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 第55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现代言情

  周嫂有点着急:“究竟哪里不舒服?要不去请大夫?”

  闻亭丽抬手盖住自己的额头:“跑了一整天,有点累到了,没事的,小桃子睡了吗?”

  周嫂稍稍心安:“小桃子知道姐姐会晚一点回来,她等不及就先睡了。对了,傍晚有个叫平的女人打电话找你,她让你一回来就回这个电话。”

  闻亭丽翻身爬起来,电话拨过去,厉成英的声音有点急切:“半个钟头后我来找你,你新寓所那一块我不大熟,我们在何处碰面?”

  闻亭丽忙说:“我家附近有家废弃的工厂,待会你到了之后,就沿着富阳巷一直走到尽头,向右拐弯,再走一里地就能见到了,那地方白日里也没什么人,晚上更不会被人撞见,我在厂子的仓库后门等你。”

  挂掉电话,闻亭丽迅速换了一套方便行动的衣裤,把手电筒塞进书包里,对周嫂说自己出去买点药,轻手轻脚走出来。

  到了地方,闻亭丽先是小心翼翼察看一圈,确定四周没有人,这才在仓库后门坐了下来。

  在黑暗中独自等了一会,那种恼人的情绪又找上门来了。

  其实比起难堪,她现在更多的是费解,这实在不像是陆世澄会做得出来的事。怎么会一句交代都没有?他自己答应了会来的不是吗?

  害她白等一个晚上,他真不打算对她说句不好意思么,纵算自己抽不出空,也可以让身边人帮着通知她一句。

  罢了罢了,闻亭丽潇洒地对着地上的影子摆摆手。

  无论如何,陆世澄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朗了,上次人家帮忙是出于一片好心,不代表对她真有什么意思,今晚的事进一步证明了从头到尾只是她自己多想而已。

  想通这一点,闻亭丽心绪稍稍轻松了些,至少今后不必再患得患失,下礼拜黄远山的戏就要开机了,她与其自寻烦恼,不如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拍戏上。

  她刚要闭上眼睛歇一歇,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轮胎刹车的声音,惊诧地循声望去,就见前方的小路亮起了车灯,那光由远及近,飞快地朝这间旧厂子开来。

  闻亭丽机警地闪到树丛里,厉姐鲜少会开车来找她,这多半是路过的车辆,但紧接着,她就发现来的不只一辆车,而是有一整串车队。

  这列车陆续开到工厂前门,又依次停下了。

  寂静的深夜里,只听“吱呀”一声,工厂那扇生了锈的旧铁门被人推开了。

  有个人低喝道:“去看看周围。”

  闻亭丽浑身一震。

  邱凌云!那竟是白龙帮的人。

  她下意识摸向怀里的枪,同时急切地环顾四周,现在跑出去的话极容易被发现,不如先按兵不动。

  她所在的位置在后门,前头有树丛不说,还有一个废弃的水箱,别说大晚上,白日里也未必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

  不多时,一行凌乱的脚步声在附近响起,有几个人找来了,地上的枝叶被他们踩得沙沙作响。

  闻亭丽大气也不敢出,所幸的是,这班人大约是觉得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到这边乱逛,故而搜找得并不仔细,有两个人在她前方二十米处来回走了两趟,愣是没朝这边多看一眼。

  马马虎虎找了一遍,一伙人心安理得回去报告。

  “查过了,一只鸟都没有。”

  “你们几个去守着路口,防着有人误闯进来。”

  这时,有人在那空荡荡的场地中间点起了几盏德国照明灯,几辆车缓缓开进了厂房。

  前头那辆车刚一停下,一群人拥上去。

  车门一开,众人小心翼翼抬下来一把轮椅。

  轮椅上坐着个人,从闻亭丽的角度看过去,恰巧能看清那人的侧影,是个男人,身上穿着成套的名贵西装,脚上的皮鞋一看也知是高级货。

  但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沉感,仿佛整个人已经与黑夜完全融为了一体。

  在场之人无不对此人毕恭毕敬。

  “三爷,这是我们曹帮主夜里审讯叛徒之所,虽说近几年用得少了,仍要比别的地方安全许多,先把人在这里藏一夜,明早再挪到更稳妥的地方去。”

  那人不动声色观察四周,稍顷,轻轻握拳咳嗽一声:“把他扔下来吧。”

  这男子的声音比闻亭丽想象中要年轻一些。

  一帮人快步走到后头那辆车面前,合力将一个人抬下来扔到地上,这一下摔得很重,那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场子里太黑,离得又不算近,闻亭丽一时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她却无端觉得不安,或许是觉得这男子腕上戴着的表格外眼熟,抑或是那人的身形让她想起某个人。

  “嘿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叫他自己找死!”邱凌云的语气里有种按压不住的得意,“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经醒了。”

  喽啰们将雪亮的灯束对准地上的这个人。

  这一望之下,闻亭丽几乎魂飞天外。

  那是陆世澄。

  陆世澄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身躯已被鲜血染透了一半。

第40章

  闻亭丽必须紧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发出惊叫。

  这一幕太惊人, 也太刺心,她甚至无法确定陆世澄还活着。

  有两个人过去小心翼翼察看,其中一人忽然吓得往后一缩手。

  “他醒了!”

  “醒了就醒了, 鬼叫什么?!”邱凌云瞪着眼睛骂道。

  陆三爷摆摆手,那道光束再次从陆世澄的胸腹处缓缓向上移去,忽一瞬, 那光定格在了陆世澄的脸上。

  陆世澄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陆三爷示意手下把光亮从陆世澄的脸上移开一些。

  起初几秒, 陆世澄一动不动伏在地上,这令他看上去像一片毫无生命迹象的枯叶。

  没多久,他开始艰难地转动脑袋打量四周环境。

  他这一动,闻亭丽掌心几乎掐进手心里, 她断定陆世澄伤得很重, 因为每挪一下, 他都要无声喘息很久,他的后脑勺似乎也受了伤,颈后的衬衣领子全染红了。

  最后, 陆世澄缓缓抬头望向脚边方向的陆三爷。

  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一眼却令人不寒而栗。

  有个人从陆三爷身后走出来恶狠狠掐住陆世澄的下巴:“看什么看?三爷, 要不要教训他一下?”

  陆三爷慢条斯理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众人散去后, 院子里便只剩陆三爷和陆世澄。

  一阵风吹过, 陆三爷阴着脸推动轮椅靠近陆世澄。

  陆世澄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双眼却牢牢盯住陆三爷。

  陆三爷轻轻嗤笑一声:“我最讨厌你这样看着我,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总是用这种审视的眼神打量我和二哥, 有时候真让人心里发毛, 可每当我察觉不对劲回头看你, 你就低头玩自己的玩具,那模样再乖巧不过,这样会伪装,整整骗了我们十来年!早知道你猜到了真相,你以为你能活到成年?

  若是一早就除掉了你这个祸根,我和二哥又何至于被你坑害得这么惨!”

  说到此处,陆三爷泄愤似地捶打起了自己的双腿,他的两条腿竟像是两截枯木做的,“砰砰砰”一阵怪响。

  陆世澄无声笑起来。

  笑容里有快意、有嘲讽、有挑衅,唯独没有愧疚。

  这表情狠狠刺痛了陆三爷,他黑着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陆世澄。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世澄非但没有半点惧意,笑意反而更深了,那是一种赤裸裸的鄙夷和嘲弄。

  陆三爷额角一跳,忽又阴恻恻笑了起来:“不行,现在就杀了你的话,未免也太便宜你了。

  老头子的印还在你手上,众厂子和银行的事务等着交接,且让你再多活两天,等我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一一拿回来,再对外宣布你的死讯也不迟。”

  他将上半身向前一倾,颇有兴致地端详陆世澄的脸。

  “是不是恨透了三叔?再恨又能怎么办,输了就得认栽!”

  他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从里到外都笑透了。

  “瞧瞧你的样子,人人都说你跟你母亲长得像,我却觉得你的神情跟你父亲如出一辙,尤其你现在这个眼神,当年你父亲就是这样打量我和二哥的!”

  一提到陆世澄的父亲,陆三爷眼神里涌现出赤裸裸的嫉恨。

  “是,他是正房太太生的,我和二哥是人人瞧不起的南洋杂种,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照理也该知足了。可他偏偏以兄长自居,处处对我们指手画脚。

  那一年,我和二哥只是想做点自己的小事,你父亲就说我们败坏了陆家的门风,执意要把那件事捅到爹那儿去!”

  他放声冷笑:“我真想不明白,他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是未来的大家长,等他正式当了家,我和二哥只能过仰人鼻息的生活!可他还要处处跟我们过不去,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陆世澄面无表情撑起两只胳膊,试图向外挪动,但他显然伤得很重,每次只能挪动半寸的距离。

  陆三爷不紧不慢推动轮椅跟上去,蓦然一拐弯,车轱辘恰巧压住了陆世澄的手指。

  陆世澄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可他无法喊出声,只能硬生生扛着。

  闻亭丽看得浑身发颤,但理智告诉她,此刻贸然出去救人的话,连她也会没命,不行,她得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可是这场面实在残忍,让人不忍再看,她紧紧闭上眼睛。

  “疼不疼?” 陆三爷的语调听上去分外和悦,“我早怀疑你不是哑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疼的话你就喊出来,只要你肯开口向三叔求饶,再诚心诚意代替你父亲给我重重磕三个响头向我赔罪,我就饶你一命。”

  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陆三爷一嗤:“论性子倔,陆家没人比得过你。”

  他愉悦地拍了拍掌。

  那帮人奔进来。

  “好好看着他。邝志林还没落到我们手里,今明两天是最关键的一战,这边一定要多加人手,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三爷放心。”邱凌云朗声说,“路口已经安排了四个人把守,厂子里还会留下四个人,除此之外,我爹一忙完就会带人过来,我敢保证,今晚这地方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邝志林那边是重头戏,曹帮主已经亲自带人过去了,三爷您自管带人前去跟曹帮主接应。”

  陆三爷沉吟片刻,又问:“邱堂主可找了大夫过来?事成之前,千万别让这小子死了。”

  “放心,我爹都安排好了。”

  陆三爷并未接茬,而是冷不丁朝墙头的方向扫视过来,闻亭丽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好在陆三爷的视线并未在墙头停留,而是在围墙上的树梢上扫视,仔仔细细环顾一圈,重新把视线挪回地上的陆世澄身上。

  “别看他不言不语,算计起人来可是心狠手辣,切不可掉以轻心。”

  邱凌云闻言,立刻拿着绳子上前给陆世澄绑了十来圈,又用布条勒住了陆世澄的嘴,这才拍拍手起身,几个喽啰笑道:“少堂主,你这也太当心了,一个重伤之人犯得着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