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施愿如今疲惫而黯淡的面容,同过去那张意气风发的笑脸,于黎闻烈面前交叠重现。
在彼此的无言里, 他意识到这件事说到底,是他自己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
如果能在施愿决定靠近黎晗影的时候,就站出来直接告诉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事情也就不会发展成这样。当初他为了不可告人的私心,阴暗期盼着施愿在与黎晗影近距离相处,看清他的真实面目后,彻底断了通过嫁给他留在黎家的念想,转而发现自己这个各方面更加优秀的选择。
……源起他的一念之差, 而最终造就今日的结局。
单方面为着施愿和黎向衡的亲密接触而发疯,丝毫不考虑她目前的处境, 这样做是否公平?
过深的爱意总是能够麻痹人的理智和知觉。
在漫长的心理斗争和自我脑补之后,黎闻烈终于艰难地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
“……可姐姐你应该明白逆来顺受是没有用的。”
黎闻烈用晦涩的语气慢慢说着,“黎晗影是比你想象中更加贪婪的人。”
施愿无可奈何道:“那我能怎么办呢?违逆黎晗影,跟他对抗到底,然后看着自己不打码的裸/照满天飞?至少、至少他也不是拿着照片纯做威胁,他还许诺只要我愿意听他的话,他就会出面以黎家新家主和集团大股东的身份,帮助我坐上董事会代理主席的位置。”
“天知道我这样对于生意一窍不通的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坐好那个位子……”
施愿隐去了自己对于代理主席身份的向往,以迷惘和茫然的神色对黎闻烈发起询问。
而她看似不经意的话,却提醒了黎闻烈,尽管事情一发生,他就做出了撤掉能够撤掉的新闻,尽量减轻影响,以及派出最专业的公关团队稳定外界和股民的信心。
但这件事,最终还是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诚恳做出说明。
否则哪怕黎氏是赫海市最大的资本,一跌再跌的股价也会给这片商业帝国造成不轻的损失。
黎闻烈不是没有考虑过施愿。
毕竟在床照被公开的十二小时里,他就联系了各方关系,将热搜和原文都毁尸灭迹。
人们对于打码女性的猜测不可能得到证实,表面上施愿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形象。
黎闻烈清楚,黎晗影和那位前股东有备而来,不咬掉黎向衡一大块肉不会松口。
因此除非前股东改口,否则黎向衡的罪名,无论如何是洗不干净了。
在所有形式明朗化之前,他得考虑今后集团该如何运作,以及权力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何应诚尽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减少他坐牢的年数,在这期间,与其让他们的仇人黎晗影坐上集团主席的位置,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倒不如扶持施愿上去——
就像她说的,她什么都不懂,只要按部就班地做事,总不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黎闻烈盘算的过程中,施愿滔滔不绝的倾诉总算结束,望着施愿哀愁的双眼,他适时将内心的想法收起,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姐姐……虽然我并不想认同黎晗影的话,但他是对的,现在大哥出了这样的事,其他的股东和亲戚,肯定在迫切地思考着如何从我们的手上夺走一切。”
“集团主席的位置不能落到外人手里,所以不是他,就是你。”
“我和大哥,都不会同意黎晗影坐上去。”
步步为营,卖惨扮弱,总算听见了黎闻烈对出黎晗影提出的事情的内心看法。
施愿只觉得抑郁了两日,生活总算回馈了一点好消息给她。
只是她还需要继续积累道德资本,也不方便对自己有望成为代理主席的事表现得太高兴,便低声说道:“现在床照的事还在风口浪尖,我唯有保持低调,才能避免外界联想到我。”
“成为代理主席,不仅要召开股东大会,还要出面就这一系列事件发出说明……”
“阿烈,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真的很害怕面对那些镜头……这一次我作为风光的集团主席出现在镜头中,可如果我跟黎晗影闹掰,下次就是以赤身裸/体的模样出现了……”
床照不仅给施愿造成了心理阴影,也给了黎闻烈不小的负担和压力。
昨天从警察局出来,他一个没注意,被蹲守的狗仔队偷拍到了一张,过后经纪人虽然及时抢走他的照相机删去了照片,可那种快门闪过,私生活被尽数公开的不适感,依旧叫他心有余悸。
他只能第三次跟施愿道歉。
“我保证只有那两次,过后其他还需要面对镜头的公开场合,我会尽量派人代替你。”
可惜黎闻烈的保证,并没有让施愿紧绷的表情得到片刻的松懈。
她将双腿并拢抬高,冰凉的脚掌踩在沙发边缘,就着手臂抱紧膝盖的蜷缩姿势,表情呈现出即将破碎的脆弱感,轻轻说着:“你放心,黎家养育我这么久,该担负的责任,我不会推卸。”
“只是阿烈,我好累。”
“我承认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不该贪图太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可是我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到底怎么样,二哥才能放过我……难道真的只有等我死了才可以吗?”
施愿的话似是在征求黎闻烈的答案,可流露出来的隐意却是笃定。
说完,她没有再给黎闻烈开口的机会。
将头埋进臂弯之间,请求他暂且出去让自己拥有独处的空间。
……
楼道口空荡荡的。
黎闻烈沉默离开,没有彻底合拢大门,仅是背靠门框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怎么样,黎晗影才能放过施愿。
怎么样,黎晗影才能放过整个黎家。
这份威胁不仅仅来源于黎晗影手头未曾打码的原照片,更在于,倘若让他继续没有任何拘束地行走在阳光下,他血液中的毁灭欲,迟早会把曾经亲近的所有人拖下地狱。
明晰的念头在黎闻烈的脑海回荡着。
不多时,房间的深处,又传来施愿似有若无的啜泣声。
他并不知道施愿是凭借怎样的毅力,才没有在自己面前彻底崩溃,而后痛哭出声。
听着施愿的哭声,黎闻烈感觉整颗心脏都被一只大手狠狠攥到了一起。
快要喘不过气。
通过暴力的手段,将黎晗影重新关回到位于莫利塞的疗养院。
还是拿他一双年事已高的外祖父母作为威胁。
思来想去,黎闻烈总觉得这些不是彻底解决事情的手段。
谁清楚他就算人不在赫海市,又会通过怎样稀奇古怪的手段跟踪、偷拍、曝光。
要施愿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吗?
要他们所有人,都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吗?
……
黎闻烈的视线聚焦在天花板的某处,无比冷静地想了许久。
倏忽想到——
或许黎晗影死了更好。
……
想通过后,他迈开脚步出了别墅。
透过窗户,确认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藏在二楼过道转弯处的路嘉易无声转了出来。
他手中握着一块散发着馨香的手帕,轻轻敲了敲施愿的卧室大门:
“施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第134章 你我都在地狱
再次坐上阔别已久的书房客椅, 黎晗影闻到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令身心平静的香气。
从警局办理完保释手续,刚回到大宅的黎向衡尚在洗澡更衣,百无聊赖的他待在这里, 忍不住想起被关在疗养院时, 手脚脖颈都被束缚带绑着, 只能僵直眼珠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的经历。
幸好, 习惯那种生活之后, 他学会了如何去享受压抑和孤寂。
“二少, 请您喝茶。”
黎向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了一批近几年才陆续聘请进来的佣人。
黎家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 外界的媒体、狗仔队,甚至商业上的竞争者,都在出大价钱试图买到内部的私密消息,没有信得过的年岁基础,他只能选择从源头上掐灭这种可能的发生。
减少了服务岗位的女佣,端茶倒水这类小事,也由大宅的管家亲力亲为。
黎晗影的目光落在盛茶的精致浮雕杯上, 外沿一圈的图样,是六只翅膀的天使怀抱玫瑰。
西方的式样,风格跟装修更偏向中式的大宅有着鲜明的区别。
一看就是施愿在时留下的喜好。
“谢谢你,昭叔。”
他对管家道了声谢,待对方出去,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在意大利饮弹自杀的副院长。
副院长,或者叫他司铎吉伦更合适。
十五岁的黎晗影曾在庄园附近的偏僻教堂初遇他。
而二十七岁的黎晗影, 又在加西亚家族用来关押落败者的疗养院,再度与他重逢。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岁月增添的白发和几缕皱纹以外, 仍然慈眉善目,仿佛天父派到人间传播福音的使者。
二十七的黎晗影,容貌比十五岁时更盛。可彼此再度相见,他敏感察觉到,司铎的眼里不再有被他长相惊艳的光亮,更多的是对于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敬畏忌惮——
以及几分难以言喻的、怪异的失望。
黎晗影起先想不明白那点失望怪异在哪儿。
后来他逐渐接受被关押的事实,乖顺下来,被允许拥有短暂的自由活动权力。
在一次晚饭时分不经意路过副院长办公室,看见没有合紧的门缝里,那位年老但依旧风度翩翩的男人,跪坐在疗养院负责打扫厕所的清洁工腿前时,才有所领悟。
“父,请原谅我。”
“在我死后,我一定会下地狱。”
司铎吉伦用意大利语万分痛苦地低声宣告着自己的罪行。
而后,又无比着迷地吻住了年轻男性清洁工的指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