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她一年过来住的日子加起来不会超过7天。”他挺可惜地说,“我本来打算把这里的房子短租给剧组拍戏——”
我对他想尽一切方法攒私房钱的行为评价道:“你这是掉钱眼里了。”
“——中间人都帮我联系好剧组了,开价50万一个月,我思来想去还是太冒险,说不定哪天我妈就杀过来,或者她在大屏幕上看到自己家的卧室……最后还是没有谈成。”
我听到50万没了心都抖了一下:“那是挺可惜的。”
车子沿着别墅区里的路七拐八拐地开了5分钟,离导航上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把车停在哪儿?”我又问了一遍。
时间是早上8:05,正是上班出门时间。要是程函刚好出来,碰见秦嘉守开着这么一辆跌份的车来接他的女儿,恐怕约会就没有下次了。那我的加班费和外快都没有了,好大一笔钱呢,我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我觉得我们肯定要先把车停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打电话把程舒悦叫出来。
秦嘉守却说:“直接开到她们家大门口。”
“你不怕被程总发现你这车……”我轻轻敲着方向盘,“狸猫换太子?”
“程函平时不来这个家。”他毫无顾忌地说,“他跟程舒悦的妈妈早就离婚了。”
“我听你话里有话,‘这个家’?”我问,不过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程总还有‘那个家’?”
他说:“程函有两任太太,程舒悦是他和第一任太太的女儿。当年他出轨秘书后就从这里搬出去了,后来秘书上位成功,给他生了一儿一女,新家在城北,他多往这边来几次,他现在那位太太就要闹得鸡犬不宁。”
“看不出来你还挺八卦。”
“我只是记住了程函平时零碎透露出来的信息,并综合分析得出来的结论。”
我表示不信:“程函会跟你说自己出轨了?”
再渣的男人,在上司和未来上司的面前也不会提出轨这种事吧。
秦嘉守说:“他是没有直说,不过跟我套近乎的时候说过他的儿子和我同岁,只比我小2个月,算一算时间,正是第一任太太刚怀上程舒悦的时候,这不是出轨是什么?”
“既然这样,原配夫人还能容许他对女儿的婚事指手画脚?”
“我听他抱怨过,程舒悦的母亲没有工作,离婚后喜欢天南海北地去旅行,也不大管孩子。他雇了几个人来照顾程舒悦,母女俩的日常花销、别墅的维护、家政人员的工资都要靠他开支。”秦嘉守嗤道,“嘴上说着抱怨,听他那意思,就算离婚了还是他当家做主。”
父亲出轨,母亲不着家,后妈不待见,惨还是程舒悦最惨。
不过等我把车停在了程家的大门口,我立刻把以上感想吃了回去。
住市中心四层花园洋房、日常生活有专人服侍的人,哪里轮得到住宿舍的我来可怜呢。
秦嘉守下车去按了门铃,不一会儿程舒悦就下楼来了,穿过花园向我们款款走来。
看得出来程舒悦对这次约会很上心,全须全尾地化了一个妆,盛装穿一身火红的露肩吊颈长裙,红得耀眼,把原本就欺霜赛雪的一身冷白皮肤衬得反光。手拿包小小一个,是H牌的,具体有多贵我不知道,不过李韵也有一个同款的,由此可见不会便宜。
她这一身,直接去颁奖晚会走红毯都不会输给别人。
这么个大美人走到跟前,秦嘉守只上下打量了一眼,就问:“你没带水杯?”
程舒悦略带迷惘地看着他:“什么?”
“喝水的杯子。”秦嘉守说,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他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个保温杯,晃了一下示意给她看。
程舒悦浑身上下能装东西的地方只有手上拿着的那个小包,目测只能放一支手机、一支口红。
只要视力没有问题,就能看出她没带其他东西。于是秦嘉守一本正经地说:“温室效应在过去20年间已经使海平面上升了30公分,全球3000个岛屿就此消失。再涨10公分,A城的卫星岛也会有1/3沉入海底。低碳生活从我做起,我不习惯在外面买瓶装的水和饮料,建议你也自己带一个水杯。”
我暗暗发笑,谁知道他是真低碳还是抠门。
程舒悦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犹豫着说:“那……我回去拿一下,等我一下喔。”
声音温温软软,当真好脾气。
不一会儿她就换了个大一点的水桶包出来,包带沉甸甸地坠着,看来不仅听话地自带水杯,还带了个大号的。
明明是秦嘉守事多,她却对我们抱歉地颔首:“久等了。”
她是一个有教养的淑女。
看见我们开去接她的车子,她虽然露出了一点诧异的神色,但是什么也没说,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坐进了车里。
秦嘉守照样坐在副驾,回过身对她说:“这车虽然旧了点,好在排放量小,对环境友好。”
他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我心想你真环保应该带着人去坐地铁。
程舒悦单纯地点头,说:“我理解的。”
我问:“接下来去哪?”
秦嘉守说:“去秋湾新区。”
秋湾新区我熟,那地方是新开发的高教园区,周边消费不高,都是些学生喜欢的平价店。
秦嘉守昨天说要请程舒悦吃早餐,出发以前,我以为是请米其林星级餐厅的早餐;从程舒悦家出发的时候,我以为是去大学城附近的美食街吃特色小吃;等我把车开到了秋湾新区,才了解到他到底能抠门到什么程度。
他居然让我开进了一所大学的校园里,吃·食·堂。
给程舒悦的理由还冠冕堂皇的:“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这是和私立高中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带你提前体验一下,免得到时候被同学们笑话。”
程舒悦对此完全没有意见,甚至还要感谢他:“谢谢你呀,考虑得真周到。”
秦嘉守面不改色地承了她的谢意,说:“应该的,我是过来人了。”
我真服了他的厚脸皮了。
幸好我们来得晚了一点,已经过了早餐的高峰时间,不然凭程舒悦的美貌和她一身走错片场的行头,很可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那无疑会让我的安保工作难度增加好多个等级。
这个学校的餐厅是自选式的,入口处拿了盘子,沿着餐台一路挑选过去,统一在出口处结账。
程舒悦小声说:“这跟我们高中的自助餐差不多的呀。”
她选了一块蛋糕,又拿了一碗小馄饨,佐餐小咸菜拿了酱乳瓜、辣白菜、橄榄菜三种。走到摆着粢饭团的餐台面前,她似乎是没见过这种透明保鲜纸包着的廉价食物,低着头好奇地看了半天,最后也把它收入盘中。走过生煎的餐台,正赶上一锅热腾腾的生煎出炉,生煎师傅边吆喝着边把生煎往下铲:“来——咯——刚出炉的生煎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美女,要不要来几个?”
于是程舒悦的盘子里又多了五只生煎包。
我惊了,没想到她胃口这么好还能保持这么纤细的身材。难道光吃不胖也是一项定制的能力?
秦嘉守倒是很淡定,对程舒悦说:“你选多少就要吃多少,不能剩下,这跟我们在高中的时候不一样。”
她天真烂漫地说:“我看到价签了,不贵呀,就算全都剩下也没有多少钱,我的零花钱足够。”
“你要去的大学对于剩饭是什么规定我不太清楚,不过普遍都禁止浪费食物。举个例子,我的大学会把浪费严重的学生公开通报,把他们的脸投在食堂入口处反复播放。”秦嘉守特意强调,“都是摄像头抓拍的图像,高清无P的。”
程舒悦愣了几秒钟就开始往回走,把她盘子里的蛋糕、小馄饨、佐餐小菜、生煎包都一个个摆回原位。
最后她只要了一个粢饭团,打了一个免费的汤,共计花费人民币5元。
我们找了一个四人的位置坐下,秦嘉守和程舒悦坐了对位,我坐在程舒悦的边上。
她对着粢饭团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的意思,戳来戳去企图用筷子揭开外面的保鲜纸。我看不下去了,提示她说:“你直接用手撕掉就行了。”
程舒悦说了谢谢,小心翼翼地用手揭掉保鲜纸,然后开始用刀叉嘎吱嘎吱地切割粢饭团。
行……行吧,怎么吃都是吃,她开心就好。
程舒悦把饭团吃出了牛排的架势,用叉子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秦嘉守看着她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暂时不打算找女朋友,是我妈催着我赶紧谈一个。今天不是你程舒悦,也会是张舒悦、李舒悦。”
程舒悦切饭团的手停了下来。
“我想你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和我相亲,也会被你爸爸逼着去和别人相亲。”他继续往下说,“我呢,有一个想法,你要是也烦你父亲催你找结婚对象,我们可以名义上开始交往,出来约会各管各的,先把这个暑假应付过去了再说;你要是不愿意骗你爸爸,那也行,回去直接说我们性格不合适,赶紧另寻目标。”
程舒悦霎时眼睛红了,问:“你不喜欢我吗?”
“我们没有缘分,不是你的错。”秦嘉守委婉地拒绝道。
她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说:“可是我喜欢你。”
秦嘉守对她的这句话显得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会儿说:“但是据我所知,你已经有了一个恋人,是你的同班同学,姓赵。”
程舒悦的叉子当一声掉在盘子上。
第13章 底层
又有瓜吃。
我这才上班几天,就像一只猹闯进了瓜田。不怕吃不饱,就怕吃撑了也要烂在肚子里。
旁边桌那个戴着耳机、边吃炒饭边用手机看偶像剧的女生,万万想不到现实中的狗血剧情正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上演。
“你是怎么知道的?”程舒悦脸上失了血色,语调变得尖锐起来。
秦嘉守用勺子缓缓地搅着碗里的小馄饨,说:“我和你就读的是同一所中学,只比你大了一届,你和赵星辰的事情,多少都听过一点。他家里条件不好,因为游泳特长破例招进我们学校,代表校队和省队拿了不少奖,当年也算出尽了风头。”
程舒悦低着头不说话。
“当然我没有谴责你的意思,相反,我还很理解你。”他叹了口气,说,“我们这样的人,大多数时候都身不由己。”
秦嘉守这口气叹得愁肠百结,仿佛已经历经沧桑、看破红尘,配上他学生气未脱的脸,就显得有些不太有说服力。
至少对于我来说。
“分手了。”程舒悦沉默了许久,泫然欲泣地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秦嘉守皱着眉说:“你大可不必这样。听说那个赵星辰对你很不错,我不值得你放弃他。”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掉进面前的盘子里:“我父亲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迟早都要分手的。”
“所以我的方案很适合你。”秦嘉守适时地递上纸巾,“你配合我做名义上的情侣,也是为你自己争取时间,等对付完这个暑假,你到外地上学,到时候你爸爸能管得到你的就有限了。我没猜错的话,你爸已经给你在大学附近买好了房子吧?”
程舒悦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租出去。”秦嘉守很有决断地说,“房子交给租房中介平台,让他们帮你打理,很省心,基本不会占用你的课业时间。你暂时委屈点,住几年集体宿舍,还能多交几个朋友。大学时期偷偷攒点钱,多学点谋生技能,毕业了就能自食其力。到时候你想和谁在一起,你爸爸都拦不住你了。”
我斜觑了他一眼。
这套操作很眼熟啊,莫不是李韵也给他买了大学附近的房子,他早就在自己身上实践过一次了?难怪出租车辆这么熟练。
秦嘉守见我瞄他,心虚地别开眼。
程舒悦惊讶得忘记了哭泣,愣愣地听完了秦嘉守给她的建议。
“不行,”程舒悦哽咽着说,“我不行的。我爸从小就警告我,说我性格温顺,缺乏狼性。现在外面竞争那么激烈,没有他的帮扶,一不小心就会沦落到底层,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秦嘉守茫然地问:“什么底层?不至于吧,你有手有脚的,长得出众,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寿命也比别人长,哪至于沦落到底层去。”
我也很好奇,“沦落”、“不得翻身”等词总是让我联想到万恶的旧社会逼良为娼,现如今只要脸皮够厚,征信上欠着几千万,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程舒悦说:“他跟我说……他公司里的基层员工,学历都不低,错过了黄金时代,还不是买不起房子,抢着要住公司的集体宿舍?听说半夜起床还要排队上洗手间,晾出去的内衣和别人的袜子挨在一起。”她害怕得连连摇头,“我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