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 第97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现代言情

第62章

  四个月后。

  天色还未大亮,闻家小客厅的电话就响个不停。

  第一通电话是高筱文打来的。

  “听说你那部戏要杀青了?”

  闻亭丽一脸见鬼的表情:“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高筱文打着哈欠:“还不是因为再晚就找不到你了。喂,关于你们那部戏,最近我可是听到了不少风声,业内人士说你每一场戏都表现得尽善尽美,笃定这部片子上映后会大受欢迎,昨天“小天喜” 公司是不是提前找过你了?闻亭丽,我警告你,当初你可是答应免费为我的傲霜粉膏打广告的。”

  闻亭丽哭笑不得:“这家找我拍的是香粉广告,与你的傲霜粉膏不搭嘎的,你放心,片中起码有两场戏我对着镜头用过你的傲霜粉膏,等到片子杀了青,我再免费帮你拍一条正式的广告如何?”

  “这还差不多,对了,下礼拜沁芳姐过生日,到时候她们欣欣百货肯定会举办晚宴的,你记得提前安排好时间来参加生日宴,沁芳姐那帮朋友早就想认识你了。”

  闻亭丽一口答应,她跟董沁芳向来交情不错,父亲去世那一阵,董沁芳前前后后帮过她不少忙,这份恩情她也一直记在心里。

  刚放下电话,黄远山的小助手——兼剧组副导演谭贵望又打来了。

  “小闻,黄姐让我告诉你,棚里的布景出了点问题,现在正忙着找师傅抢修,你的戏大概十一点才能开拍,不用像平日来得那样早。”

  “知道了。”

  接完这两通电话,闻亭丽对着冻僵的手哈了口热气,起都起来了,回床睡觉有点太可惜了,索性拿起书包出了门。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她决定利用这几个钟头图去学校温书,比起家里,学校图书室要清净许多。

  一出门,迎面吹来一股寒飕飕的北风,转眼已是十二月份,天气越来越冷了,马路上梧桐树的枝头上挂满了冰条。

  站在台阶上,她照例有些失神,那种怅惘的感觉一直存在她的心底,只是不再强烈,刚窜上来几秒,便自行消失了,她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裹紧衣裳下台阶。

  九月下旬,沪江大学正式开学,作为新一届的学生,闻亭丽的人生正式掀开了新的篇章,当时《南国佳人》仅开拍二十多天,距离拍完还遥遥无期,考虑学校方面的看法,她报道第一天就主动向教务处汇报了此事。

  最开始教务处是不同意的,哪怕闻亭丽再三强调黄金影业公司是一家正规公司,校方也经过调查知道了闻亭丽是孤儿,家中负担重,拍戏不过是为了筹集学费。

  可毕竟拍戏耗时长,耽误功课是一方面,作为校方他们也不得不考虑一些社会影响。

  听闻此事,黄远山拉着上海电影协会的翁主席去学校做说客,起先遇到了不少阻力,后头还是找到了分管纪律的副校长头上才有所转机,这位副校长与翁主席是多年同学,平时也非常喜欢看电影,对于本埠的电影事业,一直有心支持,在确认闻亭丽拍摄的是富有社会意义的文艺片之后,终于有些松动了。

  经过几番努力,校方最终批准了闻亭丽拍戏的请求,但前提是闻亭丽期末不能挂科。

  为了做到这一点,闻亭丽每日里见缝插针学习,而为了照顾她的功课,黄远山也顶着压力给了她诸多方便,凡是闻亭丽的大戏,都尽量安排在她没课的那一天开拍,平时的戏则能统一安排在她放学后再开拍,从五点钟一直拍到夜里十一二点收工。

  好在第一学期功课不多,这样大的工作强度闻亭丽硬是抗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也有差一点就应付不来的时候。

  譬如上周,闻亭丽就因为随剧组去无锡拍外景忘记交数学作业,还有一回,一向不点名的哲学课老师突然心血来潮在课堂上点名,当日她因在剧组补拍一场戏,不巧没能赶过来,先生当场放话,累计缺课两次就算不及格,吓得闻亭丽从此缺谁的课也不敢再缺席哲学课。

  除此之外,她每月还得想方设法抽出时间去找厉成英练习枪法和搏击术。

  这样三头应付着,原定三个月就杀青的戏硬是拖了四个月还没有拍完。

  幸而再漫长的路也有终点,再来两场戏,这场片子就要杀青了。一想到这个,她就说不出的振奋。

  十点半,闻亭丽坐公司的车赶到片场,一进门就见剧组的同事们热热闹闹议论着什么。

  “闻小姐,你来得正好,大伙正商量杀青宴定在哪家餐馆。”

  看得出大家都很高兴,闻亭丽凑热闹说:“要不去长兴馆吃高桥本帮菜吧,那家的红烧鮰鱼老有名气了!”

  马上有人表示赞同:“闻小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这家我也吃过,好得不得了!”

  说笑几句,闻亭丽独自去后头放包。

  刚来公司时,她得跟别人共用一个大化妆间,样样不方便,而现在,她有了自己的独立化妆间,虽小,却很齐全,她照例将包收到柜子里锁好,掩上门出来,又去别的化妆间缠着前辈演员闲聊。

  “温姐,你试试这个粉膏嘛,我朋友高小姐的公司做的,粉质比胭脂林卖的还要细腻。”

  “你又来了,好了好了,听你的,我们马上试试。”温冠华带着无奈的微笑把粉膏交给自己化妆师。

  这时有几位年轻演员进来,见状好奇问道:“闻亭丽,你在发什么好东西?”

  比起刚进组那段时日,大伙对闻亭丽的态度热忱了不少。

  一方面是因为闻亭丽这几月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努力,凡有她的戏,必定准时到场,而且往往都是一条过,鲜少有说错台词或是情绪不到位的时候。

  这世上没人会不欣赏既聪明又勤奋的人。

  另一方面,即便是再没有眼力见的人,如今也能看出闻亭丽将成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随着《南国佳人》拍摄进度的推进,公司上层对闻亭丽越来越欣赏,越来越重视。

  从一开始对她片场外的生活不闻不问,到后头主动为她派了专车和司机。

  那之后,尽管闻亭丽仍每天在沪江大学和剧组之间来回奔波,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辛苦了,因为她的司机基本随叫随到。

  这一切变化,大伙都看在眼里。在对待闻亭丽的态度上,于真心之外,还多了一些人情世故方面的考量,一些原本从不考虑新人的私人聚会,也会叫上闻亭丽一同去了,平日在剧组里,几位前辈也对闻亭丽颇为关照。

  闻亭丽大大方方把自己的脸蛋凑到几人面前:“是粉膏,我朋友公司做的,今天我脸上抹的就是这个,你们看,是不是又薄又透?每位前辈都有。”

  大伙叽叽喳喳围上来端详她脸上的妆容。

  闻亭丽说说笑笑发完粉膏,仍回自己的化妆间去,这会儿剧组的人不是在化妆,就是在前头商量聚餐的事,沿路走回去,连一个同事都未碰见。

  刚拐弯,就看到一个人从走廊尽头慌慌张张跑过来,抬头见到闻亭丽,表情活像见了鬼一样。

  “罗小姐?!”闻亭丽睨着她,

  是罗殊红。

  当初邓天星找人暗算她,正是为了帮罗殊红争取“南淇”这个角色,可到头来邓天星不但没能讨得罗殊红的欢心,还被整个电影行业封杀了。

  那之后邓天星便长期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头几月有人见过邓天星在181号总会里赌钱(注),再之后就没人见过他了。

  罗殊红倒是还在公司拍戏,只是每次见到闻亭丽面上都有些不自在,闻亭丽也懒得理会她。

  罗殊红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站定了脚。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而是很自然地发问。

  “大家商量好去何处吃饭了吗?”

  闻亭丽淡着脸擦过她的身畔:“听说是去长兴馆吃。”

  罗殊红一走,闻亭丽便沉着脸检查自己的化妆间,抽屉依旧是锁着的,包里头所有东西都在,包括她那把手枪,一切都在,就连她的衣服也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但她仍未打消心里的疑虑,拧眉思量片刻,有人过来找她:“闻小姐,刘老板找你。”

  闻亭丽忙换了一张笑脸说“好”。一出来,就看见黄远山和大老板刘梦麟一行人。

  刘老板一手夹着雪茄烟,冲她招手:“你来。鸳梦公司听说我们公司的新戏要杀青了,想找一位女明星为他们的新产品拍一组广告,产品是脚踏车,报酬相当不错,我就让广告部推荐了你,假如对方明日能定下来,就会马上签合同,你自己的意思如何?”

  闻亭丽心中狂喜,面上却尽量表现得很泰然:“一切听公司安排吧。”

  刘老板扭头对身边人笑道:“瞧瞧,十足的滑头,天生当明星的料。”

  在场的人都笑了,黄远山也是一脸笑容,自从片子顺利走到尾声阶段,眼见她心情一天好似一天,她笑着接过话头:“明天上午你早点来公司,《振声晚报》要给你做一期专访,我在旁边帮你把关。”

  “给我做——专访?”

  “你是此片的女主演,找你做专访很奇怪吗?”

  闻亭丽心口怦怦跳个不停。

  她低估了黄金影业在业内的影响力,片子还没上映,全世界的闪光灯好像都对准了她,又是广告片又是专访的……这让她在不知所措的同时,又萌生出一种强烈新鲜的刺激感。

  难怪世上那么多人醉心于名与利,这东西好像真会让人上瘾。

  要知道在正式进入片场之前,她最大的兴趣就是拿到片酬。

  可现在她隐约意识到:杀青对她来说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黄远山在闻亭丽眼前晃了晃手,笑道:“发什么愣,明日记得早些来公司。”

  次日中午,闻亭丽同黄远山坐车去邓脱摩饭店接受《振声晚报》的采访。

  这地方是黄远山提前指定的,她喜欢同报人在饭店的餐厅里边吃边聊,她说这种状态下接受采访最放松。

  席上,闻亭丽并没有侃侃而谈,只在对方指明要她回答问题时,才不失诙谐地答上几句。

  黄远山对闻亭丽的机警相当满意。

  采访完毕已是黄昏时分,一行人从饭店里出来,摄影师看夕阳正好,一时兴起,要求在门前的人行道帮闻亭丽和黄远山拍几张背影照片。

  这是好莱坞现今顶流行的一种拍摄手法,闻亭丽和黄远山都不是扭捏的人,当场就应了。

  这番举动自然引来了路人的好奇心理,不少人驻足围观,有人悄声打听:“那边拍照的是哪位明星?”

  “有点面熟,叫不上名字。听说是黄金影业的新人,马上有片子要上映了。”

  “欸!不会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南国佳人》吧?”

  马路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停着一辆车,见此情形,有人冷哧一声。

  “瞧她这一脸风光的样子,这是要当大明星了?没想到闻家也有祖上冒青烟的一天!”

  车内另一人堆起笑容对邱大鹏说:“邱堂主,您要我帮您调查的事情也查到了,您看那笔赌债……”

  邱大鹏掐灭手里的烟头,慢吞吞道:“小邓啊,你这笔赌债可不是小数,181总会那里你欠一万大洋,同兴坊陈老板那儿你又挂账五千,你觉得凭你这点不痛不痒的消息,抵得上一万五大洋的赌债吗?”

  邓天星忍气哀求道:“邱堂主,您是白龙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您一句话,别说是一万五千大洋,便是五十万大洋也能一笔勾销。您也知道,我也曾经风光过,要不是当初姓陆的做得太绝,我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邱大鹏和颜悦色拍拍邓天星的肩膀:“邓先生,你可能误会了,你的过去我邱某人毫不关心,我只关心你还能不能从闻亭丽那边打探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邓天星面有难色:“闻亭丽非常谨慎,我那位朋友费了许多心思都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好歹也是一个千金小姐,再让她冒着风险去偷人家东西,恐怕不大合适。”

  邱大鹏目光闪过一抹厉色:“你把白龙帮当作什么了?敢在我面前东拉西扯!我眼下只关心当初究竟是谁对我儿子放了暗枪。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带点真正有用的东西来回话,否则——”

  邓天星身子一抖,咬咬牙说:“我再想想办法!”

  邓天星走后,邱大鹏再次将刺刀一般的眼神射向对街的闻亭丽。

  没想到此事查到最后,竟查到了闻亭丽的头上。

  原本他从未怀疑过闻亭丽,毕竟她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前他也从未听说过她会使枪,所以哪怕得知她跟陆世澄走在一起了,他也没想过儿子遭人暗算的事会与闻亭丽有关。

  好在苍天有眼,那日竟叫他在181总会馆听到这姓邓的小子说起一事……

  那段时日,姓邓的小子刚被陆家逐出电影界,趁着手里还有一些余钱,整日混迹于赌场中。

  他去181总会的那一天,碰巧撞见邓天星在跟另一位客人打架,对方似乎知道一点邓天星被赶出黄金影业公司的内幕,当面嘲讽邓天星是个戇度,一个大男人暗算一个小姑娘不说,还因为算计不过被整个电影行业封杀。他这种人也好意思学人家来赌场碰运气,趁早滚出去才是正经。

  邓天星气急败坏,骂道:“你说闻亭丽?当初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哪还轮得到她当女主角。”

  邱大鹏听见“闻亭丽”这三个字,忙让手下人把他们拉开,另外买了几组筹码送给邓天星,假惺惺问邓天星出了何事。

  邓天星胆子虽大,却也不敢糊弄白龙帮的人,只好吞吞吐吐将当日的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