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殊娓
她不在乎他是否会回答她,坐在他身旁,念念有词,自问自答:“应该会喜欢吧。鲁爷爷可是研究虫子的呢。”
有她在,院子里热闹起来。
盛开的月见草引来几只蝶,很常见的白色菜粉蝶围着花朵翩翩地飞。
鲁教授压低声音和简教授说着未来的计划,老人说,过几天办完退休手续,就会带着林昱橦回南方老家去。
老人边说着,边从铝箔板里按出胶囊和药片。药落在掌心里,递给林昱橦,看着他喝水把药吞下去。
林昱橦吃药时,曈曈在简教授“慢点跑”“可别摔着”的叮嘱声中跑开了。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次性餐盘回来。
餐盘里盛着很大一块奶油蛋糕,蛋糕胚的夹层里裹着水果酱。
形状切得不太好,大概是她自己动手的,裱花都糊了。
她对林昱橦说:“药片很难吃吧?我请你吃生日蛋糕,很甜的。”
奶油和果酱的味道甜丝丝地在空气里蔓延开,她脸颊粉粉的,眼睑也呈现出桃粉色,说话慢条斯理,笑容灿烂。
电视里,广告结束,开始重播新闻。
主持人端庄地面对观众,播报:上星期南方部分地区遭遇暴雨侵袭,引发洪涝、泥石流灾害......
两位老人不安地看向电视机。
家里的阿姨也知晓其中缘由,拿起遥控器,换到正在播放金庸武侠剧的某个频道。
在一众刀剑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里,曈曈把蛋糕放在林昱橦面前的桌上,试图把手里的塑料叉子放进
他没打石膏的左手。
她不知道林昱橦身上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情,只觉得蛋糕好吃的要命,一定要分给这位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新朋友尝尝。
她笑盈盈地可惜着,说他如果早点来,就能和她一起吹蜡烛,唱生日歌。
林昱橦不需要《昆虫记》,不需要蛋糕,不需要吹蜡烛、唱生日歌,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他只想要他的妈妈爸爸。
他想要他们像之前说好的那样,跟完这个研究项目就带他回家。
妈妈爸爸以前说过,大自然是美的、纯粹的,变化莫测却又令人着迷。
可是自然灾害带走了他们。
晃神间,手里被塞了一把塑料叉子。
在医院里被记者们介绍为“幸存者”的愤怒,卷土重来。
林昱橦把塑料叉子狠狠地掷在地上,在小姑娘错愕的目光中,猛然出手,推开了她。
林昱橦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睡过觉了,他手脚冰凉,也没什么力气。
可是,手掌触碰到曈曈的肩时,却像推到一个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烤红薯,烫,轻而易举就推倒了她。
林昱橦愣了一瞬。
被他推到的曈曈,倒下之后再也没有起来。
三位大人慌慌张张围过来。
阿姨抱起曈曈,惊呼:“天呐,怎么这么烫!”
当天下午,曈曈因高烧被送进附近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诊治。
夜里,林昱橦独自坐在院子里,没有等到简教授祖孙俩回来的身影。
夜风吹动篱笆旁花架上的旧报纸,报纸哗啦啦翻开,掉落在地上。
借着月光,也能看清那一页内容。
无非是在报导泥石流灾害的形成原因、受灾区域和灾害情况。
遇难人数的“11”好刺眼。
这个“11”里,有林昱橦刚刚结束研究项目、借住在山边村子里整理资料的妈妈爸爸。
九岁的林昱橦蹲下来,捡起报纸,用力把报纸揉成一团,死死压在怀里。
鲁教授听到哭声,眼镜都没顾上戴,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抱住蹲在地上低吼着呜咽的小孩。
安慰着,安慰着,想到自己已经去世的一对得意门生,老人也跟着哭了。
两天后,鲁教授办理完退休,简教授家的小孙女也出院了。
曈曈回到简教授家小院子里,一眼看见抿着苍白嘴唇、僵坐在桌边的林昱橦。
她只看了他这么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曈曈握着一支可以按出好几种颜色的彩色圆珠笔出来了。
退烧之后,她的脸颊和眼睑不再泛着粉色,白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熟悉的灿烂笑容。
像是忘记了林昱橦推倒她的事情,曈曈自然又大方地坐到他身边,拿出一张她自己的照片,翻到背面,趴在桌面画画。
在林昱橦人生最灰暗、最麻木的时候,他遇见一个小姑娘。
她在照片背面,把他在吃的三种药画出来:
一颗一半涂红胶囊,两颗白色圆形药片,一颗黄色椭圆形药片。
院子里盛开的花又引来一只菜粉蝶,警惕地挥动翅膀,飞在他们身边。
曈曈把照片递到林昱橦面前:“听说你明天就走了,这个送给你。”
她的眼睛很亮,有些得意:“这是我和医院的护士阿姨们学到的,这样子画好,以后你就不会忘记每种药要吃几颗了。”
第02章 碧凤蝶
五月。
早晨七点,简昕汲汲忙忙往门外跑。
路过玄关,她拖起行李箱,又拎起双肩包,头也不回地说:“妈,爸,我走啦!”
话音未落,迈出家门的脚碰倒了爸爸刚从早市买回来的一盆茉莉......
晴天,阳光很好,院子里养的各类花花草草欣欣向荣。
简昕对着等在院子外面的学长咧了咧嘴,蹲下去,把装在育苗杯里的茉莉扶起来,重新安置在墙边。
身后是妈妈追来的温声责备:“曈曈,你慢点!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冒失......”
简昕拖着行李箱往外面走,边和学长成沐打了个简单的招呼,边按开车子后备箱。
她深深吸气,打算蓄力抬起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成沐瞧见,先笑起来:“还是我来吧。”
简昕说:“很重的。”
成沐拎起箱子:“嚯,还真是挺重,带什么了?”
“各种参考资料。”
简昕妈妈已经追到院子里,把装在食品袋里的早餐递给她——
涂了黄油、果酱的蔓越莓贝果和两瓶豆浆。
都是她喜欢的。
简昕接过来,把双肩包和早餐放进车里,回头对着妈妈左右手连续做了好几个飞吻动作。
妈妈摆摆手:“山里路不好走,到时候慢点开。”
成沐开门坐进副驾驶位置:“放心吧阿姨,到山路地段我来开。”
简昕妈妈笑道:“那好,有小成在,我也能放心些。”
临出发前,简昕把车窗落下来:“妈,您回头帮我劝劝爸爸。”
“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没事,去吧,到了报平安。”
简昕趴在车窗边沿,往屋里瞥:“那他不肯接我电话怎么办?”
简昕妈妈小声给她透露消息:“贝果上的黄油和果酱,都是你爸爸涂的,豆浆也是你爸爸早晨起来弄的。”
简昕眨眨眼,马上露出一脸了然的笑容,对着屋里喊:“爸爸,我走啦!可别太想我啊!”
客厅里,嘴硬心软的那位老父亲冷哼道:“谁想你,快走快走。”
车子驶出小区,成沐才犹豫着问简昕:“叔叔还在为这件事生气?”
简昕说:“多少有点吧。”
简昕大学学的是新闻与传播专业,自己有点小才华:
中学时,她就能给某文学杂志投短篇稿子赚取稿费;
读大学之后,她旁听过中文系的课、参加过喜马拉雅山脉珍稀植物的科考旅行团、自学摄影和绘画......
凭着这些本领,她去年找到不错的实习单位——
地方文旅集团。
简昕爸爸看着她在文旅集团干得津津有味,偶尔加个小班也一腔热血、任劳任怨,就觉得,这样的工作挺适合她。
简昕爸爸还觉得,文旅集团是不好进的,实在不能转正,以后她踏踏实实考个公也不错,最好离家近点。
谁知道临近毕业,简昕突然在餐桌上宣布,自己接到一个好差事:
给在出版社做编辑的学长当劳动力。
还要去深山老林里。
简昕爸爸当然不乐意。
她上学时那些兴趣爱好、社团活动,多参与参与是没问题的。
现在要毕业,要找工作,哪还能由着性子胡闹?
但简昕觉得,学长成沐这次做的图书策划,是非常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