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牛角包
接近凌晨的深夜,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慢慢融成一体,细碎的声响牵出更多的旋旎, 交错的心跳氤氲成青白的水雾。
孟家一楼的主卧,孟成倚在床头, 眼睛落在翻开的书上, 耳朵立着在听客厅里的动静, 他又问一句,“还没回来?”
沈清英扯下面膜, “哎呀, 你都烦死了, 快睡你的觉吧, 她难道还能夜不归宿。”
孟成啪一下合上书,“陆北那混小子昨晚好像跟玳玳求婚了。”
沈清英轻拍着脸无所谓道, “让他去求, 你自己闺女你不知道, 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上她爱得过且过地糊弄敷衍, 大事儿上她不糊涂, 恋爱才谈几天,她还没脑子不清楚到现在一冲动就答应他什么。”
孟成脸一扬,“那是,他没求成,今天一整天都丧眉搭眼的,就该有人来挫挫他的锐气,让他吃几回憋。看来,咱闺女还是能吃住他的哈?”
沈清英没好气道,“吃住个鬼,能吃住,她会出去这么半天还不回来。”
孟成掀起被子要下床,“我去把那混小子给轰走。”
沈清英叫住他,“你快消停会儿吧,怎么说也是小十天要见不到面,你还不让人多温存会儿,我是想看看陆北对孟玳玳的心思能深到哪一步,不是让你当个王母爹,一棍子把人给敲散。”
要是真能当王母爹,孟成还真准备棒打鸳鸯,只可惜他不是。
孟玳玳还不知道她爸的中年梦想,她跟着导航导到县城收费站,剩下的路她就认识了,沈清成老早就在村口等着了,看到车开过来,远远地招手。
沈清成比沈清英大三岁,兄妹两人都是好相貌,沈清成个头高,一米八几,身材又匀称,浓眉黑眼,就算已经当了爷爷,在人群中也很打眼。
村口的大柳树下,一帮坐着晒太阳的大爷大妈也跟着抻着脖子看。
有大妈道,“呦,清英回来了,这是又换新车了吧,这蓝白小格子的车可值不少钱。”
另一位大爷道,“清英可有钱,就她那什么美容院,不是说有好几层楼,那不是想换什么车就换什么车。”
沈清英是村里的名人,人长得漂亮,嫁得好,事业又成功,每次回来,从车到包再到衣服,大爷大妈们虽然不懂,但也不耽误他们打探得清清楚楚。
孟玳玳的车停在沈清成跟前,降下车窗,高兴地叫人,“舅,都说您不用出来等了,天这么冷。”
沈清成呵呵笑,“在家也没事儿,就溜达出来了,饿不饿?你舅妈排骨已经炖上了,回去出锅就能吃。”
大妈在边上插话,“这是清英的闺女吧,真是一年比一年漂亮,这眼睛水灵灵的,都能照出人来。”
沈清英从车上下来,挨个叫了一圈,又让孟玳玳挨个叫人打招呼。
大妈着急问,“小姑娘有对象了没呀?”
孟玳玳看她妈一眼,礼貌地回,“有了。”
大妈又问,“是做什么的啊?”
孟玳玳不想和不熟的人多说,随口道,“就是上班打工的。”
跟柳家沾着亲的一位大妈莫名起了优越感,“这年头儿就算在大城市里上班打工应该也挣不了多少钱吧,可不是好的结婚对象,柳韵家那闺女就会找,她那对象好像是什么公司的大老总,小伙子长得精神,个子又高,还有钱。”
沈清英转头对孟玳玳说,“你开车先回去,我和你舅舅走回去。”
等孟玳玳的车走远,沈清英才笑吟吟地开口,“柳韵家那闺女女婿啊,确实好,长得帅,能挣钱,还会脚踩两只船,这会踩船倒不是什么坏事儿,就怕哪一天踩劈叉了,裤/裆崩不崩先放一边,别再把自己给伤到了,男人啊,伤了根本可就不好了。”
大妈们一听,耳朵都竖起来了。
有人小声问,“踩两只船是什么意思?”
有人大声回,“哎呀,就是搞小三耍流氓,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中午饭还没吃,柳韵家快要进门的那新女婿的事儿就在村里传开了。
沈清英回娘家的第一顿午饭吃得格外香,本来大过年的,她没打算开撕,可有人非要跑到她跟前招眼,那就不要怪她了,柳韵再在她面前蹦跶,她也不敢在村里说,她闺女抢了人男朋友的事儿,她要是敢说出来,光在村口晒太阳的那帮大妈的唾沫星子都得把她给淹死。
沈清英不想让孟玳玳再跟那柳荷和顾珩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她不会说孟玳玳和顾珩之前那摊子事儿,但这不耽误她说顾珩是个渣男的事实,渣男在村里是没有活路的,你当大爷大妈们每天的太阳都是白晒的。
孟玳玳不知道大爷大妈们在街头巷尾交头接耳的八卦,她每天带着沈嘉言都快玩疯了,姑侄两人相差二十多岁,愣是能玩到一块儿去,不是去河上滑冰,就是去山上放风筝,要么就是去赶大集,赶大集最有意思了,孟玳玳让沈嘉言提着他们买的战利品,拍给陆北看。
照片刚发过去,手机嗡嗡就响了震动,他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孟玳玳拎着沈嘉言找了个人少又背风的角落,接通了视频,两个人隔着屏幕对上眼睛,孟玳玳唇角弯起,“你现在不忙吗?”
陆北回,“再忙也有给你打电话的时间,更有接你电话的时间。”
这是在暗戳戳地控诉她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孟玳玳皱皱鼻子,“不是我不给你打,我怕耽误你工作。”
陆北道,“我有事情不能接电话的时候,不都有跟你说,其他的时间你都可以打。”
旁边的沈嘉言抻着孟玳玳的胳膊急着想看屏幕上的人,“你是我小姑父吗?”
孟玳玳忙捂沈嘉言的嘴。
陆北温声道,“你就是嘉言吧?你好,我是陆北,你小姑姑的男朋友,你可以叫我小姑父。”
沈嘉言的眼睛提溜溜地转了一圈,“我叫你小姑父,你是不是得给我大红包?”
陆北许诺,“你先叫,等我们见面我补给你。”
沈嘉言不上当,“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孟玳玳赶紧打断两人的对话,“好了,你快去忙吧,我们要回去了,外面太冷了。”
陆北看着她的笑,“孟玳玳,沈嘉言叫我小姑父,你脸红什么?”
孟玳玳扯了扯围巾遮住半张脸,嗡声嗡气地说,“我这是被风吹的。”
她脖子上的黑色围巾很眼熟,陆北笑容加深,“我的围巾围着舒服吗?”
孟玳玳又把围巾压下去,“还行吧,当时出门急,就随便扯了一条。”
陆北问,“用了我的围巾是不是不能白用?”
孟玳玳顺着他的话说,“你想要什么?”
陆北慢悠悠道,“想要什么有沈嘉言在不好说,等我们见面,你自然就知道了。”
回应他的是直接黑掉的屏幕,孟玳玳挂断了视频,发过去一句话和一张照片。
【我以为那天晚上我已经预付过款了】
照片里是她被咬破的唇角,是她离开前的那晚他干的,她回到屋里才发现,当时鬼使神差地拍了张照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到了用场。
那头半天没了声响,孟玳玳故意问,【陆北,你现在在想什么?】
陆北回,【你在想我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而且只会想得更深】
孟玳玳没想到他会承认,【流氓!】
他回过来,【孟玳玳,在你这儿,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柳下惠的正人君子】
……他赢了,孟玳玳甘拜下风地收起手机,不打算要脸的人天下无敌。
在乖乖等着的沈嘉言仰头看她,“小姑姑,你和小姑父商量出要给我包多少红包了吗?”
她就说他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原来是在琢磨这事儿呢,孟玳玳揉了揉他的那一头小卷毛,“等回家,小姑姑给你包个大红包好不好?”
沈嘉言摇头成拨浪鼓,“小姑父的红包可以要,小姑姑的红包不能要。”
孟玳玳刮他的鼻子,“你还挺有原则,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我的红包不能要?”
沈嘉言害羞一笑,“秘密,我不能说的。”
姑侄两人一路走一路斗嘴到胡同口,孟玳玳看到胡同口站着的人,脸上的笑慢慢凝住,她要绕路走,柳荷直接挡住了她的路。
孟玳玳深吸一口气,对沈嘉言露出些笑容,“你先回去,小姑姑和人说会儿话。”
沈嘉言一看气氛不对,小屁股一撅,一溜烟儿跑回家去叫人了。
柳荷一回村就听到了街坊邻居的那些话,她不在乎,随便他们怎么说,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回来了,今年要不是被她妈硬拉着回来,她也不想回,家里不想待,也没别的地方去,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儿,以前她回来后不想待在家里,就会来孟玳玳舅舅家玩,她舅舅家知道她和孟玳玳关系好,所以待她也特别好,只是现在这些好都不在了。
柳荷看着孟玳玳,语气幽幽的, “我听说,你和陆北在一起了?”
孟玳玳笑了笑,“我和谁在一起,应该和你没多大关系,还是说我和谁在一起,你都想过来掺和一脚?”
柳荷眼眶立刻红了起来,要哭不哭的样子。
孟玳玳以前就是被她这个说掉眼泪就掉眼泪的样子给骗到的,她现在不会再上当了,“柳荷,初三结束的那年暑假,你说陆北和你表白了,他约你出去那几次,其实是你有事情要他帮忙,对不对?”
初三那年暑假,孟玳玳几次看到陆北和柳荷单独出去,后来柳荷别别扭扭过来和她说,陆北跟她表白了。
那个时候学校里喜欢柳荷的男生很多,柳荷是那种很容易引起人保护欲的女生,她以为他也是其中一个,后来柳荷又跟她说,她试着和陆北出去了几次,觉得两个人不是很合适,她把他给拒绝了,那段时间他很消沉,她以为他的消沉和柳荷有关,现在想来他的消沉应该是因为陆叔。
柳荷很了解她,她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去和陆北确认什么,越喜欢越不会,所以这个误会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
柳荷没沉住气, “陆北跟你说了?他答应过我谁都不会说的!”
孟玳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有,我不知道当时你发生了什么,他又帮了你什么,或者他答应替你保守什么秘密,他说到肯定会做到。但我也有我的分析能力,以前我当你是朋友,所以你说什么我信什么,现在再想想你当初的一些话,有些事情想明白也不是那么难。柳荷,你既然从那个时候就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忍着和我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图的是什么,你不觉得你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吗?”
柳荷摇头,“不是讨厌,玳玳,我从来没讨厌过你,是嫉妒,发疯一样的嫉妒,那么多人对你好,我都可以忍,可为什么连他也要对你好,我那么喜欢他,那几次……是我唯一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间。”
那是她最不堪的一段记忆,但也是她最不愿意忘掉的一段回忆,因为那段回忆里有他。
她妈那个时候新交了个男朋友,对她动手动脚,她不是没和她妈说过,她却说动什么手脚,那是把你当成亲闺女疼。
亲闺女……多恶心,恶心得她恨不得吐掉隔夜的饭。
有一次上晚自习回家,那个男人喝醉了,把她堵到了小胡同里,她以为她要完了,正好路过的陆北救了她,然后陪她去报的案。
她妈不想管这件事,嫌丢人,派出所几次问话,都是他去给她做的证,她让他替她保密这件事,她知道他会说到做到,他跟别的那些浑身冒着臭汗的男生不一样,他一直很有分寸感,又知道尊重女生,他那么好,好到她连和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是奢望,可他的眼里却只有孟玳玳,就连帮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孟玳玳的好朋友,和她走在一起,从眼神到距离都保持着泾渭分明的界线,跟和孟玳玳在一起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柳荷眼里汪出泪水,“玳玳,你知道吗,我和他一起出去的那几次,他听我说话的时候,眼里好像只能看到我-”
孟玳玳截住她的话,“这些话你不用跟我说,你喜欢陆北,可以去和他说,要是这次你也能把他变成你的男朋友,我也双手欢迎,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以后你也别再来找我,我们再见到面,就当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人就好了,我们现在这种关系,真的没必要假装什么太平,碰到了还要打声招呼什么的。”
沈清英本来要过来,听到这些话,又退回了院子里,她自己能解决的事儿她没必要跟着掺和,她总要长大,她又不能跟她一辈子。
孟玳玳肉眼可见地蔫儿了下来,连陪沈嘉言玩儿都提不起精神,接陆北的视频也不积极,信息倒是回,就是不太想听他说话,也不太想看他的眼睛。
因为一看到他的眼睛,她就想起柳荷那句话,她会忍不住想他听柳荷说话时是什么样子,她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别扭,她憋两天憋过这个劲儿去就好了。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院子里灯火通明,吃完年夜饭,孟玳玳被沈嘉言拉着看春晚,沈嘉言已经放出大话,今晚一定得和小姑姑一起看完零点的烟花再睡觉。孟成是下午赶到的,现在在陪着大舅子喝酒,沈清英他们在打麻将,屋里是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屋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沈嘉言躺在孟玳玳腿上嗑瓜子,孟玳玳揉搓着他的小卷毛,心不在焉地看一会儿电视,又随手回几条信息,微信里哪个群都跟炸了锅似的,陈宜可和冯露说得尤其热闹,孟玳玳潜水看她们两个打嘴仗,又时不时被叫出来当裁判。
陆北电话打来的时候,沈嘉言已经挺着小肚皮在沙发上呼呼睡着了,孟玳玳扯了个毯子给他盖上,起身去屋外的走廊接电话。
舅舅家是三层的小洋楼,院子有半个操场大,四周都是空旷的庄稼地,一眼望过去,白天有白天辽阔,夜晚有夜晚的风景。
他应该是在外面,声音有些空旷,还有她熟悉的那种懒散,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特别有辨识度,“在做什么?”
孟玳玳胳膊搭在栏杆上,也懒懒地,“陪沈嘉言看春晚。”
“他还不睡?”
“刚睡着。” 孟玳玳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
“有点儿,但还可以聊会儿,你在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