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中午吃饭的时候,杨成华破天荒的没有给杨秋瑾脸色看,还抱着天佑嘻嘻哈哈逗趣不停。
等到杨秋瑾一家吃完饭,要走了,杨成华这才鬼鬼祟祟的往杨秋瑾的手里塞一堆皱巴巴的钱票,“这钱拿去给天佑买点好吃好喝的,别饿着我大外孙。”
这是杨秋瑾自结婚以来,杨成华第一次给钱。
杨秋瑾看着手里成堆钱票加起来不过五块钱,嫌弃的将钱扔回他手里,“你自个儿留着用吧,我不缺钱用,天佑也不需要你的关心 。”
当她不知道他做这种举动的心思,不就是看陈胜青回来了,还提升成营长,她跟着他有前途,这才对她们母子好点,想讨好她,到时候再要好处,她直接从根头杜绝。
“你!不知好歹!”杨成华被她轻蔑的态度激怒,想骂上两句,陈胜青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狭长的眼眸里泛着冷幽幽的光,整个人冷得像从冰天雪地里钻出来一样,看得杨成华心里打怵,到嘴的话生生吞回去,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去。
回到家里,杨秋瑾马不停蹄地收拾包裹衣服,还装了不少腌菜、咸菜、萝卜干、腊肉香肠等等,装了满满当当三个大袋子。
她又把自己挂在屋檐下的各种种子,如白菜、大豆、萝卜、菜籽、南瓜、辣椒等等瓜果蔬菜的种子,每样拿了些放在包里面。
转头又想了想,拿出一个小袋子,装上十来个郑教授研究出来的黄心红薯和马铃薯,打算拿到边疆家属院里去种。
陈天佑坐在屋檐下,看着她和李秀娥四处忙活收拾行李,无精打采地靠在门边问:“妈妈,我一定要去随军吗?我不去行不行?”
“你为啥不想去?”杨秋瑾把自制装罐里的豆瓣酱,往本就装得鼓鼓囊囊的包裹里使劲儿塞,头也不回的问。
“我舍不得奶,也舍不得跟我玩得好的小花……”陈天佑小大人似的惆怅叹气,“我走了,她们该怎么办。”
小花是陈天佑的女同学,长得十分乖巧可爱又听话,平时跟陈天佑玩得很好。
“噗……”帮着杨秋瑾塞行李的李秀娥,回头看到他那副模样,噗嗤笑出声,故意逗他,“那你不走了,就留在家里陪奶和小花,你妈跟着你爸去边疆那边,逢年过节回来再看你,好不好?”
“不好!”陈天佑毫不犹豫拒绝,“我要跟着妈妈 。”
奶跟小花再好,都比不上妈妈,要让他跟妈妈分开,他说啥都不答应。
“你这臭小子,奶白疼你了!”李秀娥又气又好笑地伸手戳他圆圆的小脑袋,“有妈就忘了奶。”
“妈,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边疆?”杨秋瑾把布袋包裹拉上捆好,转头一脸认真的说:“我们可以在部队外面租个小房子住,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找个活计做,既可以赚钱又可以时时刻刻看到天佑,多好啊。”
“不去。”李秀娥摆手,“我在先锋大队生活了大半辈子,故土难离,我也舍不得你爸,要时不时上山看看他的坟。再说了,你们小夫妻过日子,我一个半老婆子去凑什么热闹,没得让你们嫌。你们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等你哪天怀孕了,妈就来照顾你,在此之前,妈哪儿也不去,也不要浪费那个钱,租啥房子,听得让人笑话。”
杨秋瑾劝不动她,只能摇头进灶房做饭。
午饭她煮得简单,洗两节麻辣香肠在锅底下煮着,再丢一大把去年冬天晒得萝卜干条,上面蒸一格大米饭,拍两根从自家自留地里摘的青翠欲滴的黄瓜进行凉拌,不多时整个灶房就弥漫着一股萝卜干跟腊肠混合在一起的特殊香味。
“做什么好吃的了。”陈胜青推着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进院来,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萝卜肉香味,喉咙动了动。
“煮了萝卜干跟香肠,蒸了米饭。”杨秋瑾把煮好稍微放凉的香肠,切成薄薄的晶亮薄片,放在白瓷盘里,又把油亮泛着些许红油的萝卜干汤舀起来,把饭菜一一摆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瞧见他推着自行车进来,咦了一声,“大队长居然舍得借你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是大队长几年前从县里废品站收购的零散自行车件托人组装的,平时他宝贝成什么样,说是比亲儿子还亲都不为过,不轻易骑,不借外人,每天把自行车擦得锃亮,放在屋里天天看,居然舍得借给陈胜青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们有点亲戚关系,他不借也得借。”陈胜青把自行车停靠在院子里,拉上陈天佑去院子角落洗完手过来坐桌边,先给她和李秀娥舀好米饭,再舀陈天佑的,最后才舀自己的,“吃完饭我们就去县里百货商店,看看你有什么想买的,全都置办上,我再把票买好,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坐汽车去省里坐火车。”
这时候的交通不发达,尤其川南省的交通更加不便利,山路崎岖,道路泥泞,要想从川南省到边疆,除了要坐一天的汽车到省内市中心买火车票之外,还得坐两天一夜的火车,再周转两趟车,才能到陈胜青部队所在的营地。
杨秋瑾没意见,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坐纪明辰车的吉普车。“行,到时候到了县里,我要去看我妹妹,给她处理一些事。”
陈胜青没问是什么事情,低头拿上筷子,招呼大家吃饭。
桌上摆放的腊肠切得厚薄一样,整整齐齐的放在白瓷盘里,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诱人的油脂光芒。
陈胜青夹一片腊肠进嘴里,入口麻辣鲜香,带着一股淡淡的松柏树烟熏香味,吃一口就口舌生津,肉香四溢。
他心里明白,他妈的厨艺做不出这么好吃的味道,这应该是杨秋瑾做的腊肠。
他都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腊肠了,常年在边疆当兵,吃得最多的就是大锅菜和干粮,嘴里整天没滋没味的,骤然吃到正宗的川菜,里面的麻辣调料,辣得他嘴皮都微红了。
不过越辣,就越想吃,他筷子一转,吃上凉拌黄瓜,那种脆嫩爽口的麻辣口感,让他狠下两口饭,又连忙夹一根萝卜条,想压下嘴里的麻辣味。
没想到萝卜条炖的软软烂烂,吸饱了汤汁,一咬下去滚烫鲜美,带着浓浓的腊肠肉汁香味,好吃的他眼睛都瞪圆了,心想杨秋瑾的厨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一顿饭做得甚是合他口味,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吃了两大碗饭,还把萝卜汤喝了个底朝天。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秀娥看他风云残卷的样子,无比心疼,“吃饱没有,没吃饱妈再做点。”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事实上陈胜青觉得自己还能吃上两碗,只是碍于杨秋瑾煮得饭不多,加上这年头的肉菜实在是少,他得留给家人吃,这才吃到半饱就停歇。
杨秋瑾也被陈胜青吃饭的样子给惊到了,她直觉陈胜青没吃饱,有些惊奇他的饭量,等到陈胜青载着她跟陈天佑到县里,经过一家国营饭店的时候,她特意问:“你要不要再买点饭菜吃?”
“你觉得我能吃多少?”陈胜青嘎吱停下车,长腿支棱着车身,回头看她,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我敢打赌,那帮国营厨子的厨艺还没你做得合我口味,你要心疼我,以后多做些饭菜,让我吃饱点。”
杨秋瑾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谁心疼你了,自作多情。”
陈胜青挑眉笑了笑,话不多说,长腿一蹬,自行车飞速前进。
“芜湖~起飞喽~!”坐在前面车杠上的陈天佑张开双臂,哈哈大笑。
“哎?你干嘛啊!”惯性让杨秋瑾往后昂,吓得她手忙脚乱地抓住陈胜青腰间的衣衫,没想到他越骑越快,杨秋瑾感觉自己都要飞起来了,不得不双手紧紧抱住他结实的后背,还不忘腾出一只手,生气地去锤陈胜青肩膀,“你骑慢点,你想摔死我呀!”
后背传来女人温香暖玉的身体触感,前面的孩子笑得特别开怀,陈胜青跟着天佑哈哈大笑,慢慢放慢了车速,往县里百货商店的方向行去。
第17章
低矮破旧的房屋建筑, 满墙粉刷的红白色标语,一队又一队带着红袖箍的小红兵从街道上走过,街上行走的人大多穿着灰扑扑的蓝黑灰三种颜色衣服, 一个个低着头, 不苟言笑,形色匆匆走过街道。
杨秋瑾站在县城百货商店门口, 慢慢靠在穿着军绿色军官制服的陈胜青身边, 在那些来回巡视, 目光锐利的小红兵目光中,走进百货商店。
百货店门口罗雀,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 不复从前人山人海, 根本抢不到商品的热闹景象。
整个三层楼高的商店, 里面的顾客少得可怜, 连以前态度孤傲的售货员, 都比从前热情许多。
整个县城都处于一种人人心惊胆颤的状态,也许是被这种肃然气氛感染, 陈天佑刚到县城的那种兴奋劲儿已经收敛, 安安静静的任由杨秋瑾牵着自己东看西看, 不敢发出一点杂音,生怕引来外面那些无处不在的小红兵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秋瑾在百货商店看了半天, 只买了十几尺布,是打算给天佑和陈胜青做衣服的。
“部队会发军装,我有衣服穿, 你不用给我买。”陈胜青看不过去,“你给自己多买几身衣服穿。”
“你有多余的布票?”杨秋瑾斜倪他一眼。
他的钱票都给她了, 那些布票总共加起来就只够扯这么多布,她想买,也得有票。
“没有就买成衣残次品。”陈胜青伸手指着成衣柜子上挂着的一件的确良长衣,对一个圆脸女售货员说:“同志,请按照我妻子的尺码,给我两件那样的衣服。”
“残次货我们这里暂时没有了,你要是有成衣票,可以买回去穿。”女售货员懒懒散散磕着瓜子,上下打量着他和陈秋瑾。
男的长得真俊,还是个军官,怎么会娶那个穿着补丁,看着就寒酸的女人?
真是可惜了,要是她娶的是自个儿,他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都能帮他搞到手。
“怎么,你们当售货员的当久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陈胜青冷下脸,“我一个军人,在国家前线浴血奋战,拿命守护百姓们的安全,现在我要给我军属买衣服,要你拿残次品你就拿!怎么?你那些残次品是给哪个亲戚留着,还是打算偷偷拿去倒卖,来个投机倒爬?我倒要找你们领导或者小红兵问问,你们这些售货员,懂不懂军人优先的道理。”
男人一生气,五官冷硬,身躯凛凛,直直站在成衣柜台前,气势如虹。
“这位同志,你先不要生气,冷静冷静。”售货员被他吓住,忙结结巴巴解释,“咱们的确有成衣残次品,不需要票就能买,只不过价钱不便宜,我这不是怕你们买不上嘛。既然你诚心想买,我马上去仓库找找,有的话你们再看看。”
开玩笑,要这军人真闹到她领导或者小红兵那里去,她吃不了兜着走,哪敢再打马虎眼,说完一溜烟的跑去柜台后面的仓库,找残次品。
这借口着实拙劣,能当军官的人,家境怎么也比普通人好点,怎么可能买不起一件残次品衣服。
陈胜青也不拆穿她,等她拿着几件颜色不一,尺码不一的衣服出来,偏头看向杨秋瑾,“你看看,有哪些能入你眼的,你挑两件买来穿。等我回到部队找人换几张成衣票,你到时候再买好看的成衣穿。”
杨秋瑾看都不看,大手一挥,“我全都要了。”
“全,全都要了?”女售货员瞠目结舌,说话都结结巴巴,“这残次成衣虽然不要布票,可价钱不便宜,一件衣服也得卖十五块钱,这里有四件,得六十块钱呢,你……”
你一下拿得出这么多钱吗?别打肿脸充胖子!
要知道这年头的乡下人,五块钱就够一家人生活一整年了,六十块钱怎么也得存上十来年才有的吧。
杨秋瑾慢悠悠的从随身背得布包里掏出六张大团结,刷的一下扔在女售货员面前的柜台上,“数数,够不够。”
狗眼看人低的售货员,真以为她是乡巴佬脾气好,不敢跟她发火呢。
不就是当个售货员吗?可把她给能的,当杨秋瑾不知道那些残次品可能只是某个地方有些洗不掉的小块油污,或者破了一个洞,裁剪不当等等才会当成残次品卖,实际买回家稍微弄一下,并不影响正常穿衣。
残次品不需要布票,价钱跟正常的成衣价少一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买残次品。
女售货员想把那些残次品留给亲朋买,杨秋瑾偏不遂她愿,全都要了,看她还以后还敢不敢看不起人。
女售货员被她的动作弄得脸色难看,偏偏对方的丈夫是军人,她是军属,外面还有那么多双红小兵的眼睛在盯着,女售货员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心疼衣服,此刻人家掏了钱,也不得不将那几件衣服包起来,拿给杨秋瑾。
杨秋瑾拎着衣服就打算走,手被陈胜青拽住,往二楼走,“看看其他的。”
“干什么?外面那么多小红兵看着,咱们拉拉扯扯不太好。”杨秋瑾甩开他的手,“锅碗瓢盆到地方再买,咱们没必要带大包小包的东西坐那么远的车,把自己弄得不成样,在哪买都一样。”
“我知道。”陈胜青压根就没想到买锅碗瓢盆,“当年你嫁给我,我只给了你二十来块钱做聘礼,连个大件都没钱买,现在我们条件比以前好了,我要以前亏欠给你的都补上,三转一响得给你买。”
“你有钱给我买?”杨秋瑾似笑非笑。
“呃……”
钱大部分都在她的手里,他还留了些钱在自己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这事儿不能跟她,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要跟他闹一番,说他不全盘拖出,就是不信任她。
“当我不知道呢,你这次回来,压根就没想过要带我跟天佑去随军。”杨秋瑾冷哼,“别说锅碗瓢盆酱醋油盐茶都得新买,你怕是连房子都没申请下来,还得到部队现打申请,再分房子打扫住下吧。等我们过去,桌椅板凳,床铺柜子啥都要现买,哪样都要花钱,你要给我买完三转一响,咱们其他东西不买了?”
“那,不买三转一响,总得买其中一样吧。”陈胜青被她说得莫名心虚,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说,“房子我前几天已经给部队团长打报告申请下来了,我们过去就能住。”
“骗鬼呢,刚分下来的屋子,不打扫能住?”杨秋瑾完全信不过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想想还是往楼上走,“那我买个手表,到时候看个准儿,好接送天佑上学。”
一家三口刚上到二楼,一辆吉普车停靠在百货商店,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从车里走下来,怀中还抱着一个体型颇胖的男孩儿,身后则跟着一个瘦叽叽的小女孩,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
“哎呀,芳芳姐,你怎么才来啊。”圆脸女售货员一看到女人,热情的迎了出去,“我跟你说,我给你留的几件残次品衣服刚才被一个女人买走了,那女人跟她军官老公,可蛮横不讲理……”
她三言两语把之前的事情一说,石芳芳很快明白她说得是杨秋瑾两口子,气得直跺脚,“真是冤家路窄,在这儿都能碰见他们,还抢了我要的衣服!”
她好几年没买新衣服穿了,主要是她婆家一直看不上她,她不敢花太多钱票,让公婆不高兴。
现在纪明辰回来了,前两天还被她磨得松口,终于答应要带她们母子去随军,她有心要在部队那些军属面前显摆一番,特意跟在县里百货楼上班的远房表妹打招呼,让她给自己留几件好看的残次品成衣,到时候她来买,没想到被杨秋瑾截胡。
石芳芳气得牙都咬碎了,有心想骂表妹两句,又怕在纪明辰面前坏了自己温柔贤惠的形象,想捏着嗓子哭诉一番吧,纪明辰压根不看她。
一听说陈胜青夫妻也在百货商店买东西,纪明辰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走,石芳芳只能抱着孩子,恼怒的跟在他身后。
杨秋瑾在手表柜台前看了半天,最终看中一只小巧玲珑的梅花牌女士手表,一问价钱,居然要九十八钱,顿时犹豫不决,“这也太贵了!”
“喜欢就买。”陈胜青示意售货员把表装起来,“钱没有了,我还可以再挣,心仪的东西,一旦错过,可能会后悔一生。”
“说得也是,成,就买它吧。”杨秋瑾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也不再纠结,忍着心痛掏出十张大团结,交给售货员清点。
售货员确认金额无误后,在柜台开具了一系列购买单子,将其中绿联的单子拿给杨秋瑾,向她说明,手表要是有质量问题,可凭据单子到他们商店来维修。
杨秋瑾点点头,没要装手表的袋子,直接往手上戴。
她一手拎着衣服,一手牵着天佑,自己带表就很笨拙。
陈胜青见状,从她手里拿走装衣服的袋子,另一只手握住杨秋瑾纤细的手腕,很自然的帮她戴上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