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看来2005年的我和2035年的我,都是一个朴素的无产阶级。
秦嘉守在边上好奇地看,拎起那个掉漆的搪瓷茶缸,问:“为什么这个杯子上,写着个'鹿'字?你名字里又没有鹿。”
我看了一眼,都锈成那样了,谁还记得当初为什么用红油漆描个“鹿”?
“不知道,大概原来印着鹿的图案吧。”我猜应该是这样,“以前讲究福禄寿,就印个白胡子老头拿着寿桃、牵着鹿的画。”
秦嘉守“哦”了一声。
我把皮箱合上时,发现重量不太对劲,仔细一找,才发现里面有个隐秘的夹层,夹层里似乎藏着什么有分量的东西。我伸手往里一摸,掏出一个黑色的布包来。
看那形状,似乎是几本书。
秦嘉守异想天开,说:“难道是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
我从包里掏出一本,是个棕色塑胶封皮的本子,上面印着“工作笔记”四个字。翻开第一页,入目第一行赫然是“ 1981年9月10日·星期四·晴”……
我飞快地合上本子塞回布包里。
是日记本。
秦嘉守说:“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又没想故意偷看你日记。”
我没说话,隐约觉得这几本日记不太吉利,心跳得很快。
1981年?老伍出生前3年。我在A城保存的日记,日期最早的是1984年的夏天,老伍半岁的时候。
我原本以为更早一些的日记在屡次搬家途中丢失了,没想到存在嵩山武校的仓库里,还藏得这么好。 1981年发生了什么……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很久没有吱声,脸色可能也很差,把秦嘉守吓到了。
“不要生气,好不好。”他似乎误会了,“我跟你保证,我就瞄到了一个日期,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我慢慢平复呼吸,试图用最简短的话跟他解释,“我习惯了用颜色给日记打标签,看见这几本日记用黑布包着,就下意识地觉得里头肯定没记着什么好事。”
秦嘉守问:“黑色是什么意思?”
“不想再看第二遍的伤心事。”
“那就把它们都扔了,烧了。”他立刻提起布包,拔脚准备往外走,“你要是不想亲自动手,我给你去办。”
我拉住他:“不许去,还我。”
他顿住了脚步,对我的反应很不能理解:“不想看它,又舍不得烧了它,那你想怎么样啊。”
“我带到A城去,收起来。”
秦嘉守跟我分析:“你看啊, A城房价挺贵的,你还要腾个地方放它,以后搬家还要搬进搬出收拾它,多麻烦?反正你也不会再去翻它们了,千里迢迢带回去有什么必要呢?”
我已经了解了他的生活理念,秉承极简风,不需要的绝不添置,丢东西的时候也毫不手软。但我也有我的坚持,“我讲不出什么道理,但就是不能丢。”
秦嘉守叹着气把日记本还到我手上,说:“你有时候活得很透彻,有时候又稀里糊涂的。”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边收拾黑布包边嘀咕说:“是啊,我就是糊涂。本来只是打算跟你们家保持纯粹的金钱关系,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跟你睡一块去了。”
秦嘉守一听这话就脸红。
好意思做,不好意思听我说。
他挨挨蹭蹭地靠上来,环住我的肩膀说:“这两天我很开心。”
我说:“还没上嵩山玩呢,你就发表秋游感想了?”
“去哪里不重要。跟你一起吃面就很开心,被你介绍给你的朋友圈子也很开心。”
我对他眨眨眼:“还有呢?”
“……”他憋了半天,说,“你何必明知故问。”
我笑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胸口:“这回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吧?还乱吃飞醋不?”
他摇摇头,目光痴迷地盯着我的嘴唇。
气氛都到这里了,不接个吻很难收场欸?
秦嘉守跟我已经有了默契,我这个念头刚起,他便用手托着我的后脑勺亲了下来。
我笑着搂住他的脖子。
管它1981发生什么了呢,我现在眼里只有这个18岁的少年。
第79章
远处的礼堂传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一会儿唢呐在吹《百鸟朝凤》,一会儿萨克斯吹起《我心永恒》,再过了一会儿,锣鼓咚咚锵地敲打起来,想必轮到学生们上舞台表演节目了。
虽然是个四不像的大杂烩,但有种生机勃勃的热闹。
我们远离喧嚣,躲在仓库里接吻。
下午两点的阳光从窗帘缝中漏进来,空气中浮着几缕金色的灰尘。不同于快节奏的A城,在这个偏安一隅的小角落里,什么都很慢,连灰尘落地的时间似乎也是慢镜头的。
我浑身发软,紧紧揪住秦嘉守的衣领。到处都是灰,我可不想背抵着柜子,或者坐在鼓上。
他笑了一声,用力托住我的腰,低声蛊惑我:“下午不去爬山了吧……我们回招待所。”
我本想调笑几句,想想今天一过,明天又要各奔东西,也是舍不得的,就说: “我都爬过八百回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嗯。那就不去了。”他说着又来吻我。
正难分难解的时候,虚掩的门被推了开来。
老徐估计抓早恋学生撞到的多了,看到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敲了敲门,大大方方地说:“太师祖,太师祖公,挺恩爱的哈。”
秦嘉守尴尬地松开我,背转身朝向那排木柜子,假装在看玻璃橱窗里的照片。
我咳嗽了一声,问老徐:“你客人招呼好了?”
老徐说:“他们不着急,明后天还能慢慢叙。你不是跟我说,吃完中午这一顿就要走了吗,我想起还有事没跟你说,就赶紧来了。”
“什么事?”
“就是礼堂门口那棵树。师祖传下来的话,这棵树是你栽的,大部分时间也是你在照料着,我寻思还是得跟你商量一下。这块地明年都要推平了,这棵树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真没想过,这一趟不回嵩山,已经忘了有这么棵树了。带肯定是带不走的,先不说带走了种在哪里,光是运输费用就够我头疼的。
“你帮我找个地方卖了吧。”我想了想,只能这样了,“要是能卖给家具厂,打几件家具,也是它的造化了。”
老徐一脸暴殄天物的表情:“打家具?那是砍倒了按立方算的。卖活的,整棵卖,有些老板就喜欢这种造型奇特的松树,值老鼻子钱了。”
我不太相信:“你当它是迎客松啊。”
“你瞧好吧,我发动一下朋友圈,保准给你卖个高价。”老徐话锋一转,“不过……咱们亲师门也要明算账,卖了之后,我得收两成的手续费。”
难怪这么热心,原来无利不起早。不过这也正常,我估计那树顶天卖个几万块,两成手续费也就几千,老徐张罗一场,抽这些钱应当。
我笑道:“行啊,那就全权委托给你处理了。”
老徐看到揭开的塑料布以及那一堆破烂,问:“东西都理好了吗?”
我拎起那个黑色布包,示意了一下:“就这个我带走,别的都不要了。”
秦嘉守突然指着橱窗里问:“这些照片还有用吗?可以带走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都是一堆演出照片和大合照,放在橱窗里展示久了都发黄了,有的还是黑白色的老照片,不知道他要这个干嘛。
老徐说:“没用了,你要你就拿走。”
秦嘉守移开玻璃橱窗的门,手疾眼快挑了几张照片出来。
我凑上去一看,打头第一张,是千禧年晚会的演出照片,中间那个画着浓妆、顶碗表演杂技的人不就是我?
黑历史啊!
“你怎么找出来的?”我大为惊奇,那么浓的装,假发套绷得五官都变形了,还被他挑出来了。
秦嘉守说:“火眼金睛。”
第二张,1995年学校组织去敬老院慰问老人,我是那个站在学生后面只露了半边身子的带队老师。第三张甚至更夸张,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全体师生合照,黑白的,大概有200来号人,我瞪眼看了半天,都没找到我自己。
秦嘉守得意洋洋地指着第二排某个只露了一个头的人影:“你在这。”
被他这么一指,我仔细看了看,那个梳着两条具有时代特色大|麻花辫的人,似乎确实是我。
我震惊不已:“你这个人肉扫描仪,还自带人脸识别功能的吗?”
秦嘉守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说:“我对图像确实比普通人要敏感一些。”
他看了看那张大合照,正要往下翻,忽然又返回去看了一眼,笑容逐渐消失了。
“怎么,见鬼了?”我看他表情不太对。
“鬼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一个熟人。”他用手指着合照上,站在我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老杨。”
“胡说八道什么。”我从他手里拿过合照,使劲盯着看。说像吧,是跟老杨有那么一点像,但是这种像素条件下,平头正脸的人都长得很像,也不能说明什么。
秦嘉守笃定地说:“绝对是老杨,长得跟他钱包里那张旧照一模一样。”
我跟他争执不下,这个时候想起了现成的裁判,老徐不是就在边上站着吗,让他说是不是就行了。
我把照片递给老徐看,指着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问:“老徐,你来说,这是谁?”
老徐脸色很古怪,看了一眼秦嘉守,使劲给我递眼色:“我……我年纪大了,爱忘事,似乎不记得了。”
“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不记得, '似乎不记得'是个什么说法?”我理解不了他的暗示。
秦嘉守也说:“徐校长,有什么话您就直说,没关系。”
老徐犹豫再三,问我:“你真不记得他了?”
我不耐烦地催促:“有话就快说,别拐弯抹角的。”
“他就是你的老相好,杨建华啊!”老徐石破天惊地说,“南方来的支教老师,我们都叫他小白杨的,你一点都没印象了?”
? ? ?
这事太离谱了,我接受不了。
“你们俩联合起来逗我呢,是不是?”我说。
老徐辩白说:“逗你干什么,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你的新相好,我能跟他联手?对了,照片后面写着人名字呢,你自己看是不是逗你的。”
我抖着手拆相框,没拿稳,差点摔了。
秦嘉守接了过去,拧开相框背后的卡扣,取出了一张蜡纸油印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