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 第48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现代言情

  陆世澄竟开着车来找她了。

  “陆先生!”闻亭丽激动得如同看见自己的亲人,一溜烟跑到车窗旁边。

  大约是她的样子像活见鬼,陆世澄忍不住探头朝她身后看去。

  闻亭丽乍着胆子回头。

  一看就愕住了。

  不远处蹲着一只大黑猫,黑猫嘴里叼着半只破皮鞋,先前那怪声就是刚才这大猫拖行皮鞋时发出来的。

  大猫仿佛对闻亭丽突然停下有些不满,一双绿圆的猫眼正静幽幽地瞪着她。

  这下子闻亭丽更加迈不动步了,她一向怕猫,何况眼前这猫的身型格外肥大,不似野猫,像是附近某户人家家养的。

  陆世澄推门下车走到大猫面前,俯身将它从地上拎起来,大猫二话不说给了陆世澄一爪,陆世澄却提前将它从自己身前拉开一点距离,任凭大猫对着自己胡乱踢踏,却始终够不到他分毫,大猫气急败坏,张开嘴“喵呜喵呜”叫唤起来。

  忽听 “啪”的一声响,大猫口中的破皮鞋掉落在地,闻亭丽正是心有余悸,不提防望见陆世澄眼里的笑意,不由也跟着噗呲一笑:“这大猫真可恶,竟这样不怕人。”

  趁两人分神,大猫从陆世澄手里蹿到地上,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陆世澄掸掸身上的猫毛,转头看着身旁的闻亭丽。

  这地方太黑了,他指指自己的车。【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闻亭丽感激地钻上他的车:“那就麻烦陆先生了。”

  上车之后,闻亭丽时不时用余光瞥瞥身边的陆世澄。

  这样长的一段路,总不能一直不吭声吧。

  “陆先生很喜欢猫?”她主动开腔了。

  陆世澄在镜子里看她一眼。

  “怕猫的人是不敢像你那样靠近大猫的。”闻亭丽很有把握地说,“陆先生拎猫的动作一看就是养过猫的。”

  说完这话,陆世澄并未马上回应,闻亭丽也知道,这话听上去倒有点像在打探陆世澄的喜好,今晚她在邹校长家里的表现本就奇怪,再这样攀谈下去,多少有点可疑。可她若是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说,未免又显得太心虚。

  正琢磨间,却见陆世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又指了指方向盘,表示自己没办法写字回答她的问题。

  闻亭丽备受鼓舞:“陆先生过去养过几只猫?我猜你养的猫一定个个漂亮。”

  陆世澄摇摇头,闻亭丽疑惑:“不漂亮么?”

  陆公馆会养不漂亮的猫?

  想起陆世澄深夜里在街上拎猫的举动,她惭愧一笑:“我知道了,陆先生养的是流浪猫吧,您收留过几只猫,一只?两只?还是一大群?我记得陆公馆还有好些鸽子,陆先生肯定很喜欢小动物。”

  就在这时,陆世澄将车停到街边,闻亭丽不明就里,转头就见陆世澄倾身朝自己靠过来。

  她心脏猛地一缩,狭窄的空间里,身躯仿佛一下缩小了一半,手脚无处可放,脑子亦不知作何反应,谁知陆世澄只是从前座的机括里抽出一沓报纸递给她。

  【你要是觉得闷,可以看看报纸。】

  闻亭丽脑子里仍有点乱,居然机械地答他一句:“可是我不觉得闷。”

  陆世澄刚要坐回去,听闻此话,回眸深深望她一眼。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更热了。

  闻亭丽一说完那话便懊悔,然而临时想不出别的话来化解,只能定定与他相望。

  这样短的距离,她连他的睫毛有多少根都能看清。他的皮肤不似大多数男人那样粗糙,在暗影中很像一种无暇的玉,他的眼睛亦跟他的人一样安静,眸光里隐隐流动着细碎的光辉。

  相应地,想必陆世澄也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部位。这一想,闻亭丽有点坐不住了,咬了咬唇,急于找话来化解这局面。

  几乎是同时,陆世澄蓦然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仍旧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因有这一出,接下来这一路闻亭丽宛如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老老实实翻阅手里的报纸。

  起初有些无所适从,后来她的注意力便被报纸上的几桩新闻所吸引。

  等她津津有味地把几张报纸看完,车已经开到了麦林路,只要再拐过一个街角,对街就是慈心医院了。

  偏在这时,汽车的发动机突然发出几声奇怪的轰鸣,车速陡然慢下来。

  陆世澄换了几下档,车速却越来越慢,最后索性一动不动了。

  他检视一番,未果,只好下车走到她这边帮她打开车门。

  【下车吧,车出故障了。】

  闻亭丽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发笑:“原来罗尔斯·罗伊斯也会闹故障。”

  其实她笑的不是高级洋车抛锚,而是第一次看到陆世澄皱眉。

  她忍笑打开车门下车,再三向他道谢:“谢谢陆先生送我这一路,前面就是慈心医院了,我自己走回去即可。”

  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诧异回望,就看见陆世澄插着裤兜跟在她后面。

  回眸时,他正望着她的背影。

  “陆先生?”

  陆世澄对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他得打电话叫人来修车。

  闻亭丽懊恼地一拍脑门,忙又跑回他身前:“瞧我,全忘了这回事!慈心医院就有电话,我跟病房里的护士都很熟的,陆先生你跟我来,我帮您打电话。”

  陆世澄很听话地接受了闻亭丽的建议。

  两人相偕过马路。

  “陆先生,现在几点钟了?”闻亭丽转头问。

  陆世澄抬起腕表示意她自己看。

  闻亭丽凑过去低头一瞧:“还好才九点多,他们病房照例是十点钟熄灯,倘若熄灯了,还得提前把手电拧开。”

  一进病房就看见周嫂带着小桃子在走廊上玩耍。

  “怎么这样晚了还未睡?”

  周嫂却只是瞠大眼睛看着闻亭丽身边的陆世澄。怔忪间,小桃子飞奔过来抱住姐姐的腿,又把头探出来好奇地望着陆世澄,转头碰上姐姐鼓励的目光,这才鼓起勇气打招呼:“陆先生。”

  毕竟才三岁,一开口就把“陆”叫成了“如”。

  陆世澄态度照旧很尊重,主动蹲下身跟小桃子握了握手。

  小桃子“嗬嗬”朗笑,圆肚皮一鼓一鼓的。

  周嫂近前把小桃子抱到怀里:“刘护士长说小姐这下子是出名了。晚上来了好几波戏社的人,自称来打听你的表演经历,此外还有几个报社记者听说你考上了大学,专门过来采访。我真奇怪他们消息怎会这样灵通,我说你去了同学家,他们非要等到九点钟才走。小桃子难得看见这么多客人,死活也不肯睡。”

  交代完这话,周嫂盯牢陆世澄,和和气气发问:“这位先生是?”

  “这是陆小先生。”闻亭丽忙于支开周嫂,“他进来借用一下电话。”

  又对陆世澄说:“这是周嫂。电话在这边,您跟我来。”

  周嫂的一双眼睛活像变成了手电筒,亮堂堂地对着陆世澄照来照去,好在陆世澄仿佛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很坦然对周嫂点点头。

  大约是陆世澄太沉静,也太和气,周嫂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才那些客人送了好些水果,我给这位陆先生拿些西瓜来。”

  闻亭丽急了:“您怎么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我都不认识这帮人。”

  “我倒是不想收,可等我追出去,早就一个人影都不见了,其中有两个这么大的西瓜,来时就切好了,今晚不吃完准会馊掉的。”

  又忙对陆世澄解释说:“陆先生别多心,我绝不是怕西瓜馊才给您拿,我是——”

  闻亭丽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今晚也不知怎么回事,连周嫂都透着点傻气!她跺了跺脚:“陆先生不会误会的,您带小桃子回去吧。”

  一转脸,却见陆世澄垂眸掩去眼中的笑影,却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周嫂。

  闻亭丽自己撑不住也笑了,笑了一会,她问他:“陆先生想吃西瓜吗?待会打完电话,我给您拿些来解解渴。”

  陆世澄尚未答言,病房里一下出来了好些人,一个个全在那儿盯着陆世澄瞧,有人甚至问闻亭丽:“小闻,你朋友啊?”

  闻亭丽讪讪领着陆世澄穿过人群,护士们都很喜欢闻亭丽,她们虽然也对陆世澄充满好奇,却爽快答应借用电话。拨号前,闻亭丽问陆世澄:“是给邝先生打电话吗?”

  毕竟邝志林的寓所就在离这不远的甘家巷,陆世澄却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闻亭丽。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名片上的人叫方达。

  闻亭丽拨过去对那边说:“是方先生吗,陆小先生的车坏了,车现在麦林路,陆小先生他在——”

  她用目光征询陆世澄,陆世澄对着院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他会在慈心医院的大门口等你们。你们大约多久到?最多十分钟?好的,我会转告陆小先生。”

  挂断电话,办公室门口那堆人突然向两侧分开,周嫂端着一个大盘子过来了,里面齐齐整整摆着十几牙红艳艳的西瓜。

  周嫂热情地对着陆世澄说:“走廊上蚊子多,陆先生不如进房里等边吃边等。房里有灯有扇子,还点了蚊香。”

  闻亭丽欲言又止,周嫂一定是误会了她和陆世澄的关系,父亲卧病在床,以陆家人惯有的礼数,看见父亲绝不可能不随礼,可她现在连陆世澄的朋友都算不上,哪有理由让人家破费。

  可若是急三火四拖着陆世澄离开,又像她不愿意招待他似的。

  她生平头一次感到这样窘,不料陆世澄早已对周嫂点了点头。

  病房里,闻德生正鼓着双眼朝外张望,他刚听陪护和周嫂说女儿带回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这会儿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就见周嫂领着一个俊朗得出奇的后生进来。

  “这是陆先生。”闻亭丽硬着头皮为双方介绍,“陆先生,这是我父亲。”

  她一瞬不瞬观察着陆世澄的表情,病人的心理是最脆弱敏感的,但凡陆世澄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都会刺痛父亲的心。

  除了担心父亲,她自己也怕在陆世澄脸上读出嫌弃或是厌恶的神情。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奇怪——要知道她从来不是个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陆世澄确实怔了一下,但他的脸上只有惊讶和同情,却丝毫不见反感,他甚至主动上前跟闻德生握了握手,态度就像对待小桃子一样自然。

  闻德生面色一亮,忙拿出生平最斯文的态度跟陆世澄打招呼:“你好,请坐。周嫂,快给陆公子奉茶。”

  等到周嫂奉上茶,闻德生便半倚在枕上柔声问:“陆先生还在念书?”

  “陆先生早就大学毕业了。”闻亭丽抢先答道。

  闻德生脸上更添一层错愕和钦佩:“年纪这样轻,学问却这样好,陆先生现在何处谋事?”

  闻亭丽近前小声对父亲嗔道:“我跟陆先生又不是很熟,人家只不过顺便进来看看您,您倒好,一见面就问东问西的。”

  陆世澄在旁瞟一眼她的侧脸。

  “不熟?”闻德生半信半疑,用同样小的声量驳道,“不熟人家进来看我这半死不活的人做什么?爹随便问几句,你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