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梁雪晴淡淡一笑,“希望如此。”
图纸画出来了,接下来拿布料照着图纸裁剪缝制即可。
梁雪晴是大小姐出身,不会裁剪衣服,但是她家里有缝纫机,那是她自己的嫁妆。
杨秋瑾会裁剪衣服,手工缝制衣服,她家里没有缝纫机,陈胜青说要给她补三转一响的嫁妆,她舍不得花钱,除了手表,其他都没买,所以她不会用缝纫机。
两人正好互相补缺,杨秋瑾裁剪好布料,梁雪晴拿着布料进行快速缝纫,很快一件夹衣,一套仿民国风的袄裙做好。
“试试。”梁雪晴把衣服做好,拉着杨秋瑾去到女儿睡的屋里,让她换下来试一试。
杨秋瑾也不矫情,进屋两套衣服都试了一下,夹衣穿着中规中矩,袄裙比较贴身,颜色也比较衬她,她一穿上去,身形纤细窈窕,五官精致秀丽,头发剪短后遮住了耳朵跟脸颊,让那张脸看起来更小,她从屋里走出来,袅袅婷婷,完全看不出生过孩子,就像是民国走出来的女大
学生。
“好看,真好看。”梁雪晴上下打量着她,满眼都是惊艳。
“杨阿姨真漂亮啊。”一旁看热闹的王松月赞扬道。
“好,好看......”小松阳鹦鹉学舌。
“谢谢啊。”杨秋瑾笑道。
男人说好看可能是在敷衍你,可是女人小孩说你好看,那就是真好看。
杨秋瑾自信心上扬,从旧衣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在梁雪晴手里,“谢谢你帮忙,我没找裁缝做过衣服,不知道做一件衣服要多少钱,我给你一块钱,你看够不够。”
“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今天帮你,明天说不定就有事要你帮我,不用给我钱。”梁雪晴楞了一下,忙把钱还给她。
“那可不行,一码归一码,我请你帮我设计衣服,你帮我画图纸,帮我缝纫衣裳,出力又费心,这是你该得的工钱,你要不收,我以后还敢上你家门来找你帮忙做衣服啊。”杨秋瑾佯装生气道。
梁雪晴被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等杨秋瑾走了,她握着手里的一块钱,坐在客厅不知道想什么。
“妈妈,你怎么了?”懂事的王松月,有些担忧问道。
“我没事,我就是没想到,我现在还能挣到钱。”梁雪晴说到最后,声音哽咽。
自从她被打成□□以后,家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受尽各种侮辱和不公平的待遇,要不是遇上王建军,他不顾一切娶她,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她现在早就变成厉鬼了。
可是因为身份问题,她处处受人白眼嗤笑,无法出去工作挣钱,只能依附王建军生活,这对从前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崇尚男女平等,一心想搞出一番事业的她来说,无疑像在接受凌迟。
如今她为了一些私心帮杨秋瑾的忙,却得到了她的尊重,收到她的报酬。
梁雪晴握着手里的一块钱,渐渐泣不成声,被人尊重的感觉,可真好啊。
杨秋瑾拎着衣服回到家里,陈胜青已经把墙砌好了,大约一米五高,不高也不矮,正好可以阻挡视线。
看到她穿着袄裙进院来,陈胜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的看她两眼。
杨秋瑾有几分不自在地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请隔壁梁嫂子帮忙做的衣服,好看吗?”
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像一朵山间幽兰,静静地在他面前绽放。
陈胜青的心,像被谁挠了一下,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喉咙微动,声音低哑:“好看。”
他的目光真诚火热,杨秋瑾被那样的目光看着,莫名有些羞涩,她脚步轻盈地回到屋里,瞧见陈天佑还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她,她赶紧转过头,当没看到,回屋自己美去。
中午,她就蒸了几个红薯,外加一盘子陈天佑不爱吃的炒洋葱。
陈天佑饿了一早上,本来还想赌气不吃中午饭,跑去隔壁王家蹭饭的。
哪知道王家跟他爸妈早通了气,中午也吃得是洋葱,还是食堂大锅菜,味道更不咋滴的洋葱,配上几个灰不溜的三合面馍馍,他看着就没胃口,灰溜溜的跑回屋里。
一看陈胜青吃得红薯只剩一个拳头大的,盘子里还剩几片洋葱,他顾不上生气耍犟,拿起红薯,抓起洋葱就往肚子里塞。
可怜他一阵狼吞虎咽,肚子还是饿得咕咕叫,他爸妈压根就没想着要给他再做食物,吃完就收盘子,再把灶房屋子锁的死死的,防止他偷东西吃。
陈天佑委屈的不行,捂着肚子,倒在自己的小炕上,呜呜咽咽的哭唱:“小白菜啊,叶叶黄啊,没了爹娘......”
杨秋瑾在西屋听到他的歌声,差点没绷住,给笑死。
本来她还担心他们夫妻俩做得太过火,会给孩子留下阴影。
现在看来,陈胜青是正确的,天佑这种不长记性的浑小子,就得狠狠收拾他一番,他才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一连几天,杨秋瑾都忽视陈天佑的存在,该干嘛干嘛,陈天佑叫她,她就装看不见,听不见,当他是空气。
陈天佑哭过闹过,撒泼耍赖撒娇过,她完全不为所动。
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中的陈天佑,从最初嫌这嫌那,十分挑食,到最后杨秋瑾做啥吃啥,每天跟在杨秋瑾屁股后面转,眼泪汪汪的说对不起,帮着干这干那,再没有到处乱跑过。
杨秋瑾瞧着这浑小子像是涨记性了,跟陈胜青合计商量了一下,认为他是真知道错了,这才领他到部队学校报名,让他开始上学。
孩子上学,丈夫工作,家里就剩下杨秋瑾一个人,她伺弄完院子两侧长出嫩芽的各种菜秧子,就去找家属妇女主任,也就是廖政委的妻子,问问家属区有没有什么空的职位,让她做做。
范琼慧很遗憾的告诉她:“家属区各个单位的岗位有限,全都招满,你要想找点事做,可以去外面的小镇找找活计。”
外面的天黎小镇常住人口不过五百人,镇上比先锋大队还穷,连个厂都没有,想在镇上找份工作,谈何容易。
杨秋瑾一连几天碰壁,也不放弃,四处询问。
赵二凤看她坚持要找工作,就对她道:“你要实在想找工作挣钱,也不是没地方去。五十里以外有个兵团农场,里面在招农场职工,条件艰苦,干活很苦,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我手里缺钱,没事干的时候,会坐老乡的驴车去那里干活,赚些小钱,你要想去,我带你去。”
第28章
“叮叮当当.......”一只戴着铃铛的骡子, 身后拖着一个架子车,在宽阔不平的土路上慢悠悠行走。
车上坐着三个人,一个是穿着羊皮大袄, 戴着巴旦木花帽的维吾尔族老大爷, 两个衣着朴素,头上蒙着纱巾, 将大半张脸蒙起来的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开口:“大妹子, 你说这样蒙着脸, 真有用吗?不会晒黑?”
“铁定有用的,赵嫂子。”杨秋瑾一只手抓着车架子,稳住摇晃的身子, 另一只手捂住纱巾, 避免被风吹走。
昨天赵二凤跟她说五十里外的兵团招普通职工, 工资低, 劳动力度大, 男人当铁人用,女人当男人用, 要四处垦边治荒下地干农活, 十分艰苦, 问她愿不愿意去,她没二话,直接说去。
杨秋瑾是乡下出生的人, 从小到大都在地里劳动,尽管后来嫁给了陈胜青,生产队为照拂军属, 也因为她有初中文化,大队让她当了几年的会计, 没怎么下地干农活,但在她的眼里,劳动最光荣,工作不分贵贱。
建设兵团她很早就听说过,这是早年间以师团连为一个建制单位,由部队士兵戍边垦荒的特殊单位,他们战时是士兵,闲时是农民,既然要进行种植养殖,也要随时备战,进行戍边。
到了现在,这些兵团更像是农民,因为他们没有部队编制,没有部队军费,只是变成大型的国营企业农场,要不断开荒种植,达成生产目标,向当地政府缴纳粮税,才能完成他们的任务。
然而边疆地区地广人稀,要完成超额的生产任务,势必要扩充人手,这也就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下达号召年轻知识份子们,前往边疆地区进行支边的原因之一。
各个兵团近几年陆陆续续招收不少职工进去,还是达不到生产任务要求,一个是土地肥力不够,没有大量先进的种植器械、化肥,种不出超量的粮食产物。
另一个是各类种子单一古老,研发新种植的过程比较缓慢,没有好种子进行实验耕种,即便种无数土地,亩产量始终跟不上去。
加上去年开始,知青全面强制下乡,小红兵兴起来以后,全国各地都在搞运动,四处内斗,连兵团也不能幸免,这就给生产任务更加拖后腿。
就算这样,兵团职工还分三六九等,第一等,自然是士兵转成农民的正式职工,每月大概有三十二块钱的工资,加上国家给的各种边疆补助,有时候可能有40-50块钱左右的工资。
二等就是职工家属,换成以前就是军嫂,现在只是农民家属,每个月的工资比正式职工少几个几块钱。
三等是外来务工人员,分成临时工和转正工,临时工每月就二十来块钱,正式工的工资其实跟职工家属差不多,只是边疆补贴拿的比兵团职工少。
赵二凤是在兵团农场干临时工的,她这个临时工又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是按天数算的。
因为她家有五个孩子,上学的时候还可以丢进学校不用管他们,学校包一顿中午饭,放学了,大的带小的回家。
他们在部队,也不用担心有人贩子拐卖,随便他们在部队里跑。
赵二凤只在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他们做好晚饭放在锅里,他们下午放学回来,自己热热就能吃。
这样一来,赵二凤就能从早到晚在兵团农场干活,每天做满工,分不同活计,能得七毛到一块钱。
她要是想休息,或者家里有事没办法去,就扣天数,兵团也不会说什么。因为这是对她们这些正经军嫂的优待,对别的职工可没有的,她们这些军嫂是做多少得多少。
杨秋瑾听赵二凤这么一说,感觉还行,她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自己闲在家里无所事事。
虽然陈胜青每月都把津贴交给她,她可以在家好吃好喝,舒舒坦坦过日子,可她并不想呆在家里当个米虫。
从小到大,她见过太多女人围着男人孩子团团转,完全迷失自己的女性例子,她不愿意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她需要一份工作,自强自立,哪怕这份工作很累很苦,赚得工钱很少。至少她在努力工作生活,她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她不用依附别人,不用处处看男人的脸色生活,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边疆风沙大,太阳足,为了避免下地干活的时候被晒成黑炭,杨秋瑾一大早起来,在脸上擦上各种润肤增白美白膏霜,学习当地人的样子,买了一条纱巾,将大半张脸团团蒙住,脑袋也裹住,只露出眼睛,然后穿着长衣长袖长裤,把自己身体捂个结结实实。
她就不信她这样全副武装,她下地干活还能晒黑。
赵二凤看她那副模样,也有样学样,自己蒙着一头纱巾,给没办法上学,随时都要带着的小儿子也蒙上。
狗蛋蛋太小,不懂得爱美,给他蒙着纱巾,他嗷嗷乱叫,乱扯乱滚。
赵二凤看他不喜欢,也就不管他了,随便他被风吹日晒。反正他是男孩子,晒成黑炭也没人说。
建设兵团离边防部队太远,也没有固定的班车到兵团,她们不可能徒步走过去。
好在她们这里离天山脚下的群山牧场也挺近,在牧场工作的是当地牧民,他们有自己的马车、骡车等等牲畜交通工具,时常往返镇子与牧场,只要给他们一两分钱,就能坐上他们的车,到达兵团农场。
骡车铃铛叮叮当当,一路晃晃悠悠,速度不快不慢地向着农场方向行进。
四月中旬的边疆,万物生机勃勃,十几年前还是荒芜人烟的天山戈壁荒滩,在建设兵团不断垦边治理下,已经种植出大量高大的胡杨树抵挡风沙,还挖沟引渠,治理出一块又一块种植了各种作物的大片土地。
杨秋瑾望着道路两边种植着成片新冒头的小麦苗,四处可见潺潺流动的小溪流,跟她坐着火车,初入边疆之时看到的荒芜景象完全是两个模样,不由感叹:“这哪里是条件艰苦荒芜的边疆啊,这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庄稼,跟我们川南省没什么区别嘛。”
“那是,我们这里,比你们口里(内地)差不了多少。”赶车的维族老大爷,听到她的话,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话说:“我们这里是天山脚下咧,天山是我们牧民眼中的神山,每年夏季都会化雪,雪水从山上流下来,滋润大地,我们这里比其他地方水草丰盛,适合牛羊生长。那些尧尔达西(同志的意思,对军人的尊称)他们过来,把雪山水一挖,水一引,四处种树挖地,不用几年,那些荒地就变成了绿地,他们大大的厉害,这都是天山之神在保佑我们!”
“天山脚下的土地,的确不错。”杨秋瑾笑着附和,“以后我就跟那些兵团同志一起建设咱们天山社区,希望天山之神可以保佑我们,让我们年年丰收,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一定会的!”干瘦的老大爷哈哈一笑,扬起鞭子甩到骡子身上。
骡子吃痛,咕嘎咕嘎叫着,飞快往前面跑。
天蓝风轻,白云飘荡,苍鹰盘旋,摇晃奔跑铃铛响的驴车,跑了一个多小时后,停到一处修建了好几栋红砖楼房,以及四处修建着低矮平房,围着一堵墙,占地面积极广,像个小镇的地方。
“这里就是天山建设兵团所在地了。”赵二凤抱着孩子下车,对杨秋瑾说。
“还挺大的。”杨秋瑾从包里掏出两分钱,递给老大爷,向他道完谢,看着他驾车离去,这才回头,跟着赵二凤从写有某某建设兵团字牌的大门往里走去。
里面进去就是一个大广场,最中间的位置修着一个圆坛,上面插着升降旗杆,顶端飘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往里走大概一百米,是建设兵团的办公主楼,一栋横着新修建的五层楼红砖楼,楼后面则成回字形修建着另外几栋红砖楼,分成兵团工会、办事处、研究区、食堂、仓库区等等。
在这些围墙以外的地方,四处延伸散落着平房、土房、地窝子等等建筑,这些都是不同职工住的职工房。
杨秋瑾跟着赵二凤走到主楼负责录用职工的人事科,找到里面的人事葛主任,赵二凤向他说明了来意。
“有军属证吗?”长相平平的葛主任问。
“有的。”杨秋瑾拿出自己的军属证明,双手递过去。
赵二凤昨天就提点她,让她记得带上军属证明,这样她到了农场,兵团的人看到证明,会对她进行优待,不至于像那些没门没路过来的支边青年一样,干最苦最累的活,挣最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