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 第53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现代言情

  闻亭丽在如雷般的掌声中下了台,董沁芳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用说,明天将有不少报纸自发报道这场演出,欣欣的热度将持续好一段日子。

  在后头的评奖环节中,闻亭丽不负众望拿下了“沪上之花”的冠军。

  当晚,陆公馆外的林荫道上。

  一辆罗尔斯·罗伊牌轿车疾驰而来,陆公馆的铁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突然间,一个女孩从树荫里闪身出来对着车内喊了声:“陆先生!”

  车内坐着的却不是陆世澄,而是方达。

  他循声向外一望,认出女孩是闻亭丽,她穿一件寡素的黑缎宽身旗袍,头上戴着白,面庞清瘦了不少,五官愈发夺目,只是身上太瘦,乍然从树影里走出来时,像一抹飘渺的影子。

  近看,才注意到闻亭丽不只额上有汗,脸蛋上还有两个被蚊虫叮出来的小红包,看样子,她在树底下等了许久了。

  “闻小姐。”

  闻亭丽到了车窗旁才发现陆世澄不在车里,她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

  “方先生好。”

  方达忙推开车门下了车。

  “闻小姐是来找陆小先生的?来此多久了?”

  “比赛完就来了。”闻亭丽声音有点沙哑,“这次的事多亏有陆先生帮忙,明早家父就出殡了,在那之前我想当面向陆先生道谢。”

  “闻小姐节哀。”方达体谅地点点头,“非常不巧,今晚陆小先生手头有要紧的事在忙,大概要夜里两三点钟再回来,如果闻小姐不介意,可以进公馆里等。”

  那太晚了。对于忙了一天的陆世澄来说,那只会是一种打搅,何况她还得回去守灵。

  “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转达给澄少爷。”

  闻亭丽将手中的一个锦盒郑重其事奉给方达。

  “麻烦方先生帮我把这份礼物转交给陆先生。”她解释道,“这是今晚‘沪上之花’冠军的奖品,仅此一份,是清末一位青浦的老绣娘绣的顾绣,手艺相当不俗,希望陆先生别嫌粗陋,当然陆先生帮的这次大忙,绝不是这样小小的一份礼就能回报的,我只是——”

  方达赶忙收下锦盒:“闻小姐多虑了,陆先生绝不会嫌粗陋的。”

  闻亭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踟蹰许久,不禁又问:“不知陆先生明天是否有空见我一面?起码让我当面谢他一回。”

  方达微笑:“若是为了秋华公司的事,闻小姐不必有太多顾虑,陆小先生曾有过交代,陆家名下另一家糖果公司近日准备上市一款梨汁糖水,为促进销量,正计划找人打广告,如果闻小姐不介意,可以考虑免费帮这款梨汁做一年的广告,敝公司会深感荣幸的。”

  “这是陆先生的原话?”

  “陆先生正是这么交代的。”

  闻亭丽滞了片刻,脸上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边笑边点头:“我愿意!我再愿意不过了!”

  她心里从未这样轻松、庆幸、释然。

  陆世澄帮她的这个忙,对她来说就像一座迈不过去的大山。

  诚然,在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之后,她已经相当了解陆世澄的为人,他不会借机向她提任何要求,他甚至不大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毕竟在危难时刻向她伸了一把手,这让她在感激之余,心头也压着一块巨石。

  这样重的一份人情,也不知何时才能还完。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向她索要了“报酬”,而且是以一种平视她人格的,光明正大的方式。

  她几乎一瞬间就卸下了思想上的沉重负担。

  “我愿意,别说一年,为贵公司免费打上两三年广告都可以。”她高兴得语无伦次,“明天忙完丧礼的事,我可以马上跟贵公司签订合同。”

第39章

  方达笑着说:“那么, 等闻小姐忙完手头的事,请尽快到曙光大厦来商谈具体事宜。凭闻小姐现在的名气,由你来打这个广告, 销量准会不错。”

  话讲得这样聪明,态度又这样尊重,闻亭丽来时心里的不安和沉重, 早已被一份踏实感和使命感所取代。

  “好。”她十分慎重地接过了方达的名片, 有点迫切地说,“一忙完父亲的葬礼,我就跟方先生联络。”

  安葬完父亲后,闻亭丽成日闭门不出, 整整消沉了十来天, 这才强打精神在新租的寓所里请黄远山几个吃饭。

  这次的事, 幸亏有几个好朋友全程陪伴在她身边,否则她纵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在东华楼订了熟菜,又到附近买了水果和冰镇汽水,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 布置出一桌温馨且丰盛的晚餐。

  朋友们为了帮闻亭丽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 专门只聊些轻松的话题,高筱文手里端着一杯果汁,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参观。

  “居然还有电话和唱片机!哇, 阳台也不小。这样好的三间房, 一个月只要二十五块大洋?”

  “凶宅嘛, 估计是长久租不出去才降价。”黄远山立在窗口向外张望,“刚才开车进来都没看见几个杂货铺。咦, 闻亭丽, 对面那排房子是做什么的?怎么有点阴森森的。”

  碰巧闻亭丽拎着开水瓶从外头进来, 循声往外一看。

  “好像是一间废弃的厂子,听说夜里经常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所谓凶宅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大家都不愿意在这附近租房子。”

  周嫂接话:“中午带小桃子去玩,看到厂子的大门上有把新锁,料着是有主的,就不知为何长期空置着。”

  黄远山有点失望:“多可惜,这样大的一排厂房正好拿来拍戏搭景。”

  高筱文笑着说:“凶宅你也敢要?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抠门的大导演。”

  “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实在不好做,换你来当导演,说不定比我更抠门,再说了,我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不然那些恶人早就遭报应了。”

  “你们快来听听这个。”沙发上,燕珍珍和赵青萝头靠着头对着一份报纸,一字一句念道:

  【今早,欣欣百货的董大小姐兑现了此前的承诺,在上海妇女协会的见证下,将‘沪上之花’比赛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数捐给了红十字会和福利院,又从私人积蓄中拿出十万法郎捐给了妇女儿童福利组织。】

  【此番义举,为一波三折的‘沪上之花’比赛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黄远山和高筱文拍手叫好。

  “对了黄姐,这回闻亭丽也算正式忙完了,你们那部戏也快开拍了吧?”

  “下礼拜二正式开机。”黄远山绽放出个信心十足的笑容。

  “提前说好了,拍的时候一定给我的傲霜粉饼多安排几个镜头。”

  “没问题!喂,闻亭丽,我都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

  闻亭丽在里头应道:“快了快了,还有一位贵客马上就到了。”

  忽听外头有人按门铃,燕珍珍跑去开门,来人却是董沁芳。

  董沁芳带来了一瓶香槟:“恕我来迟了。”

  大伙欢然雷动:“果然是贵客!快请入席!”

  晚餐在一种欢趣融洽的美妙氛围中结束。

  饭毕,燕珍珍、高筱文和赵青萝三人挤在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闲聊务实中学各同窗毕业后的去向。

  董沁芳则跟黄远山在客厅里聊着沪上最近发生的趣事,间或发出爽朗的笑声。

  在这种静谧而快乐的氛围中,闻亭丽也获得了久违的放松,翻出一张唱片搁到唱片机上,让轻曼的音乐声在房中每个角落流淌,她自己则带着小桃子去沏茶。路过客厅时,董沁芳一把拽住闻亭丽。

  “你跟陆世澄究竟怎么回事?”

  闻亭丽一愕。黄远山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懒洋洋笑着说:“你别装糊涂,最近报纸上天天有记者帮你骂秋华公司,陆世澄要不是跟你交情极深,怎会愿意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闻亭丽坐下来懊丧地叹口气:“我巴不得自己跟陆先生交情够深,但事实上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陆先生这人,外冷内热,他帮我,兴许只是因为我是务实毕业的学生,而且邹校长历来很关心我,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看不惯白龙帮的所作所为。”

  “少来!”黄远山摆摆手,“务实的学生那么多,怎么没看到他个个都帮忙?”

  董沁芳截住黄远山的话头:“上次你不是去找过陆世澄么?见到他了吗?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要我帮他公司的某个产品打上一年的免费广告,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漂亮!”高筱文把头从阳台探进来,“这个忙要是换成我大哥来帮,不逼人家女孩子做他一阵子女朋友才有鬼了。”

  董沁芳奇道:“你们不了解陆世澄的性子吗?”

  对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董沁芳不紧不慢说起自己第一次在陆公馆见倒陆世澄的情形。

  当时陆家还是陆二爷和陆三爷主事,陆世澄则刚从南洋转回上海念书。陆三爷向董家人介绍陆世澄只说:我这侄子是个哑巴,性子也内向,大家务必多担待。

  这话听上去有点怪,董沁芳一度以为陆世澄行事不大方,或者至少比较愚笨。

  正式打交道才知道,当晚那么多年轻人,陆世澄是最沉稳出色的那个,那种风范极难用言语形容,她只觉得觉得这少年就像一颗沉在深海底的珍珠:沉静、温润、流光溢彩。一经浮出水面,光芒谁也压不住。

  当时董沁芳就隐约觉得,这个家早晚要由陆世澄来主事。

  事实上,陆二爷和陆三爷也一直有意殚压陆世澄。

  “可是后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差点把他两个叔父一块打包去见阎王。”董沁芳耸耸肩,“所以,尽管你们不信闻亭丽的话,我还是有点相信的。

  此人比别的世家子弟都要低调和务实,而且,从不按照常理出牌。

  这一次他帮了就帮了,兴许真不图闻亭丽什么,要图谋的话,早就图了。”

  高筱文越听越好奇,进来挨着董沁芳坐下:“我只奇怪一件事,陆世澄回上海这么久,为何从未找过女朋友?

  上次我去北平给我二姨祝寿,几位亲戚家的大小姐听说我在务实念书,一窝蜂凑上来向我打听陆世澄的情况,我这才知道陆世澄在北平名声也很响,你们猜她们背地里叫他什么——‘雪山一松’。意思是陆世澄就跟冰山里的松树一样,再漂亮再招人爱,也难以接近。”

  一屋子人都笑了:“雪山一松?亏你那几个朋友形容得出来。”

  董沁芳边笑边说:“这一点你们想想陆家现在的境况就知道了,我听几个知情人说,陆三爷为了夺回大权,近一两年没少变着花样谋害陆世澄,这种情况下,陆世澄对于各类主动接近自己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备心理?我要是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谈恋爱。”

  黄远山兴趣浓厚地研究着闻亭丽的表情:“听见了吧,不管怎么说,陆世澄绝不是个喜欢招惹是非的人,这次你遇到大麻烦,他却毫不犹豫地出了手,要说他对你没半点意思我是万万不信的。”

  闻亭丽只在脑子里回想那一晚陆世澄送她回慈心医院的情形。

  她何止在心里产生过猜疑,她还做出了让自己后悔至今的举动。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别的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陆先生对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语气这样笃定,难不成你问过他?”赵青萝好奇道。

  闻亭丽忙岔开话题:“你们听,厨房里的水是不是烧开了?我去瞧瞧。”

  黄远山笑得前仰后合:“你看她跑得多快,以她的性子说不定真问过,闻亭丽,就算陆世澄当面拒绝过你也说明不了什么,一个人对你有没有心,最终还得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陆世澄又没谈过恋爱,没准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你是怎么回事。

  喂,听见没,主动出击从来不是男人的专利,你可千万别被那些老学究的话给套住了!该积极的时候,尽可以大胆些。”

  “黄姐,真看不出你对爱情这样有研究。”

  “那当然,爱情可是电影届永恒的主题之一,一个导演若是对爱情和人性缺乏深刻的研究,是绝不可能拍出好片子的。

  当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念书时,我可是专门选修过爱情心理学课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