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牛角包
孟玳玳又回到了床上,拿枕头压着脑袋, 数星星不知道数了几个一千颗, 才勉勉强强睡了过去, 但是睡得不踏实, 一闭眼全是梦。
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大概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个青涩又懵懂的阶段, 对不知缘由的一次又次骤然而起的心跳, 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混乱。
清晨的朝晖里, 她推开窗户, 他在胡同里懒懒地倚着自行车, 抬眼看到她,清峻的眸子里扬出笑,“孟玳玳,你可真够懒的,说好了九点,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他既然早就出来了,都不知道要叫她吗,他要是早叫了她,她也就不会睡懒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他嘴里叫出的“孟玳玳”,听到她耳朵里,总感觉和别人的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儿,她也说不出来,但他一叫她,她的心脏就跟着“咚”一下,像是石子落进了空涧的山谷,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回音。
沸腾的篮球场上,在加油声和欢呼声交叠的热闹里,他腾空跳起,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漆黑的头发浸染着汗水,眉眼里是少年特有的意气和飞扬,他总能在攒动的人群里一眼看到她,隔空朝她扬眉一笑,她的心脏又会慢一拍。
周一升旗仪式下的讲话,面对着全校的师生,她面上看着镇定,其实小腿都在打颤,他身姿挺拔地站在最后面,高高地举起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加油,你可以的】。看到他的句话,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她心里的紧张和不安就如退潮的海水般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日落的黄昏,满天的红霞,小胡同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跟着耳机里的声音轻哼着歌曲,他随风而起的衬衫拂过她的头发,她在那一刻好像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清冽的,热烈的,鼓噪的。
心跳每次变得不一样,她就会幼稚又认真地叠一颗星星,她心里慢慢有了一种陌生又模糊的感觉,这种模糊的感觉又慢慢地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把装满星星的瓶子送给他,作为他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卡片撕了又写,没想好要写点儿什么,但又想写点儿什么。
楼下柳荷在喊她,她一边应着柳荷,也终于下定决心把一直徘徊在心里的那句话给写了出来,然后怕自己会后悔一样,慌里慌张地把卡片扔到了盒子里,那种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悸动,在夏日偶尔的午夜梦回中,总会不经意地闯进来。
但是……礼物最终还是没送出去,她在包厢门口听到他说他拿她当妹妹……
那个盒子被她扔到了床底的箱子里,每次看到,她都想直接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可这么些年过去,还是没扔掉,也不是不舍得,就是一直扔不掉。
没想到,它最后的结局还是垃圾桶。
孟玳玳从梦中惊醒,气恼地踹了一脚被子,他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她喜欢祁川。
她就不该准备那个礼物,更不该叠什么小星星,想想都觉得傻透了。
孟玳玳以为自己这一觉睡得不长,一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下午还得赶去舅舅家,她自己一个人开车,不能太晚出发。
家里很安静,她爸已经去医院了,她简单吃了点东西,收拾包准备出门,穿外套的时候,手碰到了衣兜里的东西,她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盒子。
……他每次送东西都是直接往人兜里塞的吗。
孟玳玳把盒子扔进了包里,关上屋子的门,脚迈下台阶,停住,打开包,看了眼那个盒子,又啪一下合上包,她待会儿就给他扔到他们家院子里去,她才不要他的什么破礼物。
她昨天那句话都说早了,什么情人节快乐,到底是谁说的情人节快乐,情人节一点儿都不快乐。
她用力推开院门,门外靠车站着的人听到动静,大步走过来,孟玳玳的眼睛掠过他眼底泛的青色,滞了一下,把他当看不见的空气,伸手要关门,她的手上覆上一只手,和她一起拉门,孟玳玳直接抽回了自己的手,也不管门关没关上,转身走向旁边停着的车。
她刚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她的手又被人按住。
陆北看着她,嗓音是一夜没睡的沙哑,“我送你过去。”
孟玳玳冷着脸回,“不用你。”
陆北握上她的手,胳膊托住她的腰,直接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孟玳玳顾忌是在外面,不想把谁给招过来,挣也不敢挣得太狠,只暗暗地用力掐他的手背,但她那点儿力道,对他根本就不管用。
孟玳玳被放到了副驾驶上,安全带箍住了她的腰,她动都动不了,气得眼角都红了,“陆北,我要跟你算!”
陆北圈着她,低声问,“怎么算?”
孟玳玳从包里掏出盒子扔到他身上,“算完!不谈了,我们分手!”
陆北接住盒子,又给她塞回包里,拢住她的手,看她的眼睛,“孟玳玳,我错了。”
孟玳玳挺直肩背,声音又低又急,“你没错,你一点儿都没错,狗错你都不可能错,我就是喜欢祁川,我和你只是玩玩儿,你知道玩玩儿是什么意思吧,我现在玩腻了-- ”
陆北俯身过去想堵住她剩下的话。
孟玳玳也不躲,就冷冷地看着他,“你敢。”
陆北停下动作,气息抵在她的唇角,“你不喜欢祁川,你喜欢陆小北,十五岁的孟玳玳喜欢十五岁的陆小北,”他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我知道的太晚了,对不起。”
孟玳玳瞬间红了眼眶,她偏过头去,紧绷着声音,“我不喜欢你,几岁的我都不喜欢,你少自作多情。”
陆北将她拥到怀里,声音晦涩沉哑,“不要哭,你生气就打我骂我,别自己憋着生闷气。”
孟玳玳挣不开他,张嘴咬上了他的脖子,是真的咬,没省一点儿力气,直到嘴里吃到铁锈味,才松开他,闷在他肩膀上的嗓音都是颤的,“我真的讨厌死你了。”
陆北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柔声道,“那你就再多讨厌一点儿,不是说物极必反吗,没准讨厌着讨厌着就又喜欢上了。”
孟玳玳又咬上了他的脖子,恨不得给他咬下块儿肉来。
远处好像有人在说话,孟玳玳急着搡他,“你松开我,有人来了。”
陆北不动,“让我去送你,预报今天有雪,你自己开车我不放心。”
一位妈妈牵着小朋友走过来,小朋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往他们这边看,孟玳玳不想教坏小朋友,她暗狠狠地踢他的腿,咕哝着道,“你去开车,我不想和你在这儿闹。”
陆北顺了顺她耳边的头发,深深地看她一眼,关上门转去了驾驶座。
孟玳玳拿外套蒙住自己的头,在副驾上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的有点儿困了,他想当司机就当,她正好还可以补觉了,她打定主意不会和他再说一句话。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来,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个侧脸,手抬起,想碰碰,她的手被他拉住,放到了他的脸上,一碰到他的皮肤,孟玳玳的意识忽然醒过来,他们还在吵架,她的脸冷下来,抽回手,转了个身,拿外套遮到自己耳根,看向窗外,这才发现车是停的,外面的建筑有些熟悉,是一个餐厅。
陆北倾过身来,伸手扯了扯她的外套,给她露出鼻子,让她呼吸顺畅些,他试探着询问,“下去吃点儿午饭?”
孟玳玳拉着外套直接挡住了自己脸,“我不吃,要吃你去吃。”
陆北隔着衣服和她说话,“你还记得吗,当初祁川出国前的那顿饭,我们就是在这儿吃的,邵阳张罗着又给他办践行宴,又给我过生日。”
孟玳玳一把扯下外套,回过头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冒着星星点点的火气,她倒要看看他在这个时候提祁川做什么。
陆北又挨近一些,目光锁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你当时给祁川送完礼物就提前走了,你走是因为听到了我跟别人说的那句,我只是把你当妹妹?”
孟玳玳睫毛颤一下,不甘示弱地回,“这不挺好,你拿我当妹妹,我喜欢祁川,都扯平了,我们就不该在一起。”
陆北轻声问,“昨晚你送我的那个礼物,是那天就想送我的?”
孟玳玳用拳头砸他的胳膊,“谁让你捡的,我都说我不送你了,你还给我。”
陆北眼神温柔,“星星很漂亮,每一颗都很漂亮,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孟玳玳的眼睛蓦地有些发潮,为十五岁的那个晚上躲在被窝偷偷掉眼泪的自己,她囔着鼻音顶他,“那不是给你的,你觉得漂亮也没用。”
陆北摩挲着她的眼角,“不是给我的,所以卡片上写的是,祝祁川前程似锦?”
“……什么?”孟玳玳懵了一瞬。
陆北从中控台上拿过卡片递到她眼前,孟玳玳看到卡片就意识到了不对,她不会忘记自己选了又选的那张卡片是什么样子,等看到上面的字,她彻底呆住,她直起身子,拿住卡片,“我写的明明是--”
她话说到一半,又猛地停下。
陆北问,“你写的是什么?”
孟玳玳回,“你管我写的是什么。”
陆北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开口,“我好像有一点儿喜欢你,也不太多,就一点点。”
孟玳玳的呼吸都止住,愣愣地看着他。
陆北嗓音涩然,“我当时在你送祁川的卡片里看到了这句话。”
孟玳玳昏沉沉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想不出到底是哪儿出错了,难道她把两个人的卡片放错盒子了,她回想着当天的情景,柳荷过来找她,她慌慌张张地把卡片扔到盒子里,虽然两个盒子都放在桌子上,可她确定她应该没有放错,因为盒子的颜色都不一样,她给柳荷倒水回来,怕柳荷会问她都送了什么,又赶紧把两个盒子都包装好,后来给祁川的礼物送了出去,给他的礼物又被她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压在床底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她转着像是生了锈的大脑,想问的有很多,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问起。
陆北回答她心里的问题,“后来祁川出国,你那一阵情绪很不对,接着又生了一场大病,我以为……你都是因为他。”
孟玳玳话冲口而出,“我情绪不对,我生病,是因为柳荷说你跟她表白了,她说你喜欢她……”
陆北怔住,马上道,“我从来没跟她表白过,我也从来没说过我喜欢她,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从以前到现在,还有以后,都只有你,”他怕她不信,“我可以当面去和她对质。”
孟玳玳又泄下气来,肩背也耷拉下来,“我现在知道她是骗我的了。”
陆北几乎在一秒内就想通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他们之间所有一叠挨着一叠的误会,他握上她的手,小心地问,“所以你一直以为我喜欢……柳荷?”
孟玳玳垂下睫毛,拇指抠着食指的指节,“以前是,”说着说着心里压着的气又翻上来,她抬眼看他,“我是确定你喜欢的不是她以后,才决定和你在一起的,你呢?”
陆北从她手里解救下她被抠红的食指,和她认真坦诚自己心里的想法,“我承认看到你和祁川在一起,我确实是会忍不住地吃醋,甚至是嫉妒,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和我在一起了,还在和他纠缠不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嘴上硬,心里软,最爱说些口是心非的话,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之前,会犹豫很长时间,一旦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了,就会认真下来,你说和我谈恋爱,一定在是在认真和我谈,我怕的是你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和我试一试,而我却做得不够好,你会和我说分手。”
孟玳玳回,“你就是做得不够好,你还整天说我瞎琢磨,你才是爱自己瞎琢磨。”
陆北慢慢挨近她,“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孟玳玳屈肘顶他,“没有了,机会就一次,用完就算完。”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不想和他再说什么,只问他,“你开不开车,不开车就下去。”
陆北知道事情急不得,他松开她,从后座拿了一个袋子递过来,“路上吃。”
孟玳玳不接,拿外套又盖住自己,“不吃。”
陆北把东西放到她膝盖上,又帮她理了理衣服,缓缓启动了车。
孟玳玳在衣服里闷了一会儿,扯下点儿缝隙来,迟疑一秒,再和他确认一遍,“昨晚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陆北回,“满瓶子的星星。”
那就是只有卡片弄错了,不管是哪一步错了,错了就是错了。
孟玳玳道,“等回去你还我。”
陆北看她,“这个我不能还你,你送给我了的就是我的了。”
孟玳玳恼怒地瞪他,要不是他在开车,她的脚就伸出去了。
阴沉的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路上的车不算多,沈清英给孟玳玳打电话,问她到哪儿了,孟玳玳看了眼外面,报了下位置,沈清英知道是陆北在开车,没说什么,只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紧接着孟成也来了电话,差不多是和沈清英同样的嘱咐,他跟闺女挂了电话,转头就给太太拨了电话去,“陆北把玳玳送到了,你们别留他吃饭,他们昨晚吵架了,吵得好像还不轻,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想着欺负我闺女,我今天没逮到他,他和邵阳换班了,等明天他回来我再和他算账。”
沈清英回,“你还真是闲心够多的,医院的事情不够你忙,他要是真怎么欺负了你闺女,孟玳玳今天肯让他送?吵架就让他们去吵,现在吵是好事儿,就怕谈恋爱的时候腻腻歪歪,到最后结婚了又一地鸡毛,现在吵,吵开了能解决问题,吵不通还能早点儿散,谁也别耽误谁。再说,你见过你闺女从小到大跟谁吵过架,性子软得跟摊泥一样,陆北要是真能激起她的脾气来也挺好的,这样,就算跟陆北不成,谈到下一个,至少她还有经验知道怎么跟人吵架干仗了,就当让她拿陆北练手了。”
孟成一想,也是,拿谁练手不是练,就拿陆北那混小子练练也挺好的,至少在他眼皮子底看着,他不能真欺负了孟玳玳去,还是太太深谋远虑,胸藏沟壑,有大智慧。
他刚想献一献殷勤,只听沈清英话头一转,“对了,孟主任,您最近没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孟成一听太太这个语气,立刻支棱起了神经,但没有任何心虚,“没啊,我能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到你?”
沈清英也不和他卖关子,“没有你以前的什么女朋友老相好,来找你帮忙看病什么的?”
孟成急了,“我哪儿来的什么以前的女朋友老相好,我第一次搞对象就是和你,你可不能给我安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沈清英嗤他一声,施施然道,“你跳什么脚,我就是这么一问,没有最好,不过要是真有什么,还让我知道了,你清楚后果。行了,我挂了,你上你的班吧。”
孟成还要说什么,沈清英已经挂断电话了,孟成没弄明白自家太太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问,有医生过来敲门找他有事情,他也没往深处想,就放下了手机。
今天预报的是小雪,雪却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刮着车窗,路上结了冰,车开不了太快,三个小时的车程从中午开到下午四点才刚进县城的收费站,外面的天已经擦了黑,车里愈发安静,陆北握紧方向盘,专心看前方的路,孟玳玳也不敢再睡,打起精神,帮忙看着路况。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进了村里后,路就有些窄,对面的车开得很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颠了一下,像是失了控,向这边冲了过来,陆北沉着一双黑眸,猛地向右打转方向盘,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孟玳玳双手紧抓着安全带,在这一瞬间,她脑子里涌出无数个想法。
万幸的是,前后没有别的车,两辆车都及时刹住了车,只发生了些刮蹭,没有撞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