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杨秋月跟李秀娥把桌子碗筷都收拾了,烧了一锅热水,大家洗完脚,他们俩带着陈天佑在小屋的炕上早早睡了,杨秋瑾则扶着行动不便的陈胜青,回到主卧的炕上。
已经是下半夜了,部队早就拉闸停了电,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整个屋子。
窗外呼呼吹着寒风,天空又开始飘雪,屋里却是温暖如春,炕床烧得热乎乎的。
陈胜青坐在炕床,望着屋里没什么大变的陈设,十分怀念。
他走前换下来的衣服,被杨秋瑾洗干净,整齐叠好放在他的枕头上,一直没换过位置。
这是杨秋瑾一直在挂念他,不愿意相信他已经死去的事实,故意把他常穿的衣服放在他睡的枕头上,假装他还会回来穿上它们,从未离去。
陈胜青看了一圈,就已经明白她的做法,心中一颤,抬起完好的右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不顾另一只手上的伤,双手紧紧抱住杨秋瑾的纤腰,脑袋埋在她的胸前,没有说话。
杨秋瑾没有挣扎,一只手揽着男人瘦了很多的后背,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男人长长很多,粗粝发黑的头发。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陈胜青平复好翻涌的情绪,松开杨秋瑾,抬眸看着她,“秋瑾,我感觉我像在做梦。”
他在苏国北境逃亡之时,子弹在他耳边呼啸,鲜血从他身体里不断流失,他咬着牙,捂着受伤的地方,在白雪茫茫的边境,拼了老命的奔跑。
那时候他做梦都想回到家里,梦里温暖的房子,美丽的妻子,温柔的母亲,调皮捣蛋的孩子,都对他说快跑,我们在等你。
可是北境太冷了,他受伤的地方止血过后,伤口又崩开,疼得他迈不出脚,他在茫茫的雪海森林中,压根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如今他回到了梦里的家里,妻子母亲孩子就在身边,他却感觉不真实,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只要从梦中醒过来,他又会在暗无天日的雪地里狂奔。
他眼里的恐慌、害怕,脸上流露的脆弱神色,让杨秋瑾意识到,她一直以为刚强可靠的男人,原来也有脆弱无助的一面。
她心疼的低头,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言细语的安慰他:“胜青,你不是在做梦,你真真切切的在家里,你不用再逃亡,也不会再受伤,我和孩子就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陈胜青对上她轻柔的目光,浮躁的心情渐渐安静下来,他专注地看着杨秋瑾,眼眸满是柔情,“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秋瑾,我何德何能,让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
杨秋瑾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神色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头道:“我们是夫妻,生死一体,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以前的事情,你记那么清楚干什么。”
“不记清楚,日后怎么回答你。”陈胜青又把她拉坐在他的大腿上,双眸火热地望着她问:“秋瑾,你对我,真的只是出于夫妻之情?没有别的?”
杨秋瑾知道他在问什么,她实在说不出口,红着脸颊挣扎,“你干嘛,你腿还伤着呢,放开我。”
“不放,这一辈子,你都别想让我放手。”陈胜青死死拉着她的手,“你是我的女人,这辈子,你只能属于我,你别想让我离开。”
杨秋瑾心头一跳,双颊越发红的厉害,“你今天怎么了,说话这么肉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陈胜青拉着她的双手,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一副志在必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让杨秋瑾有些羞恼,“你想听什么?哦,想听我说,我喜欢你,我爱着你,我离不开你?”
陈胜青嘴角弯了弯,“这些我都爱听。其实我更想听你说,你比喜欢纪明辰,更喜欢我。”
又是纪明辰,这男人没完没了,总跟纪明辰作对比!
杨秋瑾满脸无语的伸手推开他,“我谁都不喜欢行了吧,别废话了,你舟车劳顿好几天赶回来,身上又受这么重的伤,早点睡吧,明天我要去找廖政委他们,好好的跟他们对质。”
第67章
天山脚下的边疆, 入了冬时常飘雪,外面冷的要命。
部队的起床号已经响了好一会儿,杨秋瑾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一点都不想动弹。
陈胜青走后, 她好几个月没睡过好觉,如今陈胜青活着回来了, 就睡在她的身边, 她安心的不行, 加上可能是怀孕犯困的缘故,她好几次试着睁开眼睛起床,都失败而终。
她不想起床, 陈胜青同样不想起来。
他在苏国当了三个月的间谍, 又逃亡近一个月, 每天过着刀尖舔血, 惊心动魄的日子, 好不容易回到安全的家里,最爱的妻子就在他得身边, 他抱着妻子柔软的身体, 压根不想起床。
抱了一会儿, 他忽然想起杨秋瑾现在怀孕了,心头的喜悦在胸腔不断回荡。
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当爸爸了,但杨秋瑾第一次怀孕之时, 他并不在身边,只是通过杨秋瑾写得信,才知道她怀孕, 那时候的心境,跟现在亲眼看到她怀孕, 是两种感觉。
陈胜青担心自己抱杨秋瑾太紧,会勒着她的肚子,赶紧把她松开,又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还把脑袋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听里面的动静。
杨秋瑾被他这一连的动静彻底吵醒,好笑的说:“孩子现在还小呢,估计还没一根筷头大,你能听出个啥?”
陈胜青坐起身,垂眸看着她笑:“我这不是没经验,不知道啊。以前你怀天佑时,我在部队执行任务回不来,错过了你怀孕生子的时光,如今你再次怀孕,我很高兴,忍不住想听听你肚子动静。”
杨秋瑾想起自己怀天佑时的心酸,感叹道:“那时候你在部队回不过来,我一个人怀孕,孕前期的孕吐反应可大了,天天吐,从早到晚都在吐,吐得胃里都没东西了,也吃不下任何东西。那时候难受的天天哭,恨不得不要孩子,不生孩子了,还好公公婆婆一直在照顾着我,安抚我的情绪,给我做一切我想吃的东西,让我多少吃一点,我这才慢慢的熬了过来。哪知道,后面生天佑的时候难产,差点没命.....”
“是我的错,我在保家卫国之时无愧于心,唯独愧对你,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陈胜青听她说完,看她要起床,愧疚的伸手把她扶起床,给她穿上厚厚的衣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杨秋瑾的双软比从前更加丰满,陈胜青没给女人穿过衣服,左手还有伤,笨手笨脚的给她穿衣服扣子,可因为她的双软太鼓,扣子半天都扣不上,反而让女人露出一大片美好风光。
粗粝的手指不小心刮过女人胸前细腻的皮肤,一阵触电的感觉传遍全身,陈胜青浑身跟通电了似的,打了一个冷战,身体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应。
他正对着杨秋瑾坐着,杨秋瑾感觉到他的枪杆子起来了,正抵着自己,她伸手握着他的大掌说:“我自己来吧,纪明辰说孩子胎相不稳,在孩子坐稳胎之前,你别想碰我一下。”
陈胜青愣了一下,嘴角翘了起来,“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把你怎么着?”
杨秋瑾上下看他一眼,他左手吊着绷带,两腿打着石膏,看着跟个残废似的,他还真不能把她怎么着。
她想想也好笑,故意媚眼如丝的朝他抛个眉眼,“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可以换个方式解决.....”
“怎么解决?”男人上钩。
杨秋瑾小手往下,轻轻一握,一捏,男人顿时呼吸急促,喉咙发出一声怪叫:“秋瑾,咱妈跟你妹都已经起来了。”
杨秋瑾松开手,微微一笑,“你也知道她们起来了啊,那你脑子里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快起来吧,一会儿我还有得忙呢。”
厨房里,正弥漫着一股烧焦味,杨秋瑾不用想,也知道是陈天佑的杰作。
她穿好衣服,梳着头发走到厨房,果然看见陈天佑手里拿着锅铲,站在大锅旁边烙饼。
杨秋月在烧火,李秀娥在旁边指导陈天佑如何煎饼。
看见她进厨房里,杨秋月笑着喊她:“姐,你醒啦。”
杨秋瑾嗯了一声,往灶头走,看到灶头摆放的盘子里,放着两三张被煎得有些发黑的饼子,不由打趣说:“今天太阳从打西边儿起来了,我年纪轻轻就要享我儿子的福了。”
陈天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妈,这些黑饼子我吃,我现在煎饼的技术练好了,一会儿你吃煎得好的。”
李秀娥拿着油刷子,帮他在锅里刷了一下油说:“秋瑾,咱们天佑还是很聪明的,他想着他爸回来了,你又怀着孕很辛苦,想学着做饭孝敬你们,第一次煎饼只煎坏了三张,之后都煎得挺好的,以后咱们都可以享他福了。”
孩子第一次学做饭,杨秋瑾当然不会打击他,她笑着拿起一块煎得有些糊得饼子,吃了几口,不断赞扬,“虽然煎糊了,味儿却是很不错的,又甜又香,真不错。”
“我放了很多白糖跟鸡蛋在面糊里。”陈天佑在她吃第一口饼子的时候就在观察她的反应,听到这话,开心的笑了,做好煎饼的信心大增。
杨秋瑾看着灶头上散落一菜板的白糖,心里在默默滴血。
军属每个月,每人就一两白糖的份量,陈天佑做个煎饼,糊归糊,味道是真不错,归根结底,是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两白糖糟蹋了近一半的份额,杨秋瑾看得心疼,还不能说什么。
早上一家人吃完糊饼子,杨秋月要回养殖场上班,杨秋瑾牵着奔影出来,说带她一起去。
李秀娥不赞同的拉着杨秋瑾说:“你现在怀着身孕,纪军医不是说你胎相不稳,需要静养,你要骑着马去上班,万一把孩子抖掉了可怎么好?”
杨秋瑾很了解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婆婆是想让她不要再去养殖场上班,生完孩子再说上班的事情。
她伸手拍了拍李秀娥的手,安抚说道:“妈,养殖场入了冬,没那么忙,但也需要人看着,我作为养殖场的场长,不去上班盯着不行。我不骑马也行,一会儿我去借车架子,给奔影套上,我坐车架子去总行了吧。”
“这冰天雪地的,你干啥总想着去上班,胜青又不是养不起你。”李秀娥还是不放心。
杨秋瑾跟她说不通,转身去借车架子,刚给奔影套上,陈胜青拄着两根拐杖走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都这样了,你跟我/她一起去养殖场干嘛?”杨秋瑾跟李秀娥异口同声说。
“你怀着孕去上班,妈不放心,我不放心,正好我在休病假,我送你上班得了。”陈胜青使唤陈天佑:“儿子,去抱两床厚实的被褥到车架子上,咱们一道送你妈去上班。”
“好嘞。”
学校放学了,外面冰天雪地的,也没什么好玩的,陈天佑正愁没地方玩呢。
一溜烟跑进屋里,把他妈睡得被子褥子都抱了出来,铺在车架子上,还拿了两个枕头放在车头,陈天佑贴心的对杨秋瑾说:“杨女士,请上车,我跟小姨拉着你去养殖场。”
好嘛,杨秋瑾跟陈胜青都上到后面的车架子,身上都盖着厚厚的被褥,脑袋枕着枕头,跟在家里睡觉似的,被杨秋月拉到了养殖场。
于聪一听杨秋瑾牺牲的丈夫不但回来了,还跟着她一起到了养殖场,更重要的是,她还怀孕了,于聪惊奇的要命。
等陈胜青拄着拐杖,跟陈天佑去养殖场看兔子去了,他找着机会问杨秋瑾:“我说杨场长,你怀孕了,身子肯定比以前乏,比以前难受吧,你们边防部离咱们养殖场也挺远的,你来回跑,累不累啊?”
“说人话。”杨秋瑾不信他会无缘无故的关心自己。
“你就没想过辞职,在你们边防部另找些活儿干?”
于聪自从在秋收大会上大展拳脚,养殖场几个女工在他的带领排练下,在农场晚会上获得了名次,他被农场几个领导夸奖之后,自信心就膨胀了,总想着把跟他理念不合,总跟他抬杠作对的杨秋瑾弄走,这不就说出了心里话。
“于副场长,我们边防部要真那么好找活儿干,我当年也不会来天山农场当农民职工了。”杨秋瑾冷哼一声,“咱们养殖场是我一手抓起的,别说我怀孕了,就是我丈夫被部队通知失踪可能牺牲的那段时间,我都没想过要离开养殖场。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做好你自己份内的活计,我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的。”
于聪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说:“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
“真为我好,你就该多替我分担工作,多巡视巡视场里,别叫那些野孩子又来搞破坏。”
自从养殖场秋季发生玉米棒子被偷的事情后,刘家大人被抓,好几个月都没抓到刘大宝那几个干坏事的孩子,农场损失惨重,翟书记直接把刘家庄的人给开除了,让他们哪来的回哪里去。
也不知道刘家人是怎么搞的,刘家庄大部分大人都回老家了,刘大宝几个孩子还留在农场里。
天寒地冻的,那些孩子每天都在养殖场、农场附近转悠,偷鸡摸狗搞破坏,半个月前还偷偷摸摸的在养殖场一个墙角挖了一个洞,引来几匹狼,把养殖场的鸡鸭鹅吃了不少。
可把杨秋瑾气得,恨不得抓住这些兔崽子,把他们都给宰了。
于聪理亏,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说会去查查这些小坏种的踪迹,实际一转头又跑去农场,不知道找哪个女知青混在一起了。
养殖场场长办公室里,在圈舍看完一圈养殖场养得家禽牲畜的陈胜青,双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杨秋瑾的办公室,坐到一张椅子上休息。
杨秋瑾的养殖场开办了三年多,他还是头一回来养殖场看杨秋瑾办公的地方。
整个办公室不大,就十来个平方,里面除了两张办公桌,一些日常用具,墙上贴着伟人画像,挂着几把枪,其余东西都没有,办公室收拾的干净利落,跟杨秋瑾的为人一样。
陈胜青梭巡了一圈,正感叹自己妻子的办公室也太过朴素简单的时候,看见陈天佑跑进来,二话不说就取下墙上一把步、枪,要往外走。
“站住。”陈胜青叫住他,“天佑,你拿枪干嘛?你会开枪?”
“我去戈壁滩打野兔子。”陈天佑利落的子弹上膛,抠动扳机,对准陈胜青说:“我当然会开枪,我妈教过我怎么开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让陈胜青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会开枪你还把枪口对准人?你知不知道上了膛的枪支很容易走火,稍有不慎,你就会要一个人的命。”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知道什么时候该开枪,什么时候不该开枪。”陈天佑不服气的顶嘴。
“那也不能将枪口对准别人,你万一走火打死人,不止是对别人生命不负责任,还会害了你自己去偿命。”陈胜青冷着脸,“把枪放下,该干嘛干嘛去。”
“我不放。”陈天佑犯倔,“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养殖场,冬季正是好抓野兔子的时候,我不开两枪过过瘾,我绝不回去。”
“你放不放?”陈胜青也生气了,拍着桌子站起身来,要去夺陈天佑手里的枪。
陈天佑哪肯放下好不容易摸上的枪啊,转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