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厌辞
什么意思?言兮没听明白。
言欢在国外多年,不知道广场顶楼多了家私房菜餐厅,以中式装修风格为主,辅以西方设计,一半露天,他们去的是室内包厢,配有两名应侍生,大圆桌,间隔并不分明,言欢和言兮贴得近,另外两人天南海北的。
不速之客臭着一张脸不吭声,言欢喜闻乐见,自然不会凑上去讨个没趣,只顾自己埋头慢条斯理地吃。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言兮,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平时也被骄纵惯了,一遇上不合心意的事,就忍不住开口:“这虾怎么不是虾仁?剥起来多麻烦,我这指甲还是刚做的,也不能剥呀,为什么不直接点份虾饺?”
说完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尤其在她瞥见对面一黑面罗刹和一笑面郎君后,心脏突突跳动,只能将求助的目光递给言欢。
言欢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无辜又无害的一张脸,看着完全不在状况里。
梁沂洲下意识伸筷子去夹那牡丹虾,忽然想到替人剥虾这行为过于亲昵,便收了念头,按照言兮说的添了份竹笙虾饺。
言兮从喉咙里憋出一声:“谢谢三哥。”
她其实还想道歉的,可惜过了最佳时间点,那声抱歉就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这四个字过后,言欢像是从漫长的神游状态中找回思绪,转动转盘,夹了两只牡丹虾放到碗里,纤长白皙的手指不急不躁地剥着,其中一只剥好后给了言兮。
言兮的表情跟发现新世界的大门一般,“你这样弄的我挺受宠若惊的。”
言欢说:“觉得受宠可以,但千万别惊了。”
这顿饭算是自己硬拉她来吃的,剥个虾安抚一下是必要的,要是她被惊到胃更疼了,那真就得不偿失。
言兮想说什么忍住了,把虾咽下后,疑惑地问:“你现在剥虾剥得可真熟练,一个人在英国练出来的?”
“英国哪有那么多虾给我剥,还有,我没事练什么剥虾?”言欢马不停蹄地岔开话题,“还要不要?就今天一天,我免费给你剥。”
言兮点头如捣蒜,有人伺候她怎么会不乐意呢。
没多久,包厢门被人推开,上了两小壶桂花酿,梁沂洲让人把蜂蜜稍多的那壶放到自己手边,然后摘下了袖扣,将袖子拢上两层,露出的肌肉劲瘦,纹理走向流畅分明。
他往琉璃杯中倒了两盏,通过转盘,推至言家姐妹面前。
他的面面俱到被在场的其中一人当做是在献殷勤,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嗤笑。
言欢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发出的,下一秒,就听见这人问:“三哥,怎么没有我的份呢?”
秦执大剌剌道:“听说北城没几个人能喝三哥亲自倒的酒,我和那些求而不得的人一样,也肖想三哥这杯酒,想得快要疯了。”
梁沂洲抬眸看他眼,无波无澜地补上一杯。
秦执却又不喝了,手僵持在半空,许久放下,力道略重,杯里满满当当的酒洒出大半,一部分溅到手背上,他拿起湿纸巾擦了擦。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键清除功能,言欢真想把这没事找事的人从自己视线里抹除干净,她暗暗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冷嘲热讽,梁沂洲平淡开口,问她:“够甜了吗?如果还不够,就让人再加点蜂蜜。”
甜,怎么不甜?
她的脑袋已经半醺半晕,仿佛泡在酒味的蜜糖罐里。
唇角的笑容勉强能压下,发热的耳尖压不下,好在长发披散着,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不然展现在她身上的那些经不起推敲的冗杂细节,足够将她的情愫暴露个彻底。
饭菜上到一半时,梁沂洲接到林秘书打来的电话,聊的是工作上的事,他拿起手机借口离开,找了处鲜少有人经过的廊道。
“梁总,郑连昀被人保了出来,今天早上乘飞机来了北城,现在人在副总那。”
副总是梁沂洲的大伯,也是郑连昀目前唯一能抱的大腿,郑连昀出了事第一时间找他寻求庇护在情理之中。
“把我准备好的资料送到副总那,让他当着郑连昀的面打开,然后再同他好好算笔账,看郑连昀这几年到底从梁氏搜刮走多少。副总要是还想保这姓郑的,就告诉他,梁氏容不下这尊大佛,他要是舍不得,就把这姓郑的送到自己女婿的公司里,要吸就去吸他们陈家的血。”
“好的。”
林秘书说起第二件事,“渝利酒店负责人发来消息称CIE红人盛典场地已经布置完毕,让您挑个时间去检阅一番。”
“我知道了,具体时间让他们等通知。”
“好的。”林秘书挂断了电话。
梁沂洲绕路去公共洗手间洗了手,出来时看见秦执倚靠在浮雕墙面上。
梁沂洲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从他流转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出他选择这地方抽烟归根结底是为了堵自己,架势里还藏着几分兴师问罪。
一根烟抽灭,秦执垂下手,插进兜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烟盒锋利的边角,半晌说道:“三哥日理万机,还愿意陪我们一起吃顿不含任何利益往来的饭,可真是我们的荣幸。”
梁沂洲低垂的眼皮缓慢抬起,稍作沉默后,用绵里藏针的挤兑回应他夹腔带棍的话腔,“我记得你只比言欢大了几个月,但我怎么看着你比她不成熟多了。”
秦执自嘲地勾起唇,“我不像三哥这种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肚子里没藏多少墨水,听不太懂这样的咬文嚼字,三哥想说什么,不妨直截了当点,对谁都好。”
梁沂洲没那么多工夫陪他消磨,更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替他的幼稚买单上,开门见山道:“路是你堵的,该直截了当的是你,这里没其他人,你想说什么直说。”
秦执笑了声,故意放慢肢体动作,连敲烟点烟的间隔都持续了近五秒,吞云吐雾的姿态却舒展得很快。
在呛鼻的烟味里,他用意味不明的语气打开话题,“三哥是不是忘了,言欢和我快订婚,今天如果没有言兮在场,你和她私底下约见、在一起吃饭,被有心人看到,他们会怎么想?又会在背后说的多难听?”
邀请言欢一起用餐,不出于任何私欲,秦执扣到自己头上罪名,梁沂洲担不起,他眼神凉了下来,“言欢不是你的所有物,她和谁交好,和谁待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你干涉不了。另外,你没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从始至终,让她被别人当作笑话看待的人是你。”
秦执拿烟的手一顿,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不想听得太明白,有时候装傻也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手段。
梁沂洲不喜说教,也不想浪费口舌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但他想起了言欢,又透过言欢想起她的哥哥言叙钦,那个总把“我们家的小鱼值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挂在嘴边的男人。
显然,秦执不是言欢最好的选择,说得再直白点,他根本不懂言欢,甚至都配不上言欢,不过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外人,没有立场去干涉她的婚姻,有些话他也只能说给秦执听,就当是为了言叙钦。
“言欢生日宴会那晚,你在锦瑟吃喝玩乐,也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行踪,换句话说,你其实就是想让言欢来锦瑟找你,又让她听到那些你自贬、实际上是嘲讽她、把她架到风口浪尖上的话,然后让其他人跟着评判她、取笑她。”
秦执打断,“我说的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梁沂洲忽然笑了声,他很少发出轻蔑的笑,这会是因厌蠢症犯了,实在忍不住。
“你也太低看了北城的消息流通速度,尤其是这圈子,所有人在里面都是透明的,就算你有心,你想藏的秘密也没法藏得密不透风。更何况那天你请的那些人里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恐怕只有齐宵凡一人,其他人不过来图个热闹,能趁这机会看别人的笑话,何乐而不为?”
秦执脑袋里滚过数张脸,最后莫名其妙地定格在一楼大厅遇到的绿衣女子身上。
以
她的身份,进不来锦瑟这种地方,除非是借了别人的身份,可她要真是别人的女伴,她往自己衣服里塞联系方式做什么?这么急着明目张胆地找下家,不怕被上个金主逮个正着?
他压下纷飞的思绪,沉声说:“三哥这是在为了言欢教训我?”
“比起教训你,我更想知道,你拿这种方式对抗你父亲的命令,有没有想过会因此伤害到她?”
秦执不答反问:“谁告诉你我只是为了对抗秦彧命令?”
“当然不止。”
梁沂洲漆黑的眼睛锁过去,“你气她对你不上心,所以故意处处和她作对,让她不痛快,严重点,还想折磨她,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手段够低级的,和小男生为了引起喜欢的姑娘注意,故意去揪她辫子别无二样。
秦执表情崩坏两秒,一时忘了接茬,由着梁沂洲往下说:“你要是想和言欢恢复到你们十三四岁时相处的状态,就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好好去了解她,而不是盲目去找别人的不痛快,拿我当假想敌更没有半点作用。”
秦执保持沉默,阴影覆盖在他脸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长时间等不来他的回应,梁沂洲不再多说,径直从他身前离开,迟来的声音从几米外的身后传来,冷冽冻人。
“你说的都对,但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
梁沂洲转过身,无声询问他是什么。
秦执扯唇,露出挑衅般的笑容,“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知道的。”
在很多事情上,他或许不懂言欢,但梁沂洲也不见得有多懂,跟他在这儿自作聪明什么呢?
第6章 05
昨天下午冷空气造访,今日气温创下四月以来的历史新低,加上夜色渐深,微弱的雨丝在空中飘着,干冷变成湿冷,言欢只在连衣裙外套了件薄针织,离开餐厅后,夜风迎面扑来,顺着荷叶边领口往里钻,脑袋里那点晕忽劲被吹得荡然无存,整个人出现小幅度的哆嗦。
脚下的台阶没踩实,她摇摇晃晃地倾倒一阵,腰间突然搭上一只温热的手,等她安全降落到水平地面上才松开。
言欢迟缓地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直勾勾地对上,她惊讶地发现她和梁沂洲的距离已经近到可怕,这导致她心跳漏了两拍,连伞什么时候没握住滚到一边都毫无察觉,直到纯黑的一把长柄伞兜在她头顶,才恍惚回神,不多时身后传来言兮的声音:“没事吧,怎么走个路还能歪到脚呢,你是韩剧女主角不成?”
伞遮住的不仅是雨,昏暗的光影盖下来,像隔着一层纱,梁沂洲甚至都看不明言欢眼里的点点亮光,虚实难辨,掌心残存的温度却不容怀疑。
丝丝缕缕的狎昵埋在沉暗夜色里,如潮湿雨天的雾气一般,风一吹,散得不成形。
他稍稍屏息,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距离,大半肩膀暴露在空气里。
言欢摁下起伏的情绪,正想扭头回复言兮,意外对上秦执绷紧的脸,后者二话不说将她拉走。
发生得突然,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发愣,唯独言欢大脑是清醒的,费了不少力气才挣脱开秦执的桎梏,挤出笑容,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质问道:“你又发什么疯?”
秦执双手插回兜里,恢复到吊儿郎当的姿态,“送你回家算什么发疯?”
“你送我?”
“不然你想要谁送?”
言欢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说出的话却不近人情,“谁送都行,就你不行。”
和他同坐一辆车?怎么可能?
她怕不是要被车上污浊的空气给熏死憋死。
她和秦执的这段关系,可以被别人看做是她一直在委曲求全、受尽屈辱,但她不能真的让自己委屈。
言兮也不想让言欢坐秦执的车,干脆利落地收了伞,上前几步钻到言欢伞檐下,将人往后一拉,“这就不劳秦二少费心了,我已经叫了司机,会好好送我们回去的。”
这时梁沂洲捡起言欢那把伞,用手帕擦了擦伞柄上的雨水,一边说:“司机从言家过来要不少时间,上我的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言兮刚才纯属胡诌,听梁三这么提议,自然是应声好。
秦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三哥不介意的话,就再加我一个吧。”
“不介意,”梁沂洲淡声说,“但坐不下。”
言兮差点没绷住笑。
秦执目视他们离开的背影,唇角挑开一个凉薄的笑,几分钟后,拨出几天前收到的那串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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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很快回暖。
言欢在富力山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周,那一周里除了在英国的几个同学联系过她外,就只有言兮。
言兮的改变让言欢觉得奇怪,明明她们出国前的关系几乎到了互相看不顺眼的程度,怎么隔了四年没见,她的态度反倒熟稔、亲昵不少,难不成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附身了?
言欢满头雾水,电话里言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她问:“你现在追星吗?”
“不追。”
言兮夸张地啊了声,“你现在虽然没有小时候讨厌,但真的比小时候活得无趣多了。”
言欢认真说:“我以前也没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