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 第180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现代言情

  陆世澄背靠着床头,苦笑着说:“什么来路的人都有可能。我那封电报写得语焉不详,用的又是假名,这行径本就十分可疑,没准他们怀疑我是日方的探子,又或者,把我看成了他们内部的叛徒……”

  总之他没有身份,百口莫辩,若是持枪回击,更坐实了他的可疑,总之历经波折才顺利脱身,人是安全了,肩上却中了一枪,之后伤口一直在流血,带伤上路的话未免太引人注目,他只好在武汉滞留了一段时日。

  “若非这番变故,我早到来香港同你汇合了,何必让你悬心这么久。”

  他虽是轻描淡写的口吻,闻亭丽却听得揪心至极,这一路,不管是炸毁药厂之后连夜从上海出来,还是想办法在武汉那队暗杀他的人马手底下脱身,每一步都需要他殚精竭虑,稍有不慎就会死无全尸。

  她再次哭起来。

  这乱世,活下来是多么不易。

  陆世澄故作轻松去亲吻她的泪水:“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是那泪水越吻越多,他冷不丁“嘶”了一声。

  她果然不哭了,担忧而焦灼地察看他的伤口:“又疼了吗?”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什么,忙解开他的衣扣亲自察看,哪像他得说的那么简单,伤口明明还未痊愈。“大夫怎么还没来?我再去催一催。”

  他拽住她的手:“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的,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日子在香港如何?小桃子和周嫂呢?”

  “她们在九龙塘那边。我和黄姐在那边租了一个厂房,前面做摄影棚和办公楼,后头做员工宿舍,现在一家人都暂时住在那里,我们刚把《抗争》剩余的部分补拍完毕,不日就要上映了——你怎么知道今晚我也在格罗士大饭店,看到报纸了?”

  “嗯。”他含笑看着她。

  再也不会弄错的。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独一无二的暗号。

  她也终于也露出轻松的笑容,现在她是真的相信他回来了,喜悦充满了她的心,她把脑袋轻轻贴在他的胸口:“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的陆先生从来不食言。”

  陆世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忽道:“闻亭丽,我们结婚吧。”

  这天一早,邝志林被人接来了此地。从武汉出来那日,陆世澄就想办法给邝志林传了一份秘密口信,邝志林暗中安排好一切,马不停蹄赶来香港与陆世澄汇合。

  陆世澄看见邝志林憔悴的神色,自是说不出的愧疚:“邝叔,对不起。”

  邝志林热泪盈眶:“什么也不必说,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

  闻亭丽不胜欷歔,这年头,人人见面都少不了用一句“没事就好”来宽慰自己,而对于亲人朋友来说,“没事就好”也的确胜过一切。她红着眼圈上前跟邝志林拥抱:“邝叔。”

  陆世澄一愣,随即便高兴地笑了,这是她第一次随他称呼邝志林为“邝叔”,却是如此自然而又亲切,可见在她的心里,早已把邝志林看作自己的亲人。

  邝志林眼圈更红了,一边点头,一边在闻亭丽的肩后应了一声,松开后看看她,又看看陆世澄,感慨万千地说:“想当初第一次见到小闻,还是在黄金剧院的后台,一晃都这么久了,小闻早已不再是那个小闻,上海也不是那个上海了。”

  三个人都痛心不已,坐下来后,陆世澄满腹心事给邝志林沏茶,闻亭丽关切地向邝志林打听上海的战况。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邓院长和刘向之,邝志林想了想说:“慈心医院好像跟红十字会医院暂时合并了,这回淞沪会战,慈心医院的医护人员成功抢救了不少我们的战士,那日一个朋友在医院见过那位邓院长,说她老人家年纪一大把了,却还坚持在临床第一线做手术,精神矍铄,反应比年轻人还要机敏,那份大无畏的精神,委实让人心生敬意。”

  闻亭丽愀然听着,听到邓院长的名字,她的心情再一次低沉下去,但一想到她老人家一生都在忠实地做自己,又觉得自己的这份担心,实在有负于邓院长对她的教诲。

  她不便再细细打听刘向之,即便打听,邝志林也不会对一个内科病房的护士长有印象,料想刘向之也同邓院长一样,也在为保家卫国而战,这让她的心灵多少安慰了一点。

  她含泪点点头。

  当晚,邝志林在后楼安置下来,陆世澄又着人去九龙塘把周嫂和小桃子也接来,这一晚,陆家这所老宅空前热闹,在战时,人与人之间仿佛比从前更懂体谅,也比过去更知道友善,小桃子感受到了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在大人们之间穿来穿去,笑个不停。

  某日一早,大管事神色匆匆送来一份报纸,闻亭丽正同陆世澄在书房里说话,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是一桩大新闻。

  她和陆世澄一起坐下来看。

  只见标题写着:【著名爱国实业家——南洋鸿业陆鸿隽老先生因幼子勾结日本人一事饱受打击,不幸引发旧疾,于今夜凌晨三时去世。】

  这是足以撼动整个实业界的大新闻。

正文里面写着:

  “此前陆克俭已被逐出家门,但在陆老太爷的坚持下,族谱上依旧保有陆克俭的姓名,想来是打算等到合适的时机,重新将爱子纳入家门……经此一事,陆家族人深以为耻,一致同意将二房从族谱上彻底除名,以免污损陆家多年来的爱国名声,此消息一经传出,原本瘫卧多年的二公子陆克安,突然口吐鲜血数升,当场气绝身亡。陆老太爷更是一病不起,没几日便病逝于南洋——”

  文中最后,撰稿人用辛辣的讽刺口吻说:“本报似乎不该再称呼此卖国贼为‘陆克俭’,此贼已被族中彻底除名,世上再无‘陆克俭’,只有‘无名氏’——一个可恨可耻可鄙、毫无做人底线的无名氏。”

  闻亭丽心中无比快意,悄悄回眸看向陆世澄,不期然在他嘴边看到了一丝恶意的微笑,这使得他既像一个如愿以偿的孩子,又像一尊杀气腾腾的罗刹。

  这一瞬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恰是陆世澄的黑暗一面。

  这盘棋走到现在,每一步棋子的走向都在他计算之内,算得够准,没有意外。

  每一个当年残害过他父母的人——不论是直接行凶者,抑或是间接的凶手——陆世澄一个都没有放过,他不仅是要他们死,他还要这些人失去自己最看重的东西之后,再在痛苦中死去。

  这种方式,正如他们当年对待他父母的方式一样狠。

  她却毫无保留地将他再次抱紧,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她看透了他的每一面,不管是光明面,还是阴暗面,都是陆世澄,她都体谅、都理解、都钟情。

  陆世澄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默然吻着她的眼皮,她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闻亭丽,我们结婚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要对她说三遍这话。

  早上,他们两个在花园里的藤桌上对坐着吃早饭,她吃她的粢饭糕,他喝他的果汁,好端端地,他就把水杯放下:“闻亭丽,我们结婚吧。”

  傍晚,他们手牵着手在长满鲜花的山道上面散步,闻亭丽望见那橘色的晚霞,不由得心生欢喜,将手指向天际,叽里哇啦说得起劲,他又说:“闻亭丽,我们结婚吧。”

  夜里,他和她在月光下看报纸,光线暗,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看到后来,闻亭丽索性把报纸扔到一边,捧着他的脸要亲他,他忽然把脸躲开,眼睛看着她说:“闻亭丽,我们结婚吧。”

第106章

  过几日, 周威和许管事一票人也辗转赶来香港,他们一来便各司其职,忙前忙后, 偌大一座冷清的宅邸,转眼间又恢复了上海时期的那份热闹。

  这一来, 邝志林便可以放心出发去南洋主持陆老太爷的丧葬仪式了。

  原本该由陆世澄亲自回去操办的,但“不巧”的是,陆世澄刚因为保护陆家财产不落入日本人之手受了枪伤, 马上动身的话, 难免会引起伤口恶化乃至全身感染。

  战时,本该一切从简, 何况南洋族人也担心, 万一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陆家相当于一个主事人都没了, 活着的人总比死去的人重要, 兼之如今是民国新社会, 也不讲究过去那套繁文缛节了。

  于是, 都力劝陆世澄千万别妄动,在大家的一致反对下, 陆世澄便勉为其难委托邝志林代替自己回南洋, 到新加坡后, 再由邝志林联合族中颇有威望的几位老人共同操办丧仪。

  这番安排,彻底解决了闻亭丽心里最大的担忧,她不知有多害怕陆世澄来回奔波导致伤势加重, 也恐惧他回去的路上遭遇突袭或是战乱, 这下子她的心情放松下来, 愈加跟陆世澄形影不离。

  但她也知道自己最多再偷闲几日, 就得回公司理事了,而陆世澄这一回来,陆家许多事务又重新上了正轨,每天都有大量的电话打过来请他的示下,每日里更有无数的拜帖送到陆公馆来。

  这天大夫过来复诊,确认陆世澄伤口已经痊愈,晚上闻亭丽对陆世澄说:“明天我就回九龙塘了。”

  陆世澄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就那样看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提结婚的事,这会儿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反应,闻亭丽心里正怙惙着他到底哪里不对劲,就听见他说:“我在九龙塘再买幢房子,等我们结婚了以后,我就跟你一起住到那边去。”

  又来了,她笑着回头望向灯光下的他,因在养病,这些日子他甚少穿正装,这会儿他系着一件长睡袍,躺下来的时候,腰间的绑带松松地垂在一边,睡袍里头穿一件宝蓝色的睡衣,领口也是敞开着的。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一下就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不紧不慢将自己松垮的睡袍重新系好,这一来,他又变得“严严实实”的了,连里头的睡衣领口都被挡住。

  系好后,他重新头枕双臂,两眼直视着她。

  他不给她看。

  幼稚。她作势要走,他翻身下床将她拦住,低声在她耳边说:“除非我们结婚。”

  他竟用他自己的身体来诱惑她答应结婚,她脸一红,甩开他的手,他却牙疼似的“啧”了一声。

  “碰到伤口了?”她吓得忙问。

  “下午教小桃子打网球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准是撕开了,你帮我看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

  她急忙解开他上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她瞪他一眼,瞪归瞪,却没再帮他把衣扣重新系好,陆世澄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像电流,通过她的指尖直达到她心里。逐渐地,两个人的神情都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他盯着她的样子俨然猎人要狩猎,她的眼睛也黏糖似的在他身上瞄来瞄去。

  那是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气息,再待下去她非要管不住自己不可。

  她从他的房间里跑开了。

  可是回房洗了个澡之后,她忽然下定了决心,又过来找他。

  陆世澄也刚洗完澡,开门时还在用白毛巾擦头发上的水珠,闻亭丽用两只手抵住他的胸口把他往里推,顺便用脚勾住房门把门一关。前头她已经亲眼确认过了,他的伤口彻底好了。

  陆世澄被她一路推到了床边,嘴里说:“这是要做什么?”

  “别动手动脚的。”他试图保护自己衣领。

  “你要用强吗?”

  可当她开始一粒粒解他的睡衣纽扣时,他一下子就吻住了她的唇,当她开始咬他的耳朵时,他索性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她全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他身上是滚烫滚烫的,她自己也快要在他怀里化开了。

  他想要她。

  她也想要他。

  今日不知明日事,这一秒死在彼此的怀里也是好的。

  他们要了对方两次。

  第一次几分钟就结束了,闻亭丽还在那里失神,陆世澄自己整个人都震惊了。

  第二次做起来却是没完没了……

  她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后来也有点败下阵来,床上这个陆世澄,跟平时那个陆世澄完全是两码事。

  结束的时候,她累坏了,他却还是精神奕奕……后来附在她耳边说:“连脚趾头都是漂亮的、香的。”

  她没睁眼,笑着咬了一口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两次他都弄在外面。

  事后,她把头埋在他胸前休息,他一遍遍摩挲着她的头发,她差点在他怀里睡过去,最后还是陆世澄轻轻推搡她,这才想起这样相当于两个人公然同居,忙逼着他掩护自己溜回自己房里。

  进屋后,她并不肯让陆世澄进自己的房间,却也不放他走:“你说,我们两个像不像在——”

  她不好意思说出“偷情”两个字。

  陆世澄索性偷情”式地在她嘴边啄一口。

  第二天她路过陆世澄的房间,发现他的床单早已换过了一套新的,就不知是夜里他自己换的,还是找人来换的,闻亭丽暗猜是前者,陆世澄从来不让她给别人留下一点话柄。

  大家照常下楼用早餐,陆世澄让厨房给小桃子做了她喜欢吃的肉包子和水果拼盘送来,周嫂则是豆浆和油条,闻亭丽这边则是她历来爱吃的粢饭糕和果汁。

  用餐时,陆世澄还是往常那副沉静温和的样子,话不高声,目不旁视。

  光这模样,任谁也看不出他们两个昨晚发生过什么。

  闻亭丽在桌下轻轻踢陆世澄的小腿一脚,他也没抬眼皮。

  稍后,周嫂和小桃子去花园里玩,陆世澄若无其事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就把闻亭丽飞快拉到自己嘴边亲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