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我看他也挺难的。我的少东家他本想来薅自己家的羊毛,没想到反过来被自家的羊拔了一层毛。他要是敢当场发作,晚上李韵就知道他私藏金库了。
僵持中,Alex把两张一百块和一张五十块甩在老杨面前:“要不要,就这么多了。我劝你们拿了钱早点走,错过了去地铁站的末班车,50块钱都不够打车费的。”
老杨听了这话明显迟疑了,犹犹豫豫地把三张纸币拿了,嘴上仍然说:“我,我要去劳动监察局投诉你们!”
Alex对这种程度的威胁估计都习惯了,贱兮兮地说:“去吧去吧,欢迎您走正规投诉渠道,哎~!我们一定积极配合调查~”
秦嘉守突然抓起桌子上的那叠签到表,劈脸朝Alex扬过去。
表单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飞了一地。
Alex跳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啊?!”
我立刻伸开胳膊横在他身前,一把拦住他。
虽然对秦嘉守的冲动行为不太赞同,但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既然拿着东家给的工资,那我绝对不允许让他碰到少东家一根毫毛。
Alex骂骂咧咧的,试图用力掰开我的胳膊:“你滚开!不关你的事,别逼我打女人。”
“我劝你,”我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摁回座位上,“不要轻举妄动。”
Alex扭身护着肩:“痛痛痛痛……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
打架我不怕,这种身体虚得体测得去找代考的小菜鸡,我一个可以打五个。只是万一动了手,事情就闹大了,比较难收场。
我回过头,想看看秦嘉守什么意思。
老杨拉着他正在劝:“算啦,算啦,不要跟他们计较了,你一个学生,万一因为打架斗殴被关几天,影响总归不好,我们走吧。啊?听我一句,走吧。”
秦嘉守气鼓鼓的,被老杨半拉半拽地拖出了会议室。程舒悦看呆了,愣了一下也追上去。
我只好放了嗷嗷喊痛的Alex,跟着一起撤了。
秦嘉守的脾气大概是六月里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出了会议室,他就没什么情绪了。
走到楼梯口,他突然回身问程舒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啊?”程舒悦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带的包,确认了一下,然后茫然地反问,“没有啊,忘了什么?”
我说:“我知道。”
快步走去茶水间,打开冰箱把中午剩下的豪华外卖取了,帮程舒悦提着下了楼。
我服了,真的,他跟人起争执的时候还有余力惦记着这些剩菜呢。
老杨下楼梯有点着急,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幸好我反应快,手疾眼快把他搀住了:“杨老,您慢点。”
老杨语气焦灼:“这地方偏僻,我查了,5点半最后一班公交车就发车了,只剩下10分钟,我得走快点。”
秦嘉守说:“去地铁站我们顺路,我们可以带您一段。”
老杨有点意外:“你们有车,自己开车来的?”
这明显跟秦嘉守表现出来的勤工俭学人设有冲突,被老杨一问,他突然语塞了。
我及时解围:“我开网约车的,最近生意不好,听说这里有外快可以赚,就跟他们一起过来看看。您看我这身制服。”
老杨恍然大悟:“我说呢,你穿得这一本正经的。我听新闻里说了,网约车竞争激烈,司机都穿西服打领带,比写字楼里的白领还正式呢!”
我随声附和:“谁说不是呢。”
老杨搭了我们的车,程舒悦就坐上了副驾,一老一少两位男士后排坐一起。老杨絮絮叨叨一直说:“谢谢你们呀,我这个年纪,共享单车都借不出来了,借出来也骑不动,要是错过末班车,只能花个几十块打车……这几十块干什么不好呢,可以买半个月的豆浆油条了,还可以买一桶洗衣液,能用半年……”
秦嘉守起初还应和着,后来就有点心不在焉。
车子刚开出售楼处的大门,秦嘉守突然说:“停车。”
我:“?”
但还是依言停靠在路边。
秦嘉守说:“你们等我一下,我有办法让他们把钱吐出来。”
他推门下车,折返往售楼处大步流星地走去。
我一看他这个架势不对,怕他又想不开冲上去干架,赶紧跟老杨说:“你们在车里等一下,我去看看。”
老杨很紧张,说:“我也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
我说:“杨老,不要怪我说话直,您毕竟上了年纪,万一磕了碰了恢复起来都很麻烦,您还是和程小姐在车里等着吧。”
老杨说:“那,那你一定要劝住他啊,不要冲动,知道吗?”
我匆匆嘱咐程舒悦也不要乱跑。她的脚已经磨破皮了,来回奔跑只会加剧疼痛。
她乖巧地点点头:“伍姐姐,我不添乱,你快跟去看看吧。”
第18章 糖
我快速跟上秦嘉守的脚步。
他不让我一起去,坚持要我回去:“我自己能搞定。”
“不行,”我说,“万一你受了点什么伤,我没法跟老板交代。”
他执拗地说:“不会有事,不用你跟着。”
我不为所动:“不要托大。就算你有武学奇才的基因,总归只有两个拳头一双腿。”
他试图用那几千块钱的封口费来压我:“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老板,我的话你就不听了?”
“别的小事上我可以服从你的命令,唯独安全这事不行。”我郑重其事地说,“秦少爷,什么时候你给的薪资比你母亲给的还要多,我就完全听你的。”
我无意跟他争执,不管他怎么说,走到哪,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秦嘉守甩不脱我,回头看了我半晌,叹了一口气:“行吧,你想跟就跟着吧。”
他一路疾走,从前门进了售楼处。白天的看房客几乎都走了,晚上下班来看的那一批还没到,售楼处相对于白天来说安静了很多。
二楼隐隐约约有争执的声音传过来。大概别的房托去结算工钱的时候,又和Alex起了冲突。几个拿着对讲机的保安正往楼上会议室冲。
我很警觉,高度戒备,两个眼睛紧盯住秦嘉守的动向,生怕他热血上头,也冲上去参与混战。
群殴啊,我到时候该怎么跟东家交代,她的宝贝儿子好好的出了一趟门,就跟自己的员工打起来了。
结果他样子气势汹汹,像是去兴师问罪的,实际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穿过展示厅大堂,目不斜视,径直从后门穿出,走到了售楼处的后院里。
院子是个中式造景的庭院,有个小池塘,有小桥流水,还有一个小亭子,小亭子里有石桌子和石凳子。精致是精致,就是跟不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背景很违和。建设中的工地到处矗立着巨大的塔吊,布满脚手架和防护网。
秦嘉守在石桌面前坐下了。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言不发往他身边站定。
“我都跟你说了,不会出什么事。这回信了吧?”秦嘉守指着身边的位置,“既然都来了,坐一会儿再走吧。”
我问:“你不是来要钱的?”
他把他随身携带的剑桥包搁在桌上,找出两张五十元,并排摊开:“诺,老杨的,程舒悦的。本来还有你的份,既然你执意要跟来,知道是我私人补贴的,我就不给你了。”
他今天跑这么远的郊区,酬劳150块,扣掉盒饭50块,自己只剩下100块。
合着他这一天白忙活了?
这跟我认识的秦嘉守不一样。
我说:“我不明白。”
“你以为我差点跟Alex打起来,真是为了那50块钱?”
我点点头。那不然呢?
他神秘地笑了笑,从包里拽出一页A4纸,现宝似的给我看:“这可比50块钱值钱太多。”
我一下看出那是什么。
一页签满了名字的“气氛组”签到表。
我回忆了整一个白天,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偷偷拿出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趁我把Alex拦住的时候做的手脚。
“你刚才趁乱藏起来的?”
他掩饰不住得意的小表情,说:“是。”
“签到表而已,有什么大用?”
顶多只能跟劳动监察局投诉用人方没有提前解释清楚午餐费用,能不能投诉赢还两说。因为“包午餐”只是Alex口头通知,书面没有约定这部分内容。
秦嘉守说:“这张表在财务系统里不长这样。我前几天看过房地产分公司的报账凭证,气氛组兼职酬劳不足五个小时按半天计,免费提供午餐,给客户提供的是果汁和茶饮,而不是纯净水。”
他指着那些手写字体:“唯一真的,可能只有这些签名。”
“你是说他们做假账?”
“对。这就是证据。”
哦嚯,有人要倒大霉了。
我问:“房地产分公司的负责人是谁?”
秦嘉守说:“秦越山,我爸的一个远房堂兄。”
我猜到了七八分,难怪敢这么肆无忌惮,原来是“皇亲国戚”。
秦嘉守无意识地用手指划着签到表上“秦氏地产”的Logo,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越山伯父年纪大了,该退休了。”
他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说服某个没有在现场的人。
我对秦嘉守刮目相看,问:“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奔着收集证据来的,而不是来打工攒小金库的?”
秦嘉守坦坦荡荡地说:“不,收集证据很重要,兼职赚钱也很重要。”
我忍不住揶揄他:“忙活了一天,一毛钱都没剩下。”
秦嘉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老杨挺可怜的。”
我也这么觉得:“这么大年纪了,但凡日子好过一点,也不会大热天的地铁转公交,跑这么大老远的郊区来找兼职。”
秦嘉守面露歉疚:“说到底,今天这事是我们集团公司对分公司的管理不力,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作为未来的继承人,我有责任。这钱由我来补贴,也是应当。”
这才像是少东家的样子。
我对他的抠门印象大为改观,看来秦嘉守在大事上还是不含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