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清窈
酒水琳琅排列在?大理石桌面上,傅清瑜只静静看着傅清晗喝酒,她自己点滴没动,纤细白皙的手优雅收拢在?膝上,她目光沉静看着窗外?的雪景。
他彻底醉了,傅清瑜也没有上前搀扶,而?是叫了服务员,让人专门将他送回房间。
走出包厢,傅清晗轻轻拨开服务生搀扶他的手,眼神恢复清明?,步伐笔直走入酒店套房。
傅清晗走之后,傅清瑜一个人坐在?包厢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纤长漂亮的手指捏着一杯通透馥郁的香槟,柔滑的酒液只在?唇上沾了沾,她立刻又将酒杯放下。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大,厚重如鹅毛,无?声掩盖住这座西?部城市。
包厢里檀香浓重,她按下按钮,打开窗户通风,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至,吹散柔顺披在?腰际的长发。
门从外?被轻轻推开,服务生来复命,低垂着眉眼,不看窥看内里農艳殊丽如妖魅的女人。
“已经把那位先?生送到?房间了,并且按照您的吩咐送了醒酒药和晚餐。”他斟酌说:“那位先?生醉的并不厉害,您不用?担心。”
“多谢。”傅清瑜笑了笑,偏头看过来,她脸上笑意淡薄,初雪般清冷。
包厢里重回寂静之后,傅清瑜解锁手机,翻开相?册。
离婚之后,手机里的内容再?也没有隐藏过,深藏在?沉园书柜里的老式手机照片被她尽数传到?现在?的手机里,一张叠上一张,老式手机所有的内存都被塞满,是一千两百张照片。
傅清瑜险些忘记,曾经她也是一个喜欢记录生活拍照片的人。
孙婉很爱傅冕,即使被他抛弃也从不说他一句坏话,她说得最多的就?是,“爸爸很不容易,是妈妈对不起他帮助不了他,熙熙要体谅爸爸,他真的很爱你。”
这样的话极大影响了傅清瑜对傅冕的感情。
内心深处,她还?是对多年不见的父亲有着无?法比拟的敬爱与仰慕之情,她会剪下他登刊的旧报纸,小心翼翼搁在?枕头底下,每到?半夜惊醒的时候就?抽出枕下的照片,映着轻薄的月光,细细观摩。
到?了傅家,她并不知道傅冕和宋筱竹接她回来是别?有目的的,她格外?珍惜在?这里的生活。
她拿着破旧的手机,细细拍着漂亮别?墅里的一草一木,想着回去要跟母亲好好分享。
她知道母亲也很想念傅冕。
在?傅公馆住了六年,她拍下一千多张照片,一大半都是刚到?傅公馆的时候拍得。
她曾经很认真很认真对待过傅公馆的每一个人,很认真的拍下过那里的一草一木。
收回神思,傅清瑜一张一张点击图片,清艳眉目低垂,她将这些图片逐一删除。
没有什么好挂念的,无?论是人还?是物?。
她要仰颈抬头,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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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蒋毓和打电话给傅清瑜,询问她何时有时间带孙婉来诊脉,她发了地址过来,是红光山生态景区的一座独栋别?墅。
距离温泉酒店很近。
傅清瑜回复完,转身帮护工一起侍奉孙婉穿衣打扮。
虽是旅游,但孙婉的珠宝首饰一件没有少带,她最钟爱的是傅清瑜亲赴巴黎高珠坊为她定制一套无?瑕彩粉红钻首饰。
今天,她指定要用?这一套首饰来搭配刚买的小裙子。
护工捏着项链的手都在?抖,这么一串,三千万!
傅清瑜笑了下,“我?来帮她,你去接人。”
接什么人?
护工麻木站在?楼下,接到?了一整个造型师团队,原来,为了打扮孙婉,傅清瑜斥巨资请到?西?疆最好的造型师团队。
当然,跟平城的造型师比,只算差强人意而?已。
傅清瑜笑盈盈看着造型师化妆师围在?一起打扮孙婉。
CoCo指点完服装师,轻手轻脚走到?傅清瑜身边,小声说:“傅总不打理打理自己吗?”
傅清瑜微笑,很亲和的姿态,“不用?,一会儿记得拍几张漂亮的照片。”
三个小时后,傅清瑜与孙婉乘坐银顶迈巴赫到?御红光山生态区的别?墅里。
独栋别?墅前,一有人伫立等待。
望见缓缓逼近的车子,他微微眯了眯眼眸。
下一刻,车门打开。
先?下车的是傅清瑜,她穿着青绿色修身旗袍,外?搭同色系大衣,整个人清丽如水。
撑起一柄浅色遮阳伞,她如玉般白皙的手递向车内,孙婉搭住她的手下车。
孙婉一直起腰,便望到?门前修长挺拔的身影,他目光深而?幽的看过来,孙婉眼前一亮,既而?又有些眼神躲避,不怎么敢看他。
傅清瑜很了解孙婉为什么躲闪的原因,“哥哥”认了这么多,见到?第一位“哥哥”总是心虚的。
她牵住孙婉往里面走,笑意温和跟赵孟殊寒暄,“蒋姨真是找了个风水宝地来诊脉。”
赵孟殊装作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衣衫颜色都很浅,“只希望傅总不要嫌弃寒舍粗陋,请。”
傅清瑜已经猜到?这里是赵孟殊的住宅。
他的房产遍布全球各大城市,西?疆有他的房产,再?正常不过。
一进门,内里是融融的绿色。
草木香气清幽,又有花枝的馥郁芬芳。
傅清瑜没想到?在?西?疆,也能打理出如此?动人蓬勃的绿。
蒋毓和在?内室等着,身边跟着几位贵妇人,都打扮得奢华艳丽。
孙婉眼睛亮亮的,小小声说:“熙熙是带我?交朋友!”
傅清瑜面上笑意不变,握住孙婉的手无?声紧了紧,“对啊。”
孙婉恐惧探病就?医。
傅清瑜从未想过改变她。
她最大程度上削减探病就?医中让她恐惧的东西?。
她害怕白花花的医院,便改造一间漂亮幽静的院子做她的病房。
她害怕诊断,便让医生伪装成贵妇人的样子。
于是,诊断现场便变成同龄人之间的茶话会。
孙婉气息松弛了,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
蒋毓和朝她走过来,朝傅清瑜轻轻颔首,两指不经意间搭上孙婉的脉,而?后又拉起她,朝沙发走去,“来,我?们一起聊聊天!”
孙婉轻轻看一眼傅清瑜,傅清瑜缓步跟上去,挽住她细瘦的手臂,“我?陪你一起交朋友。”
诊断结束,又吃了一个简单丰盛的午餐,孙婉精神撑不住,傅清瑜搂住她肩膀,还?未张口,赵孟殊声音清沉开口,“已经准备好客房,我?带你过去。”
“好。”
客房收拾得很好,床品都是孙婉平日用?惯的,熏香的味道轻柔缓和,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洒进来显出月色一样的柔和,令人昏昏欲睡。
傅清瑜轻轻替孙婉摘掉首饰,脱掉鞋履,最后轻轻盖上被子。
她凝望母亲如稚子般纯澈的双眼,温柔看她一会儿,俯身低下头,亲了亲她额头,“睡吧。”
孙婉莫名觉得有些伤心。
似乎感知到?她沉重的情绪,轻轻拉住她胳膊,依依看她,“睡醒前我?要见到?熙熙。”
“当然啊。”傅清瑜语调很轻,笑容柔和。
她走出门,提不起气似的,薄薄的背脊紧贴住冰冷的门板,泪水不能控制得从面颊滚滚滑落。
蒋毓和的声音还?停留在?耳边,温柔和缓的,“你有准备的,对吗?”
傅清瑜只能怔怔点头。
她有准备的。
她用?十数年时间来劝说自己。
——她要接受母亲会离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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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瑜妈妈早年身体亏得太厉害,即使现在?山珍海味的补,也没有什么好作用?,虚不受补,寿数终究是有限的。”蒋毓和捏了捏鼻梁,“是我?无?能,做不出跟魏无?雍相?反的判断。”
魏无?雍是京颐疗养院的院长,也是当年一手负责孙婉病情的人。
客厅里人已经散了,刚刚那些花枝招展打扮的贵妇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室内静寂,只有对坐的蒋毓和和赵孟殊。
“不过,好在?清瑜看得很开。”蒋毓和脑中浮现刚刚傅清瑜听见她诊断结果的样子,平静而?温和的,脸上的每个表情都显得那样妥帖精致。
赵孟殊抬眼,声线清沉,“请老爷子出山或许有不同的结果。”
蒋毓和叹气,“请我?师父也是一样的结果,只要是有眼有手,都能瞧出她的症结所在?。”她疑惑,“你们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寻求一个既定的结果?”
赵孟殊搁下茶盏,起身,身姿颀长玉立。
“就?这么定了,我?会亲自上山拜访老爷子。”
赵孟殊走出客厅,抬步上楼,步伐悠缓,留出她伤心的时间。
客房在?藏匿在?旋转楼梯的拐角尽头,一道瘦削身影抱膝而?坐,脸颊埋在?膝上,脊背轻轻颤抖着。
赵孟殊静静看了一会儿,最终抬步走过去。
垂眸,修长手指递给她一张柔软巾帕,“擦一擦,我?不看你。”说完,他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纯白的台阶上。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很轻的力度从他指尖勾走巾帕。
转过身,她刚擦完泪,手帕整齐叠好放在?口袋里,“洗好后,还?给你。”
她哭得太可怜,睫毛一绺绺卷起湿掉,面颊残留着潮湿的红晕,只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会有办法的。”他克制住心底潮涌的怜惜,使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客观从容。
似乎她不能引起他任何的情感波动。
傅清瑜仰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依旧残留着朦胧的水雾,她轻轻一笑,“我?以为你会劝我?赶紧接受现实,好好陪她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赵孟殊垂眸,语调莫名温和,“因为我?知道你一往无?前从不认输,傅家那样的庞然大物?都可以轰然倒塌,小小病痛而?已,你一定可以战胜。”
傅清瑜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他俯下身,凝视她眼睛,温柔抚摸她面颊,“魏院长十年前就?告诉过你阿姨寿命不长久,但十年前过去了,她依旧好好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