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边草
瓷盘铺上绒布,刀叉碰撞其上发?出清脆的细响,而她的话语就溪水在声音的间隙间流动穿梭,笑眯眯地询问孟涵山的项目进展,夸赞方?景澄实习期间取得的成?果,说夏茯这位聪慧的女孩如何引导他一点点走上接管公司正?路。
满桌佳肴,却食之无味,孟涵山的脸一点点冷了起来,她沉默地望着?夏茯,费解于她为?何专心帮助一个在她看来毫无指望的废品。
“我最爱的那道甜点还在准备中。要不要先听点音乐放松一下,这是我最爱的摇摆舞。”
方?熙玉如是建议。
在磁针搭上唱片,播音器奏响浪漫悠长的曲调后,孟涵山约自己?的学妹去露台欣赏风景,问她有?没?有?在公司发?展的意愿,未来的规划又是如何,
“我想专注事?业,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孟涵山倚在窗边,在繁星闪烁、爬山虎叶片随风摇晃的夜晚中舒展身体,听年轻的女孩诉说稚嫩的梦想,和?曾经的自己?何曾相似,感到指尖近乎嵌进粗糙的石台缝隙。
“不,你不会走上我的老路。”
她讨厌这个地方?。
同样的夏夜,同样的地点,英俊的青年也曾搂住她的腰部,和?她在露台接吻,许诺这所气?派的洋房将是二人未来的爱巢,他们会像故事?中主角般永远幸福。
而她信以为?真,抚摸着?黑棕色的扶手,在螺旋状的阶梯上前行,听着?木板在高跟鞋下“哒哒”作响,感觉自己?正?踏着?无数人的艳羡不断上升,只要伸手就能戳破阶级间的薄膜。
可最后破裂的却是她有?关爱情的幻梦。
得知另一人存在的瞬间,相爱的一幕幕在眼前略过?,在夜风中纷乱,像被她撕碎抛入雨幕的相片,一点点沉进污浊的泥水,被憎恨浸湿得漆黑。
她好恨。
她恨懦弱无能的丈夫、恨表里不一的婆婆,可兜兜转转,最恨的永远是天真的自己?。为?什么要陷入愚蠢的爱情?
她爱过?他,为?了他放弃深造机会,为?他抛弃颜面?,一而再二三伤害自己?的身体,方?景澄的存在就正?是辱的证明,时时刻刻提醒她当?初怎么为?了完成?妻子的义务,像生育机器一样接受各种治疗,只为?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不能再错下去了。
从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起,她就是旁人艳羡的存在,应该有?和?睦的家庭、幸福的婚姻、成?功的事?业,而不是草草离婚一败涂地沦为?笑柄。
她必须赢下去。
既然他们彻底的利用了自己?,叫她沦为?方?嘉诚的踏板,凭什么她不能反抗?把流淌着?她的血液,和?她一样优秀一样自律的方?斯宇推上那个位置,让真正?有?能力的人拥有?一切,所有?人都要知道蓝星集团是因为?她的加入才继续延续的。
这是这孩子应得的,也是他们欠她的。
她关注的只有?这个结果,除此之外她其实并不在乎那女孩实际说了什么,又真的在乎什么。
孟涵山冷笑一声,打断了夏茯的话语:
“我不知道那孩子又在打什么小算盘,或者方?熙玉跟你暗示了什么?”
“但你是鸿霞的爱徒,所以我还是提前告诉你。不要趟这趟浑水,不要做什么总裁夫人的白日梦,斯宇才是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她没?法原谅自己?,自然不会喜欢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夏茯,她压根没?法忍受她和?方?景澄站在一起的画面?。
回来之后夏茯脸色不好看。她娟秀的小脸僵住了,年轻、光洁,好比一张石膏做成?的面?具,沐浴在恋人的关切目光中,却半天说不上话来。
方?熙玉毫不意外、嗤之以鼻。
孟涵山做媳妇时再恨自己?又怎么样?待在方?家,她还不是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母亲?
她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看它在月光下血一样殷红、血一样粘稠,又血一样苦涩。
这个家一直不需要男人。
因为?逃跑的丈夫、无话可说的哥哥、说不出话的弟弟,夜晚总是安静又祥和?,只有?留下来的女人不甘地撕扯。
方?熙玉低头呷了一口美酒,在微醺中,仿佛又回到了她还是半大姑娘时的夜晚,爱情在丈夫离去的时候死?去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剩下的只有?叫人无法放手的权力。
于是她抬手,和?璀璨的水晶吊灯遥遥举杯相庆——
敬今夜,敬未来,敬无数个夜晚。
第90章
季晓薇晚间对镜子护肤的时候偶尔会外点热门视频听个响声。
“别以为你能成为总裁太?太?, 给?你五百万快点离开我的儿?子!”
这话若是出现在电视剧吐槽里,夏茯会觉得?忍俊不?禁,若是出现在周围风言风语中, 她会不?屑一顾,认为那是出于嫉妒的诽谤, 但要是从一位受过高等教育、令人崇拜的事业女强人嘴里吐出, 她就没那么好受了。
最开始是寒冷,好像一盆冰水狠狠地泼上脸蛋, 冻得?人头皮发麻、牙齿打架,夏茯下意识想要避开这种锋芒, 然后等孟涵山转身离开, 留她缓神之时, 她就觉得?热了,火辣辣的热度便?从脖子一路爬了上来。
恋人的妈妈,她的学姐就是这么看她的?因为她穷了一些,所?以一切举动都被打上了别有用心的标签?
这太?过分了, 她应该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 狠狠地反驳这种奚落,维护自己的自尊。
但偏偏是孟涵山……她有资格在孟涵山面前提自尊么?
她真心实意地憧憬她,甚至是深深羡慕。
原生家庭正常、能力出众,可以势均力敌去爱,凭借个人实力在社会厮杀出一条血路, 孟涵山是她无数次想象过的未来。出身可以靠身处异国他乡凭借一张嘴巴重新?书写,实力也可以慢慢积攒。
可当她无处可去,因为方景澄的钱和地位伸出手掌的时候, 她就走错了路。渺小的可能化为虚无,甚至会在见面时一针见血指出她的懦弱。
没什么被偶像彻彻底底鄙视了一番更?糟的事了, 从没有这么丢脸过。
夏茯随手抹了一把发烫的脸颊,觉得?自己最好快点回?到客厅,找到洗手间,将水泼在脸上好好冷静一下,不?然她或许真的会因为羞耻心不?小心掉出眼泪。
忍耐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在远远望见方景澄的脸时,委屈感会在心上人面前猛得?放大数倍——
真是没道理,她真的有这么差么?那喜欢她的他脑子一定有问?题。
就因为孟涵山是她理想的样子,她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么?
如果承认她只是借了方景澄的东风走到现在,那她为竞赛通宵编写的代码、反复朗诵的讲稿、满是笔记的论文,那些辛勤努力,亦或者?在夜灯下望着他面庞真实的心跳又算什么?
她在最不?适合谈恋爱的时候喜欢他,也付出了自己有的东西,那些小小的片段就像夜空的星星一样闪烁,绝对不?应该被人这么诽谤。
可坏就坏在现在让自己想反驳孟涵山的理由是方景澄,让她没法直接跟孟涵山回?嘴的也是这男人。
孟涵山说错了她就当她在演偶像剧!忘掉就忘掉!要是她直接出声反驳,发展到现场和他妈妈吵起来,方景澄要怎么办呢?
夏茯重新?坐定,正当她左右为难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方熙玉倒是很乐意看到婆媳不?和的画面,她放下酒杯,有意卖夏茯人情,笑盈盈关切道:
“哎呀,小茯是不?能喝酒吗?都怪我,光想让你尝尝我的珍藏,瞧瞧吹过风后这脸红的。”
看来糟糕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
但眼下这话题倒是个合适的台阶,马上她就能借着身体不?适离开这地方了。
“是我贪杯了,但的确有点头晕,时间也不?早了……”
夏茯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方景澄,希望他能够读懂自己的暗示。
可方景澄没有立刻回?应,他低头凝视恋人仍有水光闪烁的眼睛,在抚摸她眼角的过程里,自接机后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低沉气?场一点点消失了。
青年搭在桌上的手掌缓缓握起,当他再度出声时,一向轻快的声音竟然少?见带上了几分怒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妈,你跟夏茯说了什么?”
这不?像小儿?子的作风。他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用些无关的小事来撒娇。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就连生气?都像他的父亲,一旦生活不?顺就会变化嘴脸。
孟涵山抬起眼睛,淡淡道:
“一些未来的职业规划,比如现在的岗位不?一定特别适合她。哪怕是实习,工作也不?是儿?戏,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既然是你的女朋友,后面调到同一个部?门不?是更?好培养感情么?”
此话一出,连方斯宇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作为总监他想自己应该站出来为员工说几句公道话。
但方景澄动作显然比他更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愤怒的情绪像层叠升高的海浪在他湛蓝的眼里翻腾。
“夏茯投量化岗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岗位,是因为她有能力,适合并且做得?很好。她是通过标准面试流程进公司的,你不?应该这么随便?就说出这种话。”
在谈及女友遭受的对待时,青年侧目往向身边惊讶的夏茯,她这时候还在拉住他的衣袖,试图说点什么阻止这一切,这让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吃痛的神情,他控诉道:
“这……不?公平,也不?像是一个专业CEO能做出的事。”
专业性突然被不?成器的小儿?子质疑,孟涵山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可这沉默并不?意味着软化,方景澄只看一眼就知道了答案。
方景澄不?再犹豫。
“如果你不?欢迎我们,这顿饭我想也没必要吃下去了。”
他失望极了,双手撑住桌面干脆地站了起来,搂住夏茯就转身朝楼梯走去。
“哎呀,难得?回?次家,长辈也是关心你,聊聊天突然这么生气?做什么?小茯你倒是劝劝他,难得?来一趟,再多待一会儿?,看看景澄小时候的房间。”
一片死寂中,身后处方熙玉的挽留显得?如此刺耳,反倒令方景澄加快了脚步。
“不?用看了。”
从机场接到孟涵山之后他就很沉默,他仿佛坠入了一场漫长的午寐,感官迟滞无比,只能以局外人的视角欣赏眼前的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参与感可言。
世上唯一能把他拉回?来的只有夏茯,她紧紧牵住他的风筝线,望向螺旋形的台阶,问?“这就是你之前住的地方么?”
“嗯,走廊左边第三?个,靠近楼梯就是我的房间,还放了不?少?很多我小时候的小玩意。”
他伸手指向紧紧闭起的孤独门扉,看她笑得?灿烂:
“哇,等会儿?我能去看看么?我想看看小时候的你。”
因为还有她在重视他,所?以整个世界都重新?变得?敞亮,过往的独孤和渺小都被光芒驱散。
可当现在,他要用这只手擦拭恋人发红的眼角时,方景澄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错的离谱,错的无可救药。
他的过去,那个房间里装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针对他的惩罚绝对不?该落在夏茯身上。
方景澄只顾埋头走着,为了尽快离开这栋死气?沉沉的房子,走得?急步子又大。夏茯紧紧跟他身后,她被束缚在不?便?行走的长裙下,像一条上岸的鱼,只能跌跌撞撞地走着。
她仰头望着青年在夜灯下显得?黯淡、仿佛染上了霜雪的银灰短发,直到离开那栋别墅,才忍不?住吃痛道:
“慢一点,你抓疼我了。”
而他停下脚步,转身紧紧抱紧了她。
“对不?起。”
有眼泪打湿了她的脖子。
“我不?应该让她见你的,我们不?会回?来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人这么说你……”
青年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喑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