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黎向衡把协议撕碎, 宣告要让施愿搬出去的决定后,客厅终于回归寂然。
施愿咬住下唇。
……果然是这样。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尽管事情演变到了预料中最糟糕的地步,但施愿的心情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大约因为听过了太多次黎向衡要将自己赶出去的威胁, 她甚至在脑海内讲起冷笑话。
果然想要打出Happy Ending, 就必须过五关斩六将吗?
黎晗影是明面的第一关, 黎闻烈是潜藏的第二关。
还有黎向衡这个血条很厚的终极Boss等着自己, 不打倒他, 就不能通往美好的结局。
施愿看着散落在黎向衡手畔脚边的文件纸片, 又看了看活像个生死仇敌一般狠狠瞪着黎晗影的黎闻烈,冷笑话结束的大脑高速回归正事, 思考着当下的场面该如何收尾。
拿不到股份,她是绝对不会搬走的。
倘若黎向衡非要赶尽杀绝,那她也只能揭开他道貌岸然面具之下,曾经强迫过自己的秘密。
就在施愿犹豫要不要跟黎向衡撕破脸之时,黎晗影站了起来。
“大哥,你刚才说过的话可以暂时保留吗?我们能不能先去书房谈谈?”
没有被任何争吵和警告影响,黎晗影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淡声问道。
黎向衡对此回应:“如果要向我求情,不让施愿搬出黎家,那就不用开口了。”
明明自己就是两人争执对话里的主人公,奇怪的是,施愿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游离感。
她清亮的眼珠在黎向衡和黎晗影之间来回打转,十分好奇当初黎晗影信誓旦旦说着,一定会叫黎向衡同意,如今闹成这个样子, 做事都是温吞怀柔的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
迎着黎向衡不近人情的言语, 黎晗影的眼神在破碎的文件上方凝滞片刻,问道:“大哥撕了协议,不同意我把股份转让给愿愿,说愿愿不姓黎,也不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家人。”
“那么我呢?”
“大哥这副谈都不愿意谈的态度,是连兄弟也不想跟我做了吗?”
老实说,虽然是给人扣帽子的反问句,但黎晗影的声音跟平时在课堂上教书也没什么区别。
在同任何人讲道理的过程中,他从不依靠音量和气势取胜,然而就是这番起伏不大的温声细语,却在某种程度上辖制住了久处于发号施令位置之上的黎向衡。
黎晗影话音入耳的顷刻,整场闹剧中分毫不退的黎晗影,终于有了缓和的反应。
他用力扯开束缚在颈项间的灰蓝领带,沉声说道:“那就去父亲的大书房谈。”
黎晗影颔首:“好。”
他回过头,握了握迟迟不语的施愿的手背,轻声同她耳语,“等我的好消息。”
……
两人乘坐电梯上楼,沙发上,只剩施愿和黎闻烈两两对望。
趁着等待结果的功夫,施愿弯下腰,将变成两半的协议捡了起来,拼凑在一起慢慢看着。
右手不远处的沙发低陷,是黎闻烈坐了过来。
碍于两位随时都有可能下楼的兄长同在屋檐下,他保持了基本的礼仪距离,臭着脸说道:“看得再仔细又有什么用?只要大哥不同意,姐姐拿到手里的不过是几张废纸而已。”
施愿不回答,仍在专注地浏览。
转让协议的内容不算太长,上面记录的条例基本上和黎晗影说得一样。
见施愿不搭理自己,黎闻烈反倒更加来劲,他掐住指节,用短暂的疼痛压抑内心的怒火,忿忿不满,“原来姐姐当初拒绝我,就是因为二哥能给你的股份更多。”
“也对,我又不是舅舅的亲生儿子。”
“你一心一意要留在大宅,不到万不得已,你当然不会考虑我。”
“可现在你想要的得到了吗?你真的觉得二哥靠得住?”
“与其相信他,还不如相信我!”
黎闻烈的语调动作,施愿在狗血言情剧里见过很多次。观众们对于这种形象,有个统一的称呼,叫做“怨妇”——只不过,眼下从“妇”变成了“夫”。
等他发泄完最后一句,她才撩起眼皮:“相信你和相信黎晗影有什么区别?转账股份需要三个人都同意,只要黎向衡好好活着没有英年早逝,我不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吗?”
施愿的声音一贯娇嫩得滴水,此时提到黎向衡,却有种说不出的无情。
黎闻烈忍受着她的讽刺,脸色变了又变,忽而凑近她耳边,委屈巴巴地小声问着:“姐姐觉得,想得到黎氏的股份,只能通过这种最傻的途径吗?”
“不通过最傻的途径,要通过什么途径?”
“灰色的?还是违/法的?”
施愿的注意力终是离开了协议表面的文字,来到他的面孔之上,内里的淡漠审视叫黎闻烈呼吸一停,“人渴望权力金钱,是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挥霍。要是为了得到它们,还得坐进牢子里,那多没意思——或者,你有什么办法替我去坐牢,让我在外面无罪享受,那也可以。”
黎闻烈清楚,施愿还在为黎向衡不久前的口不择言生气。
可听到她如此不重视自己,依然心脏涩胀到鼻尖发酸。
他尽力克制着泛滥的情绪,垂落眼帘,像是在外淋了雨,却不被主人允许回到家里的犯错小狗一般,卑微地向施愿寻求一个答案:“姐姐得不到股份,还会想跟二哥在一起吗?”
施愿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然,我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股份。”
不是为了股份。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该死的、不应当发生在她和黎晗影身上的爱意吗?
所有的委屈和软弱,都在错漏的鼻息间,被尖锐的妒忌心吞噬。
黎闻烈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耐着性子等到黎晗影真面目败露,施愿亲自揭开真相的那天了。
狡猾的二哥那么会演戏,心爱的姐姐又如此真心实意地相信着他。
他要是不出手给予姐姐一点提示,谁知道二哥会不会维持天衣无缝的假面,欺骗她一辈子?
于是,黎闻烈收起神色间的做小伏低,嗤笑一声:“姐姐还不知道吧?二哥这里有问题。”
说着,他转过手指,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黎闻烈终于憋不住了吗?
施愿目光一晃,佯装费解地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二哥有问题?”
暗示点到为止,太过详细倒显得他蓄意污蔑黎晗影。
黎闻烈意味不明地转脸看着前方:“二哥从来光明磊落,不说别人的坏话,我也不想让姐姐误解为我在诋毁他,二哥心理有什么问题,少年时得过什么病,姐姐自己去问他吧。要是他告诉你,你可以自己权衡要不要继续跟他在一起。要是他对你隐瞒,你实在查不出来,也可以再来问我。”
他打着哑谜,又分别做了两种情形下的安排。
没等施愿开口,突兀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说回开始我询问二哥的那个问题吧,姐姐真的觉得,这场争吵里面,二哥没有任何错误,是我和大哥单方面为了股份利益,故意挑事吗?”
施愿跟不上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跳脱思路,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大哥之所以会回来让你们措手不及,是何律师打电话通知的没错,因为跟他说完没多久,何律师也给我打了电话。可如果没有二哥的授意,他只是背靠黎氏的打工人,怎么敢提前说出口?”
话又回到了这里,施愿抬手摁着图图直跳的眼皮:“你质问他的时候,我也到想过这个问题,可除非他不是真的想把股份转让给我,其他的,我实在想不出来他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股份转给姐姐,我想大概是真心的,毕竟二哥从来不怎么看重金钱和物质。”
“那不就对了吗?”
施愿反问。
“可姐姐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早就知道不管早说还是晚说,运用常规手段根本不可能得到大哥的同意票——他要是没有后手,仅仅闹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要我说,二哥费尽心思演这处戏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姐姐你和他的私情摊到明面上,再借此斩断你的退路,逼着你和他彻底绑定在一起,从此以后都是一个阵营。”
施愿听着黎闻烈层层深入的分析,再结合前面黎晗影对她的笃定许诺,心里加重几分怀疑。
如果黎晗影是个表里如一的善良好人,她相信他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坏的是,她早就知道他是不确定究竟治好了没有的精神病。
她若有所思,还想再试探黎闻烈几句。
可惜十来分钟过去,象征有人到来的下行电梯提示音叮得一声响起。
黎向衡和黎晗影一前一后走出,黎晗影照常让自己的身位落后大哥一步。
他们看起来和去时没有任何区别,衣冠楚楚,面容斯文。抛开黎向衡被施愿打了一耳光,经过时间发酵,红意越发鲜明的侧脸不提,仿佛真的只是坐在书房内就事论事地谈了谈。
黎闻烈早在电梯轿门还未开启前,就闪身回到了同施愿对望的位置。
他看着两位兄长坐了下来,四个人的座次重新回归原点。
据于正中央家主座位上的黎向衡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酝酿片刻,倏忽面无表情地对着施愿开口:“等会儿何律师会重新打印一份协议带到客厅里来,我同意阿晗转让股份给你,但不是百分之十二点五,而是百分之五。另外,我希望你拿到股份,见好就收。”
黎向衡妥协的话语出口,施愿消化了足足五分钟,才意识到,黎晗影真的做到了。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虽然结果不如他跟她保证的那么圆满,但也比想象中的最差情景好多了。
施愿紧绷的唇角肌肉一松,刚要勾起,又领悟过来眼下还不是笑的时候。
“那么阿烈呢,阿烈同不同意转让股份?”
她的双眼跟随黎晗影的问题,直直转向黎闻烈,祈祷黎闻烈可别再闹出什么意外之“喜”。
黎闻烈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反正我在家里一直都是边缘人,你们同意我就同意咯。”
随后的几分钟,何应诚匆匆赶来。
在他的见证下,三兄弟分别在同意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施愿有心问问他关于黎晗影是否提早通知的事情,但此刻并不合适,只能暂时记在心里。
最后将这份匪夷所思的文件看了一眼,何应诚在心中重重叹出一口气:“那么,我会回去通知行政部,加急在公司官网发布一份有关股份转让和股东会成员增加的公示。”
说着,他收起协议放进公文包里,站直身体,鞠了个躬,“恭喜您,大小姐。”
施愿保持得体微笑,同他握手:“也辛苦你了,何律师。”
大宅的佣人管家没有在岗,作为最大受益人的施愿,客套地表示要将他送出门去。
何应诚摆了摆手:“大小姐,外面天冷,我自己出去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