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李轻鹞走到他身旁坐下,他问:“累不累?”
“脑壳痛。”
陈浦很想再靠近她一点,最好把她抱在怀里,但是他不能够。只是单手往她背后的石头上一撑,但依然隔了半臂的距离,说:“老丁在山下镇上安排住宿了,待会儿咱们先去睡半天,下午再上岗。”
李轻鹞望着他的脸:“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
李轻鹞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陈浦,我看得出来。从发现小木屋开始,你好像就有了心事。不过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这是你的事,我说过绝不干涉。”她扬手把石子丢得很远,冲他一笑:“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可以。”
陈浦心头有什么地方,软软地塌下去一个角。她太敏锐了。可她就算想要开解别人,也是这样洒脱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一只风筝,虽然她现在肯把线放在他掌心,可她依然自由自在,一个人也能飞得很稳很高。
可他想要一直陪伴她的左右。
“凶手为什么要挨个杀刘怀信、钱成峰,和洛龙?而且是割腕放血的虐杀形式。”他说,“只有一个理由。”
“他要替李玉报仇。”
“谁会不惜赔上性命和人生,替李玉报仇?”
“只可能是爱人、家人,或者挚友。”
她回答的完全是陈浦心中所想。
李轻鹞又说:“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凶手会在杀钱成峰的现场,把遗书折成千纸鹤了。白色的,表达祝福的千纸鹤,你觉不觉得和李玉很配?”
白裙子,黑长发,纤细,幼嫩,纯真,无法形容的美丽。
陈浦从口袋掏出手机,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点开音乐播放软件,点击播放。
【Angel Angel
盼望你在我身边
Angel Angel
是否听见我在呼唤你
……
Angel Angel
请你不要放开我的手……】
悠扬而深情的男声,响在寂静的森林中,一时间,令李轻鹞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陈浦说:“每个我们能找到的、见过她的人叶松明、张明勇……都不约而同用‘天使’来形容她。我不知道那个‘李玉’,会有多纯洁美丽。但是七年前,她就在朝阳家园。刘怀信和钱成峰,曾经去远安诊所给她拿药。而李谨诚也曾去过远安诊所,并且和叶松明建立了信任。你说,他会不会也认识了李玉?他的手机歌单里反复播放的这首《Angel》,会是为李玉而唱吗?”
李轻鹞霍地站起:“你怀疑我哥?”
第46章
陈浦拉着她的手,又把她拽坐下:“别急,听我说,我当然不认为李谨诚会做任何犯罪的事,那是刻进他骨子里的尊严和信仰。但我们当刑警的,在做某些重要判断时,不能带私人情绪。如果抛去我是他兄弟,你是他妹妹的立场,再回头这个案子,你会看到什么?”
李轻鹞沉默不语。
她会看到什么?自从这个持枪杀手出现,有些问题,她根本不愿意细想。譬如说,普通人得到一把枪不容易,但一个刑警,却知道从哪些渠道能搞到枪;譬如哥哥的很多方面,也都符合凶手的条件,他有能力完美完成这一系列谋杀;譬如哥哥的失踪,与向伟案、李玉案时间和空间重合度实在太高,当晚叶松明已经把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复印件给了哥哥,可哥哥说有急事并没有立刻处理,究竟有什么事比案件还急?如果哥哥还活着,又有什么事,令他隐姓埋名七年,抛弃所有亲人和身份?而《Angel》这首歌,出现得也太巧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哥哥还活着。
陈浦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想不明白,李谨诚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确实也会有不敢去触碰的念头,譬如,这个人如果是他,那么至少,他还活着;可如果连替李玉报七年之仇,终结这一切的人都不是他……”他看向她的眼睛,说:“那么他还活着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李轻鹞的心脏如遭重击。她紧抿嘴唇,眼眶发酸。
一瞬间,她明白了陈浦为何情绪低沉。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两种结果。
“我会找到哥哥的。”李轻鹞站起来,站得笔直,她甚至还冲他露出笑容,“陈浦,不要想了。你难道就能肯定,在这两条路之间,我哥他走不出第三条生路来?我相信不到最后一刻,他一定不会放弃。我们也不能失望放弃他。”
陈浦的心头亦是一震。他望着她被阳光照亮的苍白的脸,望着她秀美却凌厉的眼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属于她的灵魂的那股坚韧力量。他再也不管屋子那头是否会有人看到了,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既是倾慕,亦是心疼。
他说:“你说得对,还没有水落石出,万事都有希望。”
——
由于下过大雨,木屋附近的森林里,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足印或者血迹。刑警们只能根据经验判断,在周围四散寻找洛龙和尚仁的踪迹,或者尸体。丁国强向上级申请支援,调来大队武警战士和民警,一步步往深山里,扩大搜索圈。
而在这个上午,立下汗马功劳的陈浦三人,被丁国强勒令休息,尤其是陈浦昨晚还在秋凉的溪水里泡过,身上擦伤无数。三人一到山脚小镇的旅馆,就倒下呼呼大睡。
李轻鹞一人一间,等她睡醒时,天上的日头已经挂在最高处。市区太远,没有换洗衣服,她也换了套蓝白迷彩服,走出房间时,恰好看到陈浦和周扬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看样子是从外头回来的。
李轻鹞:“你们起这么早?”
周扬新说:“靠,陈浦这个变态,居然定了12点的闹钟,刚才还拉着我出去走了一圈说透气,我需要透哪门子的气?我整晚都在透气!”
陈浦一个巴掌拍他头上:“滚进房里去。”
“行行行,我知道我多余,见色忘友的家伙。”周扬新丝滑地滚进房间。
小旅馆狭窄的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人。李轻鹞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5个小时差不多了。”
李轻鹞却有个猜想,觉得他是不是怕她醒了,自己没醒,所以才定闹钟。不过她没问,万一不是,显得她多自作多情。
“你吃东西了吗?”李轻鹞问。
“还没有,走吧。”
“不叫周扬新吗?”
“他刚才已经吃过了,楼下不远就有家盖浇饭店,味道应该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吃?”
陈浦看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这下李轻鹞觉得,他八成真的是提前起来在等自己,但他不会说出来。
李轻鹞说:“下次醒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不打。”
“你没必要等我。”
“等自己女朋友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陪你吃,陪周扬新?他有你好看下饭?”
——
结果也没能马上去吃早饭,走到旅馆一楼阴暗无人的墙角时,李轻鹞把陈浦拽了进去。
陈浦精神一振。李轻鹞脑子里却反复闪现,他昨晚在河上的身影,嗯……就有点上头。
一连串繁重的、压抑的案件,犹如无尽的长夜。尽管他们已经默默走了大半程,可周围依然是黑暗的。年轻的情侣间短暂的欢愉,就是暗夜里难得的火花,一闪而逝,却已足够明亮温暖。
……
最后,陈浦不得不忍受李轻鹞的嘲笑,让她先去旁边餐馆,给他点一份牛肉牛肚双码盖浇饭,而他趴在栏杆上,要“冷静”一下。
等陈浦终于冷着脸,一副人模狗样走进餐厅时,两碗盖浇饭正好端上来。李轻鹞一看他很端得住的样子,又笑。陈浦一秒破功,干脆挨着她坐下,轻声说:“谁让你刚才乱摸?”
大早上的,脖子手臂胸肌腹肌哪里都摸了,手都伸迷彩服里头去了。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矜持清冷的女人,声音小小的,手也软软的,她当时一句话不说只有呼吸微微发抖。一回想起来,陈浦头皮都发麻。
李轻鹞也有些放纵之后的懊恼,脸上不显,把他之前的话原样奉送:“碰自己男朋友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摸你,去摸……”
陈浦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八道啊,我又没说不让。”
一句话说得李轻鹞心头水波又晃荡了一下。
两人吃起饭,才正经起来,低声说工作。
李轻鹞说:“如果是凶手安排洛龙两人来黑黎峰背锅,还想伺机杀了他们,做个死无对证。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陈浦想了想,说:“简单,他们不是在找工作?替他们投一份简历到黑黎峰,凶手肯定一直暗中在观察他们。上次你也看到了,洛龙二人为了找到一份工作,病急乱投医,投了很多简历出去。他们不见得记得自己投过哪些单位。而这份守林员的工作,收入低,条件苦,愿意干的人不多。他俩身体状况又比较适合,得到工作的机会很大。”
李轻鹞点头,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这时,方楷打了电话过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陈浦:“别跟我玩这套,说吧。”
方楷叹了口气:“好消息是,路星抓到了,他再次去那家外贸公司提钱时,被我国和邻国埋伏的警察,一举抓获。目前正在转运回国的路上,一到湘城马上审他。坏消息是,昨晚向思翎跑了,真他吗神了这个女人。”
“跑了?”陈浦冷笑一声,“看来她的消息比我们想象还要灵通。不是有人看着吗,怎么跑的?”
“孩子高烧,去了医院急诊。两个年轻警察都懵了,说明明一直看着门口,半夜3点多还在,到早上6点,人没了。一队队长已经带人过去了,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行,我下午回去看看。”
陈浦刚挂电话,结果手机就跟约定好似地,又响了起来,是方浩。大概都估摸着这会儿陈浦该醒了。
方浩的语气透着凝重:“我们在木屋现场有奇怪的发现。”
“什么?”
“在木屋的后门旁的泥地里,发现了半截断掉的金色头发。另外,现场血迹,分离出3个人的DNA,分别属于洛龙、尚仁,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DNA库里找不到匹配的人。”
陈浦再度放下手机,与李轻鹞对视不语。
李轻鹞说:“陈浦,我们最近接触过的人中,只有一个金发女人。”
第47章
2017年5月22日。
天已经热起来了,李谨诚一下班就冲上公交,下了公交又立刻往德思中学冲,汗水湿透了T恤。他也不在意,赶在晚自习放学前,守在校门口。他从旁边小卖部买了瓶水,一口灌了大半,又慢慢踱到中学门口坡下的阴影角落里。
这个蹲守地点,还不能太明显。毕竟李轻鹞也在这儿读书。虽然他答应了妹妹的托付,替她查这起案子,但他并不想被妹妹看到。一是怕影响她学习;二是现在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不愿再面对妹妹的眼泪。
李谨诚还有半年满23,穿一件白T,运动长裤,松松落落,肩宽腰瘦,180的个头,皮肤又生得白,短发蓬松散在额头,看起来和男大学生没有差别。
有女生走出校门,一直往他的方向看,低声笑着。他上了一天班,很累了,站了一会儿,索性蹲下,继续抱着水喝。这下,清隽挺拔的气质去了大半,刑警原地抠脚的气质倒是凸显不少。看他的女生渐渐少了。
李轻鹞最近功课很努力,每天回家很晚。李谨诚都看到他们班的人出来大半了,还没看到她——他们班的合照,他早就留心看过。
这时,向思翎出来了。
和其他人一样,穿着校服,长发绑起,头低垂着,刘海遮住额头,但是美人胚子的容貌已经遮不住了。
她一个人沿着路边走,没有和任何同学说话,也没有人找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