人去打探消息好像也没意思。
就听周嫂在那头说:“小桃子有点坐不住了,我带她去街上转转。”
她二人一走,屋里更安静了。
闻亭丽无聊地拨了拨桌上花瓶里的花朵,忽听前庭花园隐约传来脚步声,她望一眼窗外。旋即高兴地朝大门迎去,因为步伐太快,半路差点被裙角绊倒。
好不容易到门口,她刹住脚步在原地等待对方按门铃,「叮咚」「叮咚」,她从未觉得铃声如此动听,打开门,定定望着面前那道高挑的身影,“你来了。”
她想板着面孔,但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像星辰一样发亮,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角溢出最欣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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