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很奇怪。
这不像是施愿。
自从她得到黎氏股份,重新回到社交圈,似乎性格中所有的棱角都裹上了一层柔滑的绸缎。虽然靠得太近,还是会让人感觉到刺痛冰凉,但明面上来看,却不再呈现明晃晃的锋芒。
赵善萱摸不透她背后的目的,只好按捺性子,品了一口入嘴颇烫的茶,客气道:“很不错。”
“是吗?”
施愿反问一句,从背后的外卖纸袋里掏出来时在街边顺手买的奶茶,“可惜我在黎家待了那么多年,还是没品明白这口茶。闻起来香,喝起来不加糖,不加奶,除了苦没有别的滋味。”
在这处人人附庸风雅,不是君子淑女也要装成君子淑女的空间里,施愿姿态懒散地倚坐着,将吸管对准奶茶的封口大力戳了下去。她猛吸了一大口八宝粥似的小料,随即满足地眯起眼睛。
赵善萱:“……”
她再一次默默讥讽麻雀就是麻雀,披上白羽也不像优雅的天鹅。
“我没想到施大小姐找我来,就是为了批判一下喝茶有没有滋味。”
无形中,因为施愿的让步,一开始赵善萱带起的紧绷气象似乎缓和了下来。
施愿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小料,待咽下后,说道:“其实是经过上次游艇上的游戏,我忽然觉得我们很志同道合,所以今天叫你出来,想和你摒弃旧怨,重新敞开心扉做朋友。”
赵善萱半口茶含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
她凝起视线仔细打量着施愿的神色,见对方似乎是来真的,可为着积怨已深,并不想接她的话茬,便虚情假意地温声说道:“黎赵两家公司一直都有合作,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施愿笑了笑:“不是吧,如果我不主动和你做朋友,你们家哪里攀得上黎氏?”
一会儿是突如其来想要和解,一会儿是不将她放在眼里肆意踩低。
赵善萱不明白施愿哪来的那么多鬼主意,可以变着法羞辱自己。
她生平的挫败感大部分都在施愿这里经受,才变得缓和不少的态度重新强硬起来,眼底闪过鲜明的怒意:“杨轩实业是没办法和赫海市首富黎家平起平坐,我也不配跟施大小姐面对面一起喝茶,所以你叫我来到底想干什么?要说的话赶紧说了,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说了呀,想和你做朋友。”
施愿并不计较赵善萱尖锐的语气,她信手将面前的茶器撇到一边,左右手肘支上桌面,抬眼的表情展现出一副推心置腹的郑重,“我对朋友向来都很坦诚,只有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你才能明白,我接下来打算和你做的交易有多少好处?”
赵善萱仍在恼火:“什么交易,你少在那里自说自——”
施愿充耳不闻截断她的话:“你应该很喜欢黎晗影吧?”
“别东拉西扯,黎晗影——”
顺嘴说起这个名字,意识到施愿刚才问的内容是什么,赵善萱忽然卡壳。
她难得结巴起来,“你怎么、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我的感情事?”
“我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你这两年前前后后谈过几段恋爱,又相了几次亲都不顺利,不是因为你对男方不来电,就是有感觉的你父亲母亲嫌弃家世背景都不同意。”
施愿刻意停顿两秒,游移着目光去观察赵善萱的面色,对方果然露出一丝不自然。
“我那天在游艇上看出来,你偷偷看向他的眼神很不一样,我二哥过完年二十七岁,正好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怎么样,对于这个结婚对象,你和你的父母会不会都满意?”
计划的开场白,施愿诉说得很平静。
仿佛她真的只是和养兄冰清玉洁,关系从未有过任何逾越的纯洁养妹。
她在语境里望着赵善萱眸中的情绪换了又换,下一秒又听见她以“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语气迟疑地控诉着:“你又想怎么整我——明明、明明刚刚才说过扬轩实业给黎氏提鞋都不配——”
“是啊,就是因为提鞋都不配,才要抓紧一丝一毫的可能攀上去。”
施愿肯定着她话里难堪的真相,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二哥虽然没谈过什么女朋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性取向没有任何问题。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与其为了事业联姻,被迫和一个无感的男人绑在一起,还不如选择自己喜欢,又能给家里带来帮助的人。”
施愿像摆摊的商贩一样朝客人卖力吆喝着自己持有的的货物。在过去的诸多设想里,就算最终要跟黎晗影分开,她也不曾考虑过会是这样,亲手把他推到别的女人床上的场景。
可闭上眼,黎晗影藏匿的精神病史,黎晗影表面光明背后阴暗的种种行径,以及黎晗影对她深入骨髓的掌控欲,又让她跳动着的、有血有肉的心脏变得冰冷坚硬起来。
她的话仿佛打动了赵善萱,拉满的防备感自眉眼间逐渐褪去,赵善萱又垂眸品了品茶水,重新抬起脸看她:“这是光看我愿不愿意就能行的事吗?你在这里只和我一个人说有什么用。”
施愿道:“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
赵善萱在无言里评估着她这句话的真假,又以虚浮在表面的笑容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这背后的隐情是什么?我不是傻子,我明白倘若没有其他问题,你不会突然提出这件事,可话说回来,许沁月跟你那么要好,就算真的为二哥操心想做红娘,你怎么可能会跳过她来选择我。”
施愿打了个奇异的比方:“难道你会把自己穿过的破鞋丢给自己的好朋友吗?”
在对方字正腔圆的“穿过的破鞋”里,赵善萱的唇畔的弧度一凝。
施愿耸了耸肩膀。
不管真实的心事有多么沉甸甸,她的话音依然透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薄情洒脱:“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玩腻了外面的男人,所以吃上了窝边草,可现在我对黎晗影也腻了,他是个好男人,哪怕知道跟我在一起,哪天公开了会被指指点点,也要追着对我负责。”
话音落下的一秒,赵善萱瞪大眼睛。
不知该生气男神被施愿这样的浪□□折下,还是该震惊她居然会对自己坦诚这样惊人的秘密。
她嘴唇张合着,话语不经过大脑问道:“你就不怕、不怕我随身带了录音设备?”
“那又怎么样?”
“你得罪不起黎家,没办法把录音放出去,喜欢留着自己品味,我为什么要阻拦你?”
施愿脸上无所谓的平静又加深了一点。
赵善萱却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气愤:“那你又胡说什么要帮我和黎晗影在一起!”
“我是真心的啊。”
“他和我一起长大,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了,他也是我的哥哥。”
“爱一个人太累,我希望和我分开后,他能找到爱他的人。”
施愿偏过脸自下而上看她,用一种奇异的、似有魔力的引诱语气,“这辈子,除非你父亲忽然头脑开窍成为商业奇才取代黎家的位置,否则你再也不会找到比黎晗影条件更好的结婚对象。他那么英俊、温柔、包容,有黎氏的股份,还有体面、受人尊敬的工作。而且,我可以保证,你和他在一起,他只会让着你,迁就你,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气。”
“想开一点,现在已经不是封建社会,和我谈过恋爱,不代表他就贬低了价值。”
赵善萱将施愿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可笑的是,她恍然大悟的,竟然是为何每一个和施愿在一起的男人都爱她爱得要死要活。
她太懂得每一个人的弱点。
就连明知前情有多么荒唐,赵善萱的理智还是前后左右地摇摆起来。
她喃喃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爱他的人,有那么多……你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啊,这个圈子从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作为领头人要想尽办法打压别人,维持高贵的地位。”
“而屈居下流者又要拼命往上爬,确保自己不再充当被人欺辱、整治、取笑的角色。”
施愿将十指交叠,这一秒的她不再是那个狂妄而浅薄的大小姐。
她充分表达着自己对于赵善萱的理解,如同老气横秋的野心家那般说道,“至于为什么选择你——其他都太怕我了,过于畏惧我,就不可能将这件事做好。”
赵善萱咬紧嘴唇,保持着沉默。
直觉告诉她,施愿抛出的橄榄枝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暗恋黎晗影的情绪又在角落里弱弱地提醒着,这样的上位机会恐怕这辈子只会有一次。
最后,她听见自己像咬住了鱼钩的猎物一样询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施愿依旧是一副早知道会如此的表情:“我二哥身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很负责任,只要让他犯下对不起我,又不得不对你负责的错误,我们就能够达成各自的目的。”
第85章 我们公开关系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黎晗影明确的认识到, 自己正在做梦。
而处于现在进行时的梦境,内容是他和施愿的婚礼。
恢弘而华丽的教堂,嘹亮而悠扬的管弦乐曲。
施愿挽着他的手臂站在教堂门口, 再穿过两侧空无一人的过道, 步步朝着神像下的司铎走去。
黎晗影不清楚为什么身处国内, 他同施愿的婚礼场景会是纯然的西式风格。
事实上, 他并不是个崇洋媚外的人。
在走近司铎的过程中, 黎晗影思考着原因。
许多画面在脑海中倒回, 最终追溯到他患病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为了掩人耳目, 黎见煦将他送出了国,而国内的黎氏集团尚有一大堆事务牵绊着黎见煦,不得已,黎见煦在陪伴他适应了几天生活环境之后,又匆匆坐飞机赶回去。
黎晗影身边的管家佣工,皆是意大利语为母语的白色人种,他们沉默地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只把黎晗影当成新的主顾,而对于他身后的家庭、背景、来历一无所知。
待在这里,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偶尔,在不需要上学和治疗的间隙,他会去庄园附近的教堂走走。
一位身穿庄重白袍的年长司铎接待了他。
他看着黎晗影站在神像之下,保持静默抬头的姿势,询问道:“孩子,你不进行祷告吗?”
黎晗影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我不信仰你们的上帝, 也可以祷告吗?”
说完话,他转身离开, 并不期待司铎给予的答案。
后来,他又去了几次,他的沉默寡言,和立在神像下方一动不动的行径引得了司铎的好奇。
他们逐渐熟悉起来。
通过少量的对话,黎晗影得知,司铎曾经在他的国家待过几年,会一定程度的中文。
有了这个纽带,在内心不同常人的念头疯狂攀升的时候,他会选择将司铎当做倾诉对象。
再后来,他带着小福骨头去上学的秘密被人发现。
赶到意大利的黎见煦当众给了他一耳光,并办理休学,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进入精神病院之前,黎晗影最后一次去了教堂。
他的嘴唇苍白,一侧面颊红肿,身上是还未换下的学院校服,他前所未有的迷惘,重复着,问出头回与司铎相见时问出的问题:“我想为我的朋友祈祷,可我没有信仰,也能够祷告吗?”
最后一次,避而不答的司铎用中文回答了他。
他怜悯地说道:“孩子,神爱世人。”
将回忆中断,在体感漫长到过了一年的两分钟里,黎晗影和施愿终于来到主持婚礼的司铎面前——一样的庄重长袍,一样温和包容的眼睛,他年少记忆里的长者,岁月不曾给他凿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