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波碎
老韩头也暗暗叹气,就算罗裳说对了,可这人不肯承认,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候诊的几个人也出现一些躁动,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有几个人对罗裳不熟悉,听了中年人否认的话,对罗裳的水平多少产生了一些怀疑。
但罗裳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副觉得好笑的神情,这种气度又让怀疑她的患者们动摇了。
难道说,大夫对面那个病人是在胡说八道?
这时,他们听到罗裳又道:“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的判断,承不承认是你的事。”
“那就说呗,我听着呢,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有耐心。”那中年人暗暗得意,他觉得罗裳已着了他的道,今天他肯定要让她难堪丢脸。
“我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直说的,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罗裳抬眼瞥了下对方,唇角微抿,随后道:“你消化不太好,时有腹胀,腹部经常隐痛,也有胀气感。”
“没有没有,我消化好得很,肚子也不胀。你真看错了,要不你再看看还有别的问题没?”这人铁了心,要在这些病患面前下罗裳的颜面。
罗裳放下手中的笔,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瞧着他,就在这人以为罗裳拿他无可奈何的时候,罗裳却道:
“不,你肯定腹胀,并且总感觉肚子里有气。不过你体质偏寒,即使时常需要排气,也没有臭味。这病其实挺好治的,服用健脾理气的药物就可以了。”
“至于你的失眠症,其实不用药也没事,只要改变生活习惯就行。”
罗裳说到这里,把对方的病历合上。
那中年人怔了下,脸上的皮肤微微泛红。他本来想否认的,但罗裳好像能透视一样,把他身体里的问题看得一清二楚。他刚才有些失态,这时候要是再否认,就有点无法取信于人了。
他暗暗咬了咬牙,正想想办法否认,但一连串声音从他身/下传出去,诊室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裳还真是说对了,只有声音,但是不臭。
老韩头端着大茶缸,跟他身边那街坊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旁边那老头指着那中年人说:“他还犟呢?让他犟,这回大家伙可都听着了。”
诊室里的人笑成一团,有的人笑得肚皮都抖起来。
他们都觉得,这人实在是有点搞笑,非要跟大夫对着干不可。大夫说他失眠他说没有,大夫说他消化不好、腹部有胀气感,他还说没有。
其实大夫说他胀气时已经委婉地提醒他了,但这人不认啊,结果把大夫逼急了,只好直说了。
这下可好,当着这么多人排气,就算他有一张铁嘴,也没办法再否认了。还间接地证明了,他刚才否认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其实排气这种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单论这事没什么好笑的,大家笑的也不是这个。毕竟,不排气的,那还是人吗?
罗裳沉默地把病历推到那人面前,看也没看此人紫胀的脸,只说了一句:“你拒绝跟医生说实话,这个病没法治。病历拿好,给下一位腾地方吧。”
中年人心知肚明,这时候他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了。他就没再胡说,但他还是很不解,人虽站了起来,但却没走。
“还有事?”罗裳问道。
“你真是通过把脉看出来的?”中年人不死心地问道。
罗裳头也不抬地道:“也结合了面诊,不然还能有什么?你不回答问题,我也不认识你。”
中年人神情有些复杂,也许他没想到,一个人的脉诊功夫居然能达到这个程度,好像自带探照灯一样。
他捏着病历往旁边挪了挪,给另一个患者让地方。
别人都以为他要走了,但他竟然没走。
这时一位年近四十的妇女坐到罗裳面前的椅子上,刚才别人都在笑,只有她没笑。
她刚坐下,嘴一扁,表情就变了,看样子竟是要哭。
陪她来看病的是她丈夫,看她这样子,她丈夫急了,说:“你怎么又哭了,等回家再哭行不行?人家大夫也没说什么,也不凶,你看你老这样。参加人家婚礼,好好地吃着饭呢,你也哭,你这……”
他话还没说完,女人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周围候诊的人不禁面面相觑,都弄不明白这女人是要干什么?
她总不会也像刚才那人一样作妖吧?
罗裳却摆了摆手,示意女患者的丈夫先不要说话。她自己则观察着女人的脸。
女人哭了一小会儿,竟又出人意料地笑了几声,又哭又笑的,周围的人看了,都觉得她精神不大正常。
但她只是情绪异常,并没有闹事也没骂人,所以周围的人倒也不害怕。
女人哭哭笑笑地,偶尔还抻直腰哼几声,罗裳没说什么,对这个患者也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诊完脉后,罗裳又让这女患者张嘴伸舌头,看清楚了她的舌像,罗裳才问她丈夫:“她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我想想啊,大概…得有小半年了。以前还行,也没什么大毛病,三月底开始她就变了,现在连班都不能上,孩子也是我妈带着,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外边有人说我对她不好,老气她她才变成这样的,可我真没这样,我冤死了。”
做丈夫的看上去很委屈。对此,罗裳没发表什么看法,她一般是不会干涉别人私事的。
“发病前后,家里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情?”罗裳说话时,拿过处方笺,已经准备开方了。
“我想想啊,对了,二月底我丈母娘掉河里没了,她娘俩感情挺好的,当时我媳妇哭了好多天,可能跟这事儿有关系,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吧?”
“那她这到底是什么病,还能治吗?”男人看上去很焦虑,好好的老婆要是变成精神病,他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罗裳摆了摆手,说:“应该是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可以用药调理一下,但她这不是精神病。你以后跟她说话时注意点,要有点耐心。刚才她不是故意要哭,是身体脏腑出了些问题,她控制不住的。”
女人的丈夫先是一喜,接着又有点愧疚。喜的是老婆不是精神病,愧疚的则是最近他真的误以为她老婆在作,在折磨人。
罗裳心里清楚,这个患者得的应该是脏燥证。不知道这种病的人就容易误会患者,要么以为她是精神病,要么以为她在折磨身边人,是在作。
但这个患者还真不是,她就是病了,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而身边人的误会她都看得清楚,心里的负担就会更重。
其实古人早就认识到了妇女在不同阶段出现的跟情绪有关的疾病,有时是发生在产后,有时会在更年期出现。遭遇重大打击和生活变故,以及过于劳累时,也是有可能出现这种疾病的。但现代并没有一个完全合适的病名能跟脏燥证对应上。
像更年期综合症的妇女,可能就会出现情绪异常失调,喜笑无常,经常失眠烦躁发热等症状。
这种病,在中医上也可以算做脏燥证。但脏燥证所包涵的范围却要比更年期综合症要明显广泛。
至于脏燥证里的脏具体该归类于哪个脏,因为《金匮》对此证记载的过于简短,后世许多大医都有自己的见解,直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罗裳是专门整理过这方面的资料的,这种病一般是用甘麦大枣汤来治,针对病人肝肾略有虚损的情况,罗裳又给加了百合地黄汤。
开完药后,罗裳还特意跟那女患者说:“回家好好吃药,如果药对症,一个星期左右就能看出来效果。”
说到这里,她又跟患者丈夫交待道:“等她稍好些,周末或者放假时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家人的关怀也是一剂良药。”
“放心,大夫你尽管放心,我有空就带她出去。”那位丈夫连忙保证。
男人抓完药后,带着他老婆离开了诊所。他前脚出来,先前那中年男人竟然也跟了出来。
“等一下,药方借我看看。”中年男人紧赶几步,追上这对夫妻。
女患者丈夫搞不懂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就把药方递了过去:“看吧,看完了还我。”
中年男人快速把药方扫了一遍,记了个大概,这才把药方递回去,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
不到二十分钟,这中年人就出现在曹记中医诊所,几个中医大夫和学徒就围上来,全都在向他打听情况。
这人脸色有点不好看,他偷偷看了眼稳坐不动的曹治平,有点不敢说实话。
这时有个大夫问他:“怎么样,那个女大夫看病还行吗?”
中年人犹豫着说道:“我觉得,还…行吧,反正把脉可以。我失眠腹胀她都能把出来。”
问话的大夫却说:“就这些啊,别的呢?光会把脉,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咱们谁不会把脉,要我说,开药方就没有把脉那么轻松了。有人把脉特灵,一到开方子就抓瞎。那不还是不行吗?”
曹治平听到这里,严峻的脸色变得缓和了些。
中年人擅长察言观色,深知自己要是再说下去,跟这些人说罗裳看病厉害,那他在这里怕是讨不了好。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只能听好听的,不顺耳的话完全听不进去。有时候就算表面上听了,心里却在暗暗记恨人。
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一部分他所了解到的事实,别人说罗裳不行,他干脆就顺着说。
罗裳离开诊所时是下午五点五十左右,因为上一批做出来的药膏都快用完了,罗裳就又熬了一批。
她走的时候,药膏其实还没熬好。但方远主动接下了熬药膏的活,让罗裳先走。
这件事其实只要细心点,注意看着火就能做到,并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难度,所以罗裳听从了他的提议,让他接着干没干完的活。
共事两天,罗裳也看出来了。方远这人不爱搭理人,但有事他真能上。这就挺好,要是碰上个话唠,她可能还会嫌烦呢。
她骑着自行车离开山河路,又往前骑了五六百米,自行车“咔”地响了一声,便不动了。
罗裳连忙下车,把车放到人行道上,蹲下去瞧了一眼,就看出来,车链掉了下来,这得用手一点点往上安,再顺着一个方向转一转,才能安好。
这种活她没干过,但她觉得应该不算难。只是罗爸前阵子给车链条上了机油,手碰上去就会碰到黑乎乎的油。
但这段路周围没有修车铺,也没有摆摊修车的,罗裳只好蹲下去,伸出一只手抓住车链子,准备往上套。
韩沉骑着摩托车从反方向驶过来,他是准备回家的。最近队里那些新人都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训练强度,无论是体能还是战斗技能,都有大幅度提高。这种情况下,就算有突发任务,这些新人也不会像刚来时那么容易受伤了。所以韩沉最近要适当休息一下,有空陪陪老韩头夫妻俩。
这时路上有很多下班的人,马路上到处都是自行车,韩沉怕撞到人,骑得不快。快拐上山河路的时候,韩沉无意中往马路对面瞧了一眼,便看到了蹲在马路边上的罗裳。
虽然只是个侧脸,但韩沉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
韩沉长腿往地上一踩,摩托车便停了下来。此时罗裳还在跟那跟链条奋战,这活实际干起来,真的跟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她能很快修好,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哎,修车呢?”韩沉的影子罩过来,挡住了晒着罗裳后背的阳光。
罗裳两手满是油污,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身穿灰色短袖圆领衫的韩沉。
她挺意外的,韩沉平时很忙,即使回家,也会很晚,两人基本没机会碰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罗裳有些无奈,说:“嗯,车链掉了,想套上去。”
韩沉注意到,罗裳右腮也蹭上了一点黑渍,可能是不小心崩上去的,她自己大概还不知道。
韩沉便道:“这活你干过吗?还是我来吧。”
罗裳没想过求他帮什么忙,但韩沉这句话只是在通知她,并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罗裳正想说不用,我再试试,韩沉却已经把自行车提起来,摆到一边。
他又从裤兜里变出一副白色线手套,戴在手上,随后蹲了下去。
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韩沉就把车链装好了,他还摇了两圈,确认没问题了,这才站起来。
他把手套脱下来,跟罗裳说:“好了,你这链子有点紧,改天我在家的话,帮你改一下。”
“那行,今天谢谢你啊。”罗裳看着他干净的手指,再看看自己手上黑油油的污渍,感觉挺无语的。
看着她的手和脸,韩沉有点想笑。但他忍住没笑,旋即伸手在兜里翻了翻,除了一个手帕、打火机和钱夹,再没别的东西了。
“要不,用这个擦擦。”他把手帕递了过去。如果是别的时候,他是不会把自己手帕给人用的。
但这次比较特殊,这地方洗手也不方便,罗裳这手要是不擦,又很容易把衣服也蹭脏了。
这时候衣服鞋子相对于工资都贵,一件衣服能顶上一个月的工资呢。
他的手帕是白蓝条纹的,叠得挺整齐。但罗裳没要,直接把他手里的白色线手套抽了出去,说:“手套送我吧,我戴这个回去。”
韩沉抿唇微笑了下,用手指着自己的一侧腮帮子,又指了指罗裳,告诉她:“这地方也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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