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述
“一点都没有。”她强调。
但在下车的那一刻还是有点虚,脚下不停有树叶刮蹭她的腿,周遭一个路人都没有,通往的地方阴森黑暗。
不自觉拉着陈叙浮的袖子,一步步往里,如同探险那般。
往深些的地方有扇门,伴随“咯吱”的声音,推开后是很大的一个平台,有好几栋废弃的屋子。
像是进入另一个神秘的空间,四周都有护栏围住,仅有那么一扇门进出,尽管这里没有其他人,但依旧能看得出曾经的这里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门口还有块积了灰的牌子,上面的字是手写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非常模糊,隐约能拼凑出是几个字:实验重地,非请勿入。
时予沐一直跟着陈叙浮走,绕过那几栋破旧房子,后面还有另一个小房间,只有一层楼,与其他年久失修的环境不同,这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旁边土块上还冒出了新芽。
里面还亮着灯,一阵风吹来,又将里面的香火味道带到她身边。
她停在门口,看着陈叙浮踏入里头。
里面摆放了几块牌位,上面刻着名字以及密密麻麻的成就及贡献,旁边被鲜花包围,几炷香还在燃着,灰烬在阴暗的空间里划出一道白色的线。
踏入这种地方总会有浓浓的压力堵在心头,胸腔里泛着酸,时予沐往里迈进一步,掐着自己的手,轻轻鞠躬。
陈叙浮没说话,将每一块牌位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点上蜡烛,在面前站了很长时间。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想什么,只是他很冷静,除了眼睑微微泛红外看不出其他情绪。
时予沐先去外面等他,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氛围。
每次谈到生死,都是沉重的话题。
很快陈叙浮也走了出来,他将敞开着的门微微合上,只是里面的灯还是亮着的,他也舍不得让它们熄灭。
往旁边走了几步,那里有块很大的石头,他手一撑,踩着旁边沙子跨越到最顶上坐下,抽了几张纸巾铺在他旁边的空位上,才伸手拉着时予沐上来。
石块上很脏,他的黑衣服上沾了不少灰,但时予沐坐在有纸巾隔着的位置,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的。
旁边传来纸袋窸窸窣窣的声音,陈叙浮从里面掏出一包零食,是方才的祭品,撕开,将饼干递给时予沐。
时予沐摇摇头,他便将手缩回去,送入自己口中。
才出声打破寂静:“不敢吃?”
“不是。”时予沐回答,“只是觉得不太好,这应该是他们吃的。”
“这是被祝福过的东西,他们会保佑我们平安健康。”陈叙浮咬着饼干,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
时予沐将手伸过去,默默将最后一块饼干带走,小口咬着。
听见耳侧传来的笑声。
她也随着他看向天空,忽而说:“好像每年的清明都会下雨,是不是上天也在为我们难过。”
“或许是喜极而泣,天上的人看见我们过得很好,也看见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他们,会开心的。”陈叙浮又将下一包饼干拆开,放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也是,离开了的人总是希望在意的人能够越来越好。”
现在的雨已经停了,偶有几滴水从树上落下,扩散在皮肤上。山间温度低,带着阴湿,呆久了又些许冷意。
时予沐只是吸了下鼻子,又听塑料袋摩擦,陈叙浮将他带过来的外套递给她:“套上吧,小心着凉。”
她伸手裹紧,双腿在半空晃了晃。
沉默片刻,才轻声问:“这里,曾经是个实验基地吗?”
“嗯,这里存在了几十年,我的……父母,另一对父母,他们之前在这里进行实验。”陈叙浮说。
顺着他们的视线过去,恰好能看到废弃的屋子里二楼的部分景象,窗台上爬满蜘蛛网,室内都是空桌子空柜子,上面堆满各种瓶子,有些里面似乎还装了各种颜色的试剂。
再往下看,一楼更加破乱,有一处的墙壁甚至被毁坏。
像是……爆炸过的痕迹。
时予沐不想勾起他的那些不好的回忆,慢慢地问:“你这两天都待在这里?”
“对。”
“很冷吧。”
“还好,昨天他们的学生组队过来看望,今天才比较安静。”陈叙浮抬手,所及方向是那一团黑漆漆的房间,“我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那边,很安心。”
第55章 “拉了钩,要把我的好运传给你。”
这几年来染上的坏毛病, 遇到难题只想用逃避解决。
陈叙浮被漫天袭来的关于转校、出国、未来等等言论折磨得受不了,便逃离了那些地方,自己安静待了两天。
很小的时候, 他也经常坐在这块石头上等待做实验的父母, 这是实验重地,也只有在他们没有大型实验需要完成的情况下他才能过来,这时他们总会商量着要去哪里玩, 他永远抱着期待。
他们从那个实验室出来,他便立刻从石头上跳下去,奔入他们的怀里。
“男孩子还能这么黏父母,羞不羞?”窦秋琴揉着他的脑袋, 温和地说。
“男孩子不能被摸头,会长不高的。”他拉着他们的手,同实验室的其他人告别,回家路上永远欢声笑语。
这里的每个位置都有与他们在一起的回忆。二楼的那个小台子是他独立完成第一个实验的地方,父母会用生动的实验勾起他的兴趣, 他尝试动手, 他们又会引入到其他知识点上,教他化学知识、教他做人。
楼下那块草地是他学习篮球的开始,他们在里头做实验,他一个人抱着篮球玩,被同组的研究员发现天分, 便开始报班学习。
以及在那个门口,他站在那里,看着被抬出来的人, 周围浓烟滚滚,他们却一动不动。
记忆也定格在这一刻。
他的父母是那么热爱化工事业, 因为长期与重金属等化学物质打交道对身体造成一定伤害,他们无法有自己的小孩,但他们没有埋怨过,将所有的爱倾注到陈叙浮身上,让他拥有一个几乎无法再完美了的童年。
从三岁开始,陈叙浮就接触过很多项技能的学习,八岁时,启蒙老师想将他送往更系统的篮球训练体系,他们担心不敢拿他的未来打赌,便亲历亲为关注各种信息,那时培养一名运动员需要花费无尽的精力与钱财,分身乏术,却还是选择压缩休息时间为了他付出。
意外发生的时候,正是因为长时间累积的试验任务让他们不得不加班。或许只是因为某次失神,就在一念之间,反应釜爆炸并引发火灾。
他们的故事到这也就结束了。
陈叙浮至今没办法释怀,他时常在想,如果他不进入青训营中、如果他能让父母省心点,那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多日的操劳导致这个结局。
一味的自责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
但他与父母之间的联系也只剩下自责了。
时予沐真希望现在孙测他们能在身边,她嘴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一个人,如果他们在的话一定不会让氛围这么低沉。
如果是他们的话——
她努力回忆着孙测的一举一动,他多半会歪头看着陈叙浮,然后欠欠地说:“你哭啦?第一次看你这副模样,真稀奇。”
但她肯定没办法这么做,只会岔开话题。
左看看,又看看,最后把目光定格在石缝间一株坚强的小草上。
“这里竟然能长草诶。”
“旁边还有蚂蚁。”
“它们会不会是在搬家呀。”
“……”
太过生硬,抬头只对上少年那莫名其妙的眼神。
“这株草肯定历经千辛万苦才能长出来,但只要我手一拔,它就凋谢了,生命还是很神奇的,是不是。”时予沐说。
“你可以试试。”陈叙浮往后看。
“那不行,我想保护好这里的每件东西。”
他也不忍心,父母跟他说过的,万物皆有灵,可能他们正透过这株小草关注他。
但听着她傻乎乎的话,竟然让他也跟着关注那群蚂蚁的动态。
“我爸妈昨天跟你说了什么?”他的手往后撑,专门避开小草的生长区域,慢慢问道。
“他们想让我们劝你出国,认为你没有目标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但我们都觉得他们是在逼你。”时予沐坦白。
“也不全是。我确实不知道我该干什么。”陈叙浮说。
时予沐一听,不乐意了,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如果没有目标等于十恶不赦的话,那我们的脑袋早就掉了几百回了。”
在这种事情上她最有发言权。她从小就是个没有梦想的人,爸妈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但其实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学习上也是,他们说要考个高分,这样能得到他们的夸奖,但后面她发现得不到夸奖也没什么,于是就不爱学习了。
要不是陈叙浮让她发现原来她也可以成功完成一件事,兴许她现在还是一条颓废的咸鱼。
“昨天我们也讨论过各自的目标,孙测说他想要有打不完的游戏,冯铠东说他希望永远没有作业,就连孟绾也没明确,她只要每次考试不退步。”
“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有梦想和清晰的规划啊,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比别人差。书还是会读,三观还是会慢慢建立。”
“也是。”陈叙浮忽然释怀地笑。
“但如果有机会,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勇敢地做你喜欢做的事。”她继续说。
“嗯哼?”
“比如打球啊,你其实也挺怀念参加训练的那段时间吧。”时予沐慢慢晃着腿,满脑子都是陈叙浮在打球时那意气风发的一幕。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退出青训营?”陈叙浮忽然说。
“没有,你说。”
他坦诚地说:“因为我在逃避。”
“啊?”
“很失望吧。”陈叙浮笑。
进入青训营后,实力从拔尖到末尾的落差是第一层打击;韧带撕裂、伤病的袭来是第二层打击;心理情绪的不稳定是第三层打击;至于第四层,是至亲的死亡。
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个抗压能力特别强的人,在训练营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反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体育。
答案模棱两可,在那看不见希望的日子里尚能吊着一口气坚持,直到击溃心理防线的消息传来,好像突然让他找到了放弃的理由。
他没办法在葬礼结束后迅速投入到训练中,后来很多次拿起篮球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有个声音,告诉他。
看吧,失去的滋味那么痛苦,如果再失去了这么多年坚持夺下的上场资格,那这份痛苦是不是会重现一次?
所以只要先切断自己的上场机会,便再也不用被动地接受。
“没有失望,逃避很正常。”时予沐说,她逃避的事情比陈叙浮多了去了,依然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你只是选择了当下最正确的路。”
“是么?”陈叙浮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