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岿白
这里的隔音怎么会不好。
地下室吵翻了天的噪音,传到一楼也仅仅是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模糊声响,区区水烧开的声音,又怎么可能会把关着房门睡觉的人吵醒。
手从门把手上垂了下来,倪雀有些尴尬,也有些不解。
江既迟这是在逗她吧?
为什么要逗她?
有什么意义吗?
还有先前让抹药也是。
都让她有一种……被撩拨的感……不对,不是感觉,是错觉。
是她想多了。
江既迟刚才说的,就是一个正常的提议,只是逗一逗她而已。
他的言语、神情都点到即止,如蜻蜓点水,让人多分辨一秒都有种解读过度的羞惭。
于是倪雀很快就停止了那些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不解没有了,只剩下微妙的尴尬,她没什么技术含量地搬出个早已丧失时效性的话题:“你怎么下来了?”
水烧的不多,没一会儿就烧开了,白雾从壶口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开水滚沸的声音咕噜咕噜作响。
很快,“答”的一声轻响,烧水壶开关弹起。
江既迟拧开刚才一起拿出来的另一瓶矿泉水,倒满纸杯的一半,又倒了一小半刚烧开的水进去,然后端给倪雀,同时答说:“我也喝水。”
他没有揭穿倪雀话题转移得有多生硬。
倪雀接过纸杯:“哦。”
嘴唇贴上杯沿,抿了一口,水温刚刚好,热而不烫。
她看见江既迟又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给他自己也兑了一杯,矿泉水占了纸杯三分之二满,热水只掺了一点点,像是……就意思一下。
不如直接喝矿泉水——倪雀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她贴墙站着,垂眸喝水,江既迟倚着岛台站着,也在喝水。空间里好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吞咽声和轻浅的呼吸声。
两个人的这两种声音错开又交叠,莫名显出一种似是而非在纠缠的意味。
倪雀认为一定是自己潜意识里的心理活动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只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喝水她都会觉得氛围如此诡异。
她速战速决地一口气把水喝光,然后捏扁纸杯扔进垃圾篓,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江既迟说:“江老师,我喝完了,我先上去了。”
江既迟喝个水喝得像在品酒:“好。”
倪雀有如被关的囚犯听到了刑满释放的信号一样,转身就走出了厨房,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停下。
在原地纠结了两秒,她回过身:“江老师。”
他好像在想事情,闻言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她脸上。
倪雀摸摸自己的手肘,又反手摸摸自己的背,说:“你一会儿,记得还要再抹药。”
第40章 玩牌
江既迟又回了一个“好”。
提醒得到了回应,倪雀没再停留,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倪雀打开存在手机里的电子版的期末复习资料,看了起来。
然而,刚才在厨房里产生的情绪涟漪,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归于平静,倪雀看复习资料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中,她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她摸到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倪雀吓一跳。
这睡的毕竟是别人租的场地。
起太早不合群,起太晚又显得太懒。
不过怎么也不该起这么晚,这个点估计午餐都快准备完了,她应该早点下去帮忙的。
倪雀懊恼地出了房间,到了楼下,果然大部分人已经起床了。
倒是午餐不用自己动手,来这里之前,每一餐都已经预定安排好了。当然,如果有想在别墅里另行烹饪的,可以自带食材,比如凌晨一点多他们来时碰到的那个三人火锅局。
此时正有负责这栋别墅的管家在敦促服务生上菜。
餐厅里有四张长桌,桌上都铺着白色亚麻质地带蕾丝花边的桌布,这会儿桌上上了不少菜,都是摆盘精致、卖相极佳的西餐。
倪雀走去叶槐和翟梦身边,她俩都起了,一个在打游戏,一个歪在另一个的肩膀上边打哈欠边刷狗血短剧。
倪雀坐下后,脑袋搭在了翟梦空着的那一边肩膀上。
翟梦八风不动地打着游戏:“今天起这么晚?”
被她这么一问,倪雀又想起早上在厨房里发生的事情,明明也没有什么,可一想到为什么会有种心跳微微失衡的感觉。
倪雀心虚地“嗯”了声,回答说:“上午趴床上看手机里的复习资料,不小心睡过去了。”
她说着,眼球缓缓转动,视线扫过四周,没有看到江既迟。
翟梦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头:“真难得。”
过了两分钟,陈小禾也下来了。
菜正好上完,众人起身,过去落座,倪雀刚坐下,就看见旋转楼梯上往下走的一道黑色身影。
他还穿着早上在厨房时穿的那件毛衣,圆领,袖口和下摆略宽松,看起来很柔软。
大家的座位坐得没什么规律,不分什么上司和下属,哪空着就坐哪,至多就是几个关系相对好的,会往一块儿凑。就像倪雀她们宿舍四个,虽然陈小禾和叶槐经过昨晚的地下娱乐室之征,已经和不少人熟络起来,但她们四个毕竟关系更铁,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一起。
江既迟下来后,也坐到了她们这桌。
倪雀看了眼离他过来的方向更近的那两张桌子,明明也有好几个多余的空位,不知道他为什么没选择就近落座。
尤其孟歧征还在其中一张桌旁坐着。
一路过来,江既迟说了好几句“中午好”回应大家的打招呼,包括倪雀几位室友的。
最后他微微偏头,对上倪雀的视线,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倪雀这才后知后觉从他走在旋转楼梯上起,自己就一直在看他。
倪雀收回视线:“……没怎么,江老师中午好。”
江既迟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室友都叫我学长,你还叫我老师,辈分是不是有点乱?”
倪雀愣了愣。
江既迟说这话时,声音没有刻意收着,同桌而坐的人基本都能听清。
陈小禾是最先接话的,她说:“好像是有点乱哦,但是我们要和雀雀一样叫你老师吗?很奇怪哎,你就比我们大五六岁,也没给我们上过课。”
说完又想起什么,问:“讲座不能算吧?”
江既迟说:“嗯,不算。”
他去看倪雀:“所以倪雀,你换吧。”
倪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自重逢以来,她一直都是叫他江老师,他分明也是默许的。
倪雀动了动唇,发现竟难以启齿。
真是神奇,十六岁那年,她千方百计也要逃避喊出口的“江老师”三个字,在她十九岁这一年,竟然成了她挡在身前的盾,她不想要扔掉,想竭力捍卫。
如同凌晨他朝她靠近,而她把自己钉在原地坚持不后退时一样。她在很努力地向自己证明,她没有像十六岁那年一样,放纵自己的心沉沦在江既迟这片海。
因为那样会溺死,她永远靠不了岸。
“江老师”这三个字,自带距离属性,每喊一次,都有如一个充满警示的咒语,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辙。
她怕的不是重新喜欢上这个人自己会有多卑微、多无望,而是这种喜欢,肯定会打扰到他,就像当年他会撕掉那张扉页,会提前改签机票离开一样。
而她不想再一次失去本可以得到的扉页,也不想再一次被悄然无声地远离。
所以现在就很好,继续叫他“江老师”就很好。
她不想改口。
倪雀还沉默着,一个江既迟公司的同事开口道:“其实叫不叫老师的,和年龄差倒没关系,职场里大家都这么互相叫。不过老师这种叫法,虽是尊称吧,但距离感挺重的。你们和江总既然有学长学妹这层关系,那就这么叫呗,多亲切,我们想这么叫还不能够呢。”
这个同事的话前半句是在回应之前陈小禾说的,后半句是比较轻松随意的调侃,是对倪雀说的。
没有人知道倪雀此刻内心在进行着怎样的心理活动。
她这想法有点轴,还是那种冷僻的轴,哪怕是知道她喜欢江既迟的翟梦都未必能猜得到,所以在座所有人,包括翟梦在内,都认为她改叫江既迟“学长”没什么问题。
倪雀感觉自己陷入了被“围攻”的境地里,而她不想妥协。
就在她因沉默过久而要显出异样的时候,江既迟又笑了笑,说:“我突然觉得江老师也挺好的,唯一一个人这么叫我,换了还怪可惜。”
倪雀抬头看他,心里重复着他说的“唯一”这个词。
江既迟回看她:“反正也不用我给批改作业,对吧?”
倪雀:“啊?”
其他人:“……”好冷的笑话。
江既迟夹了个沾了香草酱的口菇,送进嘴里前说:“那就这么叫吧,我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他兴的话题,也是他解的围。
倪雀还有点茫茫然。
*
午饭吃完,除了个别想去补觉的,大部分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娱乐。
有人勾肩搭背直奔地下室,有人就地散步消食,决定一会儿上去顶楼比赛游泳。
依旧戴着兔子发箍的那位姐姐叫文莱,是长空科技的营销总监,她拿出一副骰子,问有没有要玩二十一点的。
陈小禾拉着宿舍三人一起响应了她。
江既迟走了过来:“还能加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