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路易斯大夫说闻小姐这两日不宜吹风,听说闻小姐明天还要参加比赛,还是谨慎些为好。”
出来看,那辆脚踏车已经被人修理过了,司机正帮忙把车搬到后座。
就连她那件满是泥泞的雨蓬,也被人洗刷得干干净净。
闻亭丽心中感激莫名,再三道谢,上车时忍不住回头看,寓所里有好几个房间亮着灯,也不知道陆世澄在哪间房接电话,刚才走得太急,都没来及跟他再说一句谢谢。
一回到慈心医院,她立即给厉成英打电话。
“生病不是小事。”厉成英声音里满是担心,“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只管提前终止行动,大不了我们另想办法……好好好,我知道你急着帮邓院长脱离险境……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对了,我们的伙计基本可以确定朱紫荷有问题了。她今天一天都待在邹校长家里,大约是没能等来陆世澄,傍晚时分她去了一趟燕菲书局,名义上是买书,但巧的是书局隔壁有个白龙帮的分社。我想她很快会采取新的行动,毕竟邹哲平那么信任她……好,她那边一有动向,我马上通知你。”
一直到回房躺在床上,闻亭丽仍在琢磨这事,周嫂替她掩掩被子:“快睡吧。要是明早起来还不舒服,你就别去参加那个什么比赛了,先让汤普生大夫好好帮你瞧瞧。”
闻亭丽把胳膊枕在脸下望着床头那堆药瓶出神,陆世澄今天不可能没对她起过疑心,可后来一旦确定她是真的生病,他还是不遗余力帮了她一把。
回想这几次执行任务的情形,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陆世澄的人品,然而一次次接触下来,他的行事比她预想中还要有原则。
她在心里小声地说:闻亭丽,其实你也清楚陆世澄为人很不坏吧,不然就算你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会容许自己在他面前真正昏死过去的。
她突然掀被下床。
“你又要做什么?当心伤风,快给我躺下。”
闻亭丽把药瓶很宝贝地一一收进床边的柜子里,确定不会被人随意翻动,这才重新卧回床上。
“这回倒知道照看你的药了,吃药还是其次,早点睡觉才是正理。”周嫂依旧在唠叨,“方才你在外头嘀嘀咕咕打电话,是不是在拜托别人替你送报纸?对了,你在哪位同学家里看的病,陈嫂说你这位同学一定是个阔人,这个维他命丸,啧啧啧,贵得很。”
闻亭丽又困又累,转眼就在周嫂的话声里睡着了。
第二日将近一半报纸都在宣传晚上的选美比赛。
下午闻亭丽赶到欣欣百货,门前来了不少报社记者。
“快快快,那是闻亭丽,听说她是此次欣欣最有实力的选手。闻小姐,闻小姐,快跟大家说几句吧。”
第33章
为了迎接这场比赛, 欣欣百货不但新添了许多新颖的装饰和设施,还推出了一系列“沪上之花”酬宾活动,傍晚, 霓虹灯一亮, 整幢大楼犹如一座瑰艳清丽的水晶宫, 可等到比赛正式拉开帷幕,现场却并没有预想中热闹,观众寥寥无几, 大半记者都跑去了逸菲林。
轮到闻亭丽出场时,她悄悄向贵宾席扫了一眼。
燕珍珍和赵青萝带着一帮务实的同学在台下挥舞旗帜。
另一边,黄远山威风凛凛地指挥自家摄影师为台上的她照相。
高筱文头戴宽檐纱织帽, 口涂大红色丹琪口红,宛如女王般端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
她这边一上台, 高筱文便旁若无人对台上抛去一个飞吻。
此外, 还有今晚的大股东董沁芳小姐、上海妇女协会会长、文化界名流、富商大贾、明星、花花公子……
唯独没看见陆世澄。
她的邀请再一次被拒绝了,倒是在预料之中。
闻亭丽一贯有个优点,就是从不犯怯和自寻烦恼,而且,一旦站到聚光灯下, 即会全心全意投入表演,这次观众虽少,却不妨碍她卖力演出。
她准备的节目是自己精心设计的一出滑稽戏, 表演时, 现场的观众时不时发出爆笑声, 结束时掌声更是热烈得不得了, 闻亭丽欣然谢幕,无意间一瞟, 发现底下多了几个观众,其中一位年轻男子生得潇洒出众,正是孟麒光,别人都在鼓掌,唯独他好整以暇看着台上。
闻亭丽心知孟麒光是高庭新的好朋友,此番前来多半存了点探察敌情的心理,看样子他很满意,毕竟光从今晚前来观赛的人数来看,欣欣百货不只输了,还输得相当难看。
翌日,闻亭丽领到报纸一看,不出所料,大半报纸都在报道逸菲林的赛况,许多版面都能看到朱紫荷在台上弹钢琴的优雅身影,底下配有“知名画家成功晋级逸菲林选美决赛”等描述。至于欣欣百货这边的赛况,即使有少数几家提到了,大多也只是一笔带过。
闻亭丽心里直犯愁,看这架势,初赛不但没能为欣欣拉来更多的观众和广告商,就连现有的广告商也很可能被逸菲林抢走。中午回来,燕珍珍打电话安慰她:“这也没办法,逸菲林本就是一家新开的百货公司,人家又提前下了那么多功夫,大家图新鲜跑过去凑热闹也是有的。你昨晚表演的滑稽戏精彩极了,他们不来看,是他们自己的损失。”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整天,到晚间,情况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原因是某家报纸当天一销而空。该家报社的社长跟董沁芳是老熟人,当沪上大部分报纸都争先恐后介绍逸菲林的盛况时,唯独这一家专门花费大幅版面报道欣欣百货的比赛。
报上说:历来选美比赛中,选手们大多以展示自身才艺为主,表演上也偏于矜持和传统,不料这位名叫闻亭丽的选手——也就是“首届青年话剧大赛”的冠军,却别出心裁为大家带来了一出滑稽戏。
她一个人在台上分饰两角,时而扮作一心攀高枝的钱庄伙计,时而扮作骄纵可爱的钱庄大小姐——扮作伙计时,举止猥琐、言语轻浮;扮作大小姐时却是艳若桃李、妙语连珠。尤其“两个人”在对账时隔着柜台的一场吵嘴,更是让观众爆笑不断。
文章旁边附上了一系列闻亭丽表演滑稽戏的照片。这家报纸销量本就不错,有人看了这位女选手的扮相,忍不住将其当作新鲜事四处传。
人们对于近年来层出不穷的选美比赛并不陌生,却是头一次听说有选美小姐不顾形象在台上演出滑稽戏,好奇之下买来报纸一睹,光看照片就忍俊不禁。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报纸很快就告售空。
董沁芳听闻这消息,连夜将闻亭丽比赛时的照片寄给其他几家报社,出人意料的是,第二日几家报纸的销量都比头一天报道逸菲林比赛时要好。
第三日,陆续有观众打电话到欣欣询问决赛是否还有这样的滑稽戏表演。
第四天,开始有几家滑稽戏社团、话剧社打听闻亭丽的表演经历,并在电话里征询决赛当晚团票的价格。
同一天,黄金影业的黄远山导演以闻亭丽亲友的身份跳出来接受采访,她一再强调这位闻小姐就是上次“沪上青年话剧比赛”的冠军,还表示黄金影业正在筹备一部由闻小姐主演的戏,欢迎大家持续关注。
有了知名导演的“推波助澜”,热度又进一步扩散到了文艺界和电影界。过两日,闻亭丽走在街上,居然有个小孩子神气活现对着她单手拨算盘,那是她那晚在台上扮作坏伙计时的亮相动作,今早有好几家小报采用她这张照片做娱乐刊的封面。
这也就罢了,下午她从埃克瑟伦洋行做完活计出来,又被几个小报记者堵在大门口。
事后,闻亭丽打电话质问高筱文,高筱文大方承认:“没错,是我告诉他们你在这家洋行做零工的,我这是在帮你和董沁芳搞宣传呀,再新鲜的事物大家过两天就忘了,不趁这个机会多曝曝光,回头怎么帮欣欣拉来更多观众。”
董沁芳趁热打铁,开始在报上公开发售决赛的门票,消息发出后仅一个小时,门票就被抢购而空。董沁芳还告诉闻亭丽,目前有一家雪花膏公司有意向请闻亭丽做他们的月历牌小姐,给的报酬很合理。
一连几天闻亭丽都开心得不得了。其实那家雪花膏公司报的价格并不高,毕竟沪上从来不乏新人新事,大伙对她最多也就新鲜一时,但有钱赚总归是值得高兴的,她知道,倘若她决赛发挥更出色,会有更多的商家对她产生兴趣。
说来奇怪,运气坏的时候,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运气好的时候,好事也一桩接着一桩。
这天中午,赵青萝给闻亭丽打来电话。
“快来学校。”
“什么?”
“联考分数出来了!”
闻亭丽一阵风似跑出去。
等她赶到学校,早有许多同学到场了,时值夏末,校园里满是浓绿和花香,她在一阵阵热闹的蝉鸣声中踏进校园,迎面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每位同学的表情都不一样,有人愁眉紧锁,有人兴高采烈,更有人,不悲不喜,脸上只有一份解脱后的超然。
“闻亭丽!我们在这里!”劝学楼前挤满了人,燕珍珍在人堆里跳起来跟闻亭丽打招呼,“快上去,成绩单得本人签字领取。”
“你们考得怎么样?”闻亭丽紧张地问,赵青萝和燕珍珍卖关子不肯说,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开心。
闻亭丽咚咚咚奔上楼。
“你是求真班的闻亭丽吧?”教导主任异常好奇地打量着闻亭丽。
闻亭丽只是楞楞地点头,她有点不敢接自己的成绩单。
“来,在这签字就行了。”
她把成绩单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慢吞吞下楼,赵青萝等人围上来。
“怎么样?”
“一直没敢看。”闻亭丽紧张地闭上眼睛。
突然,赵青萝发出一声尖叫。闻亭丽慌忙睁开眼,不提防被燕珍珍抱住脑袋一顿猛揉。
“要死了闻亭丽,这么好的分数你还不满意吗!”又有人尖叫一声,这次是闻亭丽自己。
成绩单上赫然写着:国文86分,英文92分,算术79分。
尽管总分不算特别高,但比她以前考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好。她高兴得像只兔子,一下子窜出去老远,又飞跑回来搂住燕珍珍和赵青萝大叫。“啊啊啊啊。”
“我就知道她要疯,这成绩除了沪江和圣约翰的医科上不了,剩下的学科应该问题都不算大。”
“什么?”闻亭丽蓦然收住情绪,“不够上医科吗?”
“喂,你够了啊,全校只有五位学生考上沪江的医科,一位是陈晓虹,她次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另外四位你也认识,每次考试也都名列前茅。圣约翰的医学预科倒是有七位同学考上了,但是读完预科还要学五年,光是几年的学费加起来就贵死人,你不是早说你不打算考虑吗。”
“读不起是一回事。”闻亭丽故意嘟着嘴,“没考上又是另一回事。”
“可恶。”赵青萝攥紧拳头,“怪不得燕珍珍老是想揍你,这下我也想揍你了,别跑,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那儿挨揍。”
闻亭丽早一溜烟跑远了,跑到一株桂花树下,她狂喜地捧着成绩单看了好几回,把成绩单贴在心口:“考上了,我考上了!姆妈,你看见了吗?”
这一幕恰巧落在花坛边的两个人眼中。
“那不是闻亭丽小姐吗?”朱紫荷讶笑。
邹校长高兴颔首:“今天是成绩发布日,看样子这孩子考得不错,我过去问问她。”
朱紫荷却挽住邹校长的胳膊:“您别忘了还有正事呢。”
“噢对,先去办公室找世澄。”
那边跑来几名学生嘻嘻哈哈把闻亭丽拖走了,邹校长和朱紫荷则继续沿着原路走进小白楼。
两人一进办公室,就看见陆世澄立在茶几前看报纸。
“你到了多久了?”邹校长慈爱地问。
陆世澄笑了笑,他刚到。
“陆小先生。”朱紫荷在一旁打招呼。
陆世澄对她点点头。
“我约了今天去牙医诊所,紫荷怕我一个人无聊,非要陪我出门,我到学校见你,她只好也跟着来了。”
邹校长拿起桌上的茶壶预备煮茶。朱紫荷从邹校长手里接过茶壶:“我来吧。”
邹哲平摇头笑道:“这几天这孩子事事不让我动手,我真担心她走了之后会不习惯。”
“那我就陪到您对我不耐烦了再走。”朱紫荷半撒娇地说。
陆世澄接过朱紫荷泡好的茶,对她颔首致谢。
“不客气。”朱紫荷莞尔。
邹哲平愉悦地望着他们两个。
“上礼拜天究竟怎么回事?”她问陆世澄,“你是从来不迟到不爽约的,那天竟让我们白白等了大半天,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陆世澄瞥了眼茶几上的报纸,是出了一点“意外”,这个“意外”这会儿正在报纸上对他扮鬼脸。
他作出不大好回答的样子,很自然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邹校长不疑有他,朱紫荷却顺着陆世澄那一眼望向茶几上的报纸,她微微一笑,拿起报纸说:“刚才在路上看到这位闻小姐了。”
邹校长一看报纸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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