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丁衡君再也沉不住气了,大步走过来想要抽走闻亭丽指尖的那张纸,闻亭丽却敏捷地将稿子收回手包:“撤掉刘梦麟那篇稿子,我可以将这两条新闻交给贵社刊登。”
顿了顿,她补充:“独家!”
丁衡君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但面上仍在犹豫。
“接下来《双珠》的所有拍摄进度和棚内现场照片,也会陆续在贵报的副刊登载,持续数月,一直到上映那天为止,依然是——全程独家。”
她着重咬住最后两个字,丁衡君依旧举棋不定,她用诱惑性的语调说:“您也知道,外界现在都叫我‘票房灵药’,我是一块招牌,黄导演是另一块招牌,如今又多了庄晓生这块招牌,三块招牌齐聚在贵报纸的副刊上,丁主任还用担心接下来几个月的销量不能再翻一番么?刘梦麟给你的独家才能给你带来几天热度?丁主任是聪明人,自当知道如何取舍。”
丁衡君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一横心,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你。今晚可以先不刊登刘梦麟那篇稿子,但我也不能得罪他太狠,最多帮你按一个晚上,到明天中午,倘若你给丁某的消息有假,又或是临时出现什么变故,我只好用刘梦麟的独家来救场了,到那时候,闻小姐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成交!”闻亭丽掷地有声。
第88章
黄元山惊心动魄听着闻亭丽的讲述, 不时发出一声低呼,听到最后,她掏出手帕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咬牙切齿说:“好你个小肚鸡肠的刘梦麟!你给我等着!”
随即庆幸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还好你唱空城计把丁衡君稳住了,现在重头戏都在庄晓生身上,怎么样, 他肯见你了吗?”
闻亭丽摇摇头:“还在想办法, 珍珍半夜才能从天津回来,不过我已经联系上庄晓生的侄女庄小兰了,她跟亚乔姐是朋友,我再去找她碰碰运气。”
由于计划出现了变故, 黄远山只得将明日上午去杭州的票改到晚上, 同时为明日的记者招待会做筹备。
闻亭丽则继续联络庄晓生那边, 在庄小兰的引荐之下,这回闻亭丽的名片总算是顺利送进庄公馆了。
闻亭丽信心满满驱车去庄公馆门外等候,这一等, 就等到了夜里十点多。
忽听庄公馆门口传来说笑声, 闻亭丽忙堆起笑容迎上去, 不料撞见了一个熟人——黄金影业□□的刘经理。
刘经理负责黄金影业大部分的剧本改编工作,昨日她和刘梦麟争辩时, 此人也在场。
刘经理的吃惊程度显然不亚于闻亭丽。“闻小姐?您也是来拜访庄晓生的?”
闻亭丽眼珠一转, 作出诧异的样子笑道:“庄晓生也住在这吗?我是来找庄小兰的。”
刘经理对这话似乎未起疑心, 又或者, 他压根想不到闻亭丽离开黄金影业仅仅一日工夫,就已经在着手筹备自己的新公司了。
他的思绪明显还停留在闻亭丽的出走上, 昨日他全程一言不发, 今日却半真半假地劝道:“闻小姐, 刘老板脾气虽大,本性却不算坏,他那些气头上的话您别当真,您是黄金影业一手捧红的,离开公司又能做什么呢?别再赌气了,趁事态还未扩大,早些回来跟刘老板低头认个错,大家帮着你劝一劝,事情也就过去了。”
闻亭丽刻意等他离开了再上前,谁知门房说:“庄先生十点之后不见客,庄小姐?庄小姐也劝说不动先生的,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闻亭丽无计可施,只得连夜去找燕珍珍打探庄晓生跟月照云当年的那段公案。
翌日一早,黄远山启程去丁香大酒店安排中午的记者招待会事宜,闻亭丽则带着公司新招的文书小田一道去拜访庄晓生,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刘梦麟和段妙卿居然比她们到得还早。
最叫人意外的是,那位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庄晓生,竟亲自送到门外,在台阶上目送刘段二人上车才返身入内。
闻亭丽暗想,看样子,昨晚老刘一回去就将昨晚碰到她的事告诉了刘梦麟,刘梦麟这会儿恨不得抽她的筋扒她的皮,自然会来坏事。她像往常一样大大方方打招呼:“刘老板,妙卿姐,这么巧。”
段妙卿同她点头,刘梦麟却怪里怪气地笑起来“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闻亭丽小姐吗?怎么,黄远山没有戏可以给你拍,让你一大早就闲成这样?”
在他的预想中,闻亭丽这会儿怎么也该懊悔万分,乃至仓皇无措,谁知经过一日一夜的“出走”,她竟跟从前一样精神奕奕。
她越是如此,刘梦麟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假如你是为了《双珠》而来,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刘梦麟得意地说,“庄晓生是段妙卿的资深影迷,一听说可以由她来扮演自己《双珠》一书的女主角,马上同意把改编权卖给黄金影业,待会刘经理就会代表公司过来同庄晓生签合同,你啊,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闻亭丽不动如山,小田却一下子慌了手脚,眼看刘梦麟驱车扬尘而去,慌里慌张地说:“闻小姐,这可怎么办?”
闻亭丽迈步上台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因昨晚收下了她的名片,今天没再吃闭门羹,庄晓生在书房里接待他们。
今早之前,闻亭丽料定他是个五六十岁的老派酸腐书生,这回面对面一看,竟才三十出头,鼻梁上架一副很厚的镜片,眼皮耷拉着,神情也有点呆滞,活像是没睡醒似的。
庄晓生并不看闻亭丽带来的几份贵重礼物,而是像只白鹭似的伸长脖子低头看她的名片:“闻亭丽小姐。我想起来了,最近好几家电影院门口都贴着您的海报,难怪看着有点面熟。”
“您看过我的电影? ”闻亭丽满脸惊喜,“我真是太荣幸了,您觉得我哪一部拍得最好?”
庄晓生突然把脸一板:“抱歉,一部都没有看过。”
此人果然喜怒无常,小田担忧地望望闻亭丽,闻亭丽马上另其题目:“那您一定看过我的搭档所拍的电影,您猜她是谁?先给您一个提示:您很喜欢的段妙卿所演的那部《灵珠传奇》,就是由她执导的。”
庄晓生抬手截住她的话头:“闻小姐,您不必再往下说了,我已经猜到您的来意了。实不相瞒,在您来之前,已经有五家公司过来拜访过我,其中呢,黄金影业表现得最有诚意,我已经打算将《双珠》卖给他们了。”
丁香大酒店。
黄远山忙着招呼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记者,忽然有人挤过来拍一下她的肩膀,回头一看,竟是高筱文、赵青萝、燕珍珍三个。高筱文劈头盖脸来了一顿:“黄姐,你和闻亭丽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当做朋友?要不是燕珍珍一大早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还不知道你们打算自立门户了。”
黄远山忙把她们拢到一旁:“别提了,我和闻亭丽也是赶鸭子上架,总之一团乱,回头再跟你们细说。”
赵青萝和燕珍珍高兴地抬头望向会场上方的红色横幅:“秀峰电影公司,这名字真好!”
忽然有人急急忙忙推开人群朝这边挤过来,一看是小田。
黄远山心知不妙,一把将她拉到角落里。
“谈不拢了。”小田气喘吁吁地说,“这个庄晓生比我们想象中还难缠,就像是——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闻小姐怎样劝说,他就是不肯将《双珠》卖给咱们。”
燕珍珍忙问:“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闻亭丽,还是拿他没办法吗?”
“不行,估计刘梦麟没少同他说我们的坏话,庄晓生说,他已经知道我们这家新公司的状况了,据说至今连摄影棚都还没搭好,相关演员也都没到位,他想不出理由不把《双珠》卖给财雄势厚的黄金影业,而卖给我们这种草台班子。他还说,他从前没有看过闻小姐的戏,怎知道她会不会演砸他的作品。”
黄远山一时也顾不上骂刘梦麟:“这可如何是好?!中午之前谈不下来的话,今天怕是无法收场了。”
高筱文第一次看黄远山这样慌乱,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这人是不是对你们你们开的价不满意?这还不简单,我去会他一会,他要多少我就出多少,就当我出资入股你和闻亭丽的公司了。”
小田白着脸摇头:“这些话闻小姐早就提过了,但庄晓生说了,刘梦麟走之前对他保证过:不论闻小姐给他出什么价,黄金影业都出双倍。”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黄远山看看四方,眼看入场的记者越来越多,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
“希望将来有机会同贵公司合作,但这回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了,喝完这碗茶,您就随意吧。”庄晓生冷着脸端茶送客。
闻亭丽却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反而满脸笑容从包里取出两份旧报纸。
“庄先生,您最钦佩的作家就是月照云吧?”
庄晓生怫然变色:“越说越不像话了,庄某没空听你东拉西扯。阿朗,进来送客。”
闻亭丽却自顾自对着报上一篇旧文念起来。
“‘对于月照云近日的走红,一位名叫庄晓生的不知名作家表示十分不屑,他认为月照云故事情节乏味,人物呆板如木偶,能够走红于市,不过是恰逢其时、恰逢其势罢了。换作其他作家来写,说不定会比她引起更大的轰动。如今随着世情小说市场竞争愈发激烈,越来越多优秀的作家涌现,月照云不出一年就会过气。”
庄晓生正要发怒,闻亭丽举起另一份报纸念道:“对于月照云的新书再次创下销量奇观一事,庄晓生仍维持半年前的观点,在他看来,月照云不过是善于讨好坊间喜好罢了,人们爱看什么,她就写什么,活脱脱就是书界最会哗众取宠的小丑,兼之此人十分懂得利用报界的关系为自己造势,作风不像作家,倒像一介商人……他相信,一味用文字讨巧并非长久之计,不出一年,月照云就会江郎才尽。”
念完这两则旧闻,闻亭丽笑道:“三年过去了,月照云非但没有‘江郎才尽’,反而比从前更红了,今年经她新作改编的《南国佳人》一片更是红极一时,庄先生,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庄晓生气得面色铁青:“你到底想说什么?!”
“拜访您之前,我特地查过许多相关资料,您的成名之路比月照云要坎坷得多,明明比她早一年发表小说,却始终寂寂无闻,当月照云的小说一次次创下当年世情小说销售记录的时候,您的稿酬一直维持在四千字一块大洋的较低水平。大前年你好不容易凭借《女大当家》一炮而红,然而,这篇小说仅在各大副刊的头条盘踞了一个礼拜,就被月照云的新作《自由之声》给打了下去,尽管之后的两年您再一次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并由此在书界声名鹊起,但在书迷心中,你的名字似乎永远排在月照云的后面。我想,对着她的名字,您大概经常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恨吧?”
“够了!”庄晓生浑身乱颤,“你、你这是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报上那两篇议论月照云作品的旧闻,不过是我当年不懂事信口胡诌罢了,我与她文风截然不同,我也有我自己的忠实读者,何需将她视为对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人把你乱棍打出去。”
“‘南淇最爱穿水粉色的衣裳’——‘玲珠最恨水粉色,认为这颜色轻浮不堪,只有浅薄之人才喜穿’;‘南淇年纪越大,越嗜甜,总认为甜物能填补心里的空虚’——‘呸,这东西甜成这样,快撤走,当心越吃越蠢’;‘南淇常去吃的那家台州馆子名叫‘立山坊’。’——‘这立山坊啊,是一家新开的洗脚池子,几个修脚的师傅手艺不错。’”
闻亭丽念一句,庄晓生的额角就跳一下。
闻亭丽煞有介事将自己做的摘抄本递给庄晓生,请他自己看:“前头都是《南国佳人》里的台词,后头那些是您最近发表的《双珠》里的句子,这些话,活像是在照镜子,都是您下意识为了贬低她的作品所写的,她的人物喜欢珍珠,您笔下的人物就必定憎恨珍珠,她往东,你偏要往西。换作旁人,未必能注意到这些描写,可巧《南国佳人》里南淇这个角色,是我演的。”
闻亭丽笑了笑:“当初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我几乎将剧本一字不落都背下来了,就连原著我也读了十来遍,所以昨晚我一到我同学处借来《双珠》一读就明白了:您根本不像您自己说的从未将月照云视作对手,她分明已成为了您的一块心病。”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人把你叉出去。你去打听打听,我所作的《双珠》是今年最受市面欢迎的世情小说,成绩远远超过月照云去年同期的《旧时繁华》,别说我不屑于与她比较,即便真要比,月照云俨然已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这难道不是因为月照云今年并未发表新作品吗?只要她出手,您的《双珠》照样会迅速败下阵来。”
“放屁!明明是——”庄晓生气得浑身直哆嗦,“差点就中了你的圈套。随你怎么说吧,我不跟你争辩,总之我不会把《双珠》的改编权卖给你。阿朗,阿朗,快把这位胡搅蛮缠的小姐请去。”
“您当然不敢卖给我们,因为您怕露怯。”闻亭丽悠然叹口气,“一个逐字逐句读过《南国佳人》原著的人,怎会不关注《南国佳人》拍成影片后的动向?您拿到我名片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出我是《南国佳人》的主演,可您一上来就表态说自己没有看过我的任何一部片子,一则,以此来表达你对月照云相关人和事的不屑。二则,你知道我是靠这部片子红起来的,你一早打定主意不将《双珠》交给我们。同样的主演和导演,倘若将来《双珠》的票房成绩远不如《南国佳人》,岂不证明你依旧是月照云的手下败将?
“你给我闭嘴!” 庄晓生变得暴跳如雷。
“我要是您,就会把片子交给我们来拍,您想想,把片子交给黄金来拍,将来不管成绩如何,外界要么将功劳归给黄金电影公司,要么归功于导演和主演,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庄晓生的大名。唯有启动原班人马,人们才会客观地对两部片子的原著进行比较。
“一旦您的《双珠》票房成绩比《南国佳人》更好,便可以向世人证明您的故事比她的更吸引人,过去十年的不得志,并非您技不如人,只是因为您的运气没有别人好。”
她话锋一转:“当然,假如您又一次输了,从今往后,您对月照云,不服气也得服气,敢不敢赌一把?”
庄晓生像猴子一样开始抓耳挠腮。那个叫阿朗的下人见状,吓得进来拉拽闻亭丽:“别再刺激我们老爷了,您快走吧。”
闻亭丽眼疾手快,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杂录塞给庄晓生:“再说两句我就走。庄先生,这是黄金公司近两年来购买的世情小说名单,足有二十来本!
“这么多书,只有黄远山导演的《南国佳人》火了!
“其他的,要么因为粗制滥造在票房上惨败,要么被彻底遗忘在剧本柜里。您将《双珠》卖给他们,也会遭受相同的命运。这次刘梦麟出的价钱是比我们高一点,但从长远的利益来考虑,您千万不能把书交给他!”
说话间她已被推到了门口,阿朗又叫了两个人过来帮忙,闻亭丽死死扒住门框:“交给我们就不一样了,公司刚成立,《双珠》就是我们的开山之作,黄导演和我,一定会万分珍惜您的心血!您没看过《南国佳人》,总该听说过这片子的口碑有多好吧?究竟是让《双珠》在黄金公司的柜子里落灰,还是让它在我们手里大放异彩,就看您自己的选择了,切莫因小失大!庄先生!庄先生?!”
会场上,各方记者已经落座,黄远山对着人头攒动的招待席,背上的汗是出了一层又一层。
不远处的角落里,《民乐晚报》的丁衡君正死死盯着她,闻亭丽再不出现的话,丁衡君保不齐会公然发难。
小田早已吓得双腿直发软:“黄老板,高小姐她们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您真不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黄远山闭了闭眼,这边不能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她在这儿,好歹可以稳一稳场面。
再说,闻亭丽的个人能力有多强她不是不清楚,她得对她有信心。
但——眼看已经过了十二点。别说闻亭丽,高筱文几个也是全无踪影。
黄远山的心像秤砣似地往下沉。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有些事,不是光靠个人能力就能逆转的,最终还得看命。
莫非这次连老天也不打算站在她们这边?
大门方向传来喧嚷声,黄远山喜出望外,定睛看去,却是刘梦麟大摇大摆带人来了,会场上的记者纷纷同他打招呼:“刘老板。”
“听说这里很热闹,过来看一看。”
说话间,刘梦麟走到最前排坐下,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望着黄远山。
黄远山只得堆起笑脸上前打招呼:“刘老板,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我怎么不能来?我手下的两名爱打算自立门户,我这老东家当然要亲自过来送份大礼。”
他用目光示意左右,马上有人起哄道:“黄老板,不是说十二点准时宣布一则重大新闻吗?大家可都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这都十二点过五分了,为何还不开始?”
“就是,哪有记者招待会过了正点还没动静的,黄老板不是诚心要耍人吧?”
黄远山抬手往下压了呀:“诸位少安毋躁,三分钟,最多三分钟就开场。”
“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的,这都过去几个三分钟了?大家手里不知有多少新闻要写,天气这样热,没空继续陪你耗,我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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