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我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地问:“那绑匪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被救下以后,她就畏罪跳海了,连尸首都没找到。”他说。
我义愤填膺地感叹:“罪有应得。”
抽空看了一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58。
我不得不中止和秦嘉守的对话。敲门进去,才发现李韵已经很有时间观念地起了床,正坐在镜子前面化妆。
“嘉守,进来说。”她手里拿着眉笔,对着镜子比划着,头也不回地问道,“挑好了吗?”
秦嘉守脸上没什么表情:“选好了。”
李韵闻言停下了画眉的手,有点意外地扭头看着他,笑道:“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眼?”
“程舒悦。”
“舒悦好呀,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又都是A城人,生活习惯相近,以后走动也方便。”李韵先是表达了对这个人选的赞同,然后问,“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这么多女孩子,你是怎么选中她的?你们年轻人考虑的肯定跟我不同。”
“我看了所有人的基因表达偏好,”秦嘉守回答说,“程舒悦身上有我最喜欢的性格。”
“哦?是什么样的性格?”
秦嘉守嘴角浮现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温顺。”
啧,新时代的完美人类,择偶口味还是这么传统。
李韵很高兴,效率也快,当即在去工厂的路上和程函开了个视频短会,把两家孩子的约会日期排了个日程表出来。
当事女主角有没有参会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听到她出声。当事男主角虽然就在边上,但李韵问他的意见的时候,他惜字如金地回答:
“都行。”
“都可以。”
“听你的安排”。
李韵笑着问:“怎么,害羞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有点不耐烦。
秦嘉守看到我在观察他,掉转头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年轻人到底脸皮薄,我们当长辈的商量着来就行了。”车载视频里的程函替他解围说。
当事人不发表意见的后果是,两位家长都开始看订婚的黄道吉日了。
我估计秦嘉守要是再不说话,他们都要开始讨论生几个小孩、取什么名字、满月宴请多少人了。
“到此为止,行了。”秦嘉守终于开口,制止了他们俩越来越不着边际的对话,“我们俩还不一定合得来,你们想得太远了。”
程函语气里有明显讨好的意思,笑道:“明白,明白,这不是先做好两手准备。万一合不来,我家二女儿舒愁也不错的,性格外向活泼,就是年纪小了点,还不到16岁,得多等几年。”
我在前面听得直犯恶心。知道的是父亲费尽心思想与豪门攀上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旧时代的老|鸨在拉皮条。
李韵估计也觉得他谄媚得过分了,接过话说:“你家舒愁还早得很,先好好念书吧,别想有的没的。那就这样吧,明天我派人去你府上接舒悦过来玩。”
视频电话切断了。
李韵嫌恶地皱眉:“你要是和程舒悦成了,我要让她离娘家远一点。免得这个外公带坏小孩子。”
“你既然看不上他的做派,为什么还要让我和他的女儿约会?”秦嘉守问。
“你选择的妻子虽然可能百分百完美,但是她的家人不可能。我供你选择的那份名单里,十之七八是再婚重组家庭,60%双亲中至少一位出过轨,30%将来可能会有遗产争端,有3位家庭成员里有抑郁症。”李韵显然对候选人了解得非常透彻,“我讲这些,不是说程函的问题就是小事,而是说和你门当户对的这些姑娘,原生家庭基本上都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问题,还是可以给一个机会的。”
“你有没有想过……”秦嘉守沉默了一会,问,“我也可以从候选名单外面挑选我未来的妻子?”
李韵对这个想法显得很吃惊:“嘉守,你果然是另有中意的女孩子了吧?”
“都说过了,没有。”
“你要是早已心有所属,妈妈不拦着你,但是你要是和普通人结婚,生不下孩子,最后还是只能求助于基因研究所。”李韵说,“这你也是早就知道的。”
哈?听说以前印国阻止不同阶级通婚靠制度、靠风俗,现在有钱人家靠基因阻断普通人跨越阶层的通道。
做得挺绝啊。
不过想想也是,能活200岁的人,造物主要是还让他们能自由产崽,崽又能活200岁,过不了多久地球上的资源就要被榨干了。
秦嘉守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脸上有和年龄不相称的疲惫。
“那又怎么样?为什么要执着于自然生产,我不就是实验室的产物?”他喃喃地说,“妈,尽管你不承认,你潜意识里仍然觉得我是个怪胎。”
李韵有点讪讪的,打补丁说:“我只是觉得目前这个方案是适合你的最优解。实验室定制孩子,时间和成本都远远超过自然生产。妈妈要你的时候,一趟趟地来回跑,费劲不说,有一次专机降落的时候遇到飓风,差点没能回来。”
她把手轻轻覆在儿子的手背上,柔声说:“嘉守,你不是怪胎,你是妈妈盼了十年盼来的孩子。”
第二天下午因为要接程舒悦来滨海路1999号,有那么点相亲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意思,李韵把工作都推了,等在家里没有出门。
她不出门,我就可以休假,也不用管客人来了没有,她对未来的儿媳妇是否满意。整个下午我待在宿舍里补写日记,然后拉上窗帘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一连追了5集,正看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手机工作群里跳出来一个群发的语音电话。
“全体都有!10分钟内到主楼2楼会客厅集合!”毛裘在保安队的工作群里大声催促,“速度,迟到一分钟罚款300!”
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
第9章 灯泡
因为是在休假,我没穿制服,身上套了一件黑白的短袖T恤,搭一条运动长裤。出门前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换上制服,不过马上就被我自己否了——毛裘催得那么急,搞不好出事了,比如客人和东家打起来了,比如倒霉催的小少爷又被绑架了。
这种紧急状况,还在意啥工作服啊,衣着整洁就行。
更何况迟到一分钟扣300。
300块一分钟!换个制服的功夫,能扣出1000往上。那我必然不能冒这个险。
老伍的房间果然是有距离优势的,等我赶到会客厅的时候,除了毛裘,别的同事还没有过来。
会客厅里李韵坐在主位,秦嘉守坐在她左手边。程函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坐在右边的双人沙发上,那应该就是他女儿程舒悦了。
我乍一看她,第一印象果然是美。美貌之外总觉得她脸熟,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女孩子显得有些拘谨,挽着程函的一个胳膊,半依偎着她的父亲,脸却是朝着李韵的,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像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女孩。
双人位的沙发硬生生空出第三个人的位置来。
程函红光满面的,正在和李韵说些什么。
我的东家在我进门时短暂地扫了我一眼,有些意外地一顿,不过也没说什么,继续微笑着耐心地听程函说话。
我本来以为会遇上惊险场面,把老伍的特制伞都带来了,手指扣在伞柄的机关上,就等着情况不对拔刀相向。可看他们宾主尽欢的样子,不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状况,倒显出我带着把伞进室内有点傻。
在场唯一不太开心的可能是秦嘉守,看见我进来更不开心,眉头直皱。
我小声问毛裘:“什么情况?”
毛裘眼神示意我往边上站站,轻声说:“先等一下。”
于是我只好站一边,悄悄把伞放到边上。
没几分钟我保安队的同事们就都到齐了,二十来号人,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一队,跟接受检阅似的。
秦家近年来招保安,身高要求估计是1米9起步的,个个人高马大。我,在场唯一的女保镖,1米73的身高,平时扔在人堆里也不算寒碜,放在他们中间平均海拔线就突然凹下去一块,仿佛是个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
哦,我的确是关系户。
讲真,20多个都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肌肉男,一字排开站在那里,看起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用面包车装上两车,拉出去打架,不用动手,从气势上就能赢了。
毛裘点了人头,跟李韵汇报:“李总,除了门岗值班的,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李韵点点头,还没说什么,秦嘉守首先脸色不善地说:“妈,你这是干什么?”
“你说家里没意思,想要带着舒悦开车出去玩,我没意见,但是当然要带保镖出去。”李韵理所当然地说,“你们两个这样的家庭背景,万一被人盯上了怎么办?特别是你,有前车之鉴。”
秦嘉守不悦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被绑架?”
“你想逞能,也要考虑一下舒悦吧。”李韵笑着望向程舒悦,说道,“人家是个女孩子,你程叔叔的掌上明珠,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的。是吧,舒悦?”
程舒悦还没有开口,程函抢先应和道:“那是自然的,李总考虑得周到极了。”
秦嘉守皱着眉:“没见过出去约会还兴师动众带保镖的。”
“我懂,”李韵了然地一笑,说,“你们年轻人出去约个会,有别人在场总觉得碍事。但是这也是妈妈深思熟虑的结果,已经尽量把人数降到最低了,本来还想给你们派个专职司机呢。”
她说到这里,对我们这队背景板人肉墙说道:“谁会开车的?往前一步。”
开车算得上是基本技能了,除了4个年纪偏大的,所有人都往前跨了一步。
我应该比场上所有人都有优势一点,我不仅会开车,还会开手扶拖拉机、挖掘机和叉车。活得久有一个好处,就是干过的工作多,从工作里学的技能也多。
黑压压的人墙往前一步,逼近东家和两位客人。我能理解到李韵说的“窒息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程舒悦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
李韵的目光逡巡在我们这一排人的身上,似乎考虑不好要点哪个人的名字。半晌,她站起身,拉着程舒悦的手走到我们面前,说:“我家保镖都是个顶个身手了得的,舒悦,你挑吧,你选中哪个就是哪个。”
秦嘉守在一边嘟哝说:“我也拿了驾照了。”
李韵没理他,轻轻地推着程舒悦让她选一个。
程舒悦脸上有点无措,有点紧张,回头看着她父亲。
程函说:“你这孩子,真是上不了台面。看我干什么,让你挑一个你就挑一个。”他对李韵赔笑,“她年纪还小,以后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程舒悦蹙眉,为难地看着我们这堵人墙。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看她眼熟了。
她这峨眉轻蹙的样子,像极了90年代某位周姓女星的经典剧照。再仔细看的话,眼睛像李xx,嘴巴像赵xx,美人尖像王xx,都是当年红极一时的明星。看来20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父亲,按照自己的眼中的美人标准,打造了亲生女儿的容貌。
同理可推,现在出生的这批定制孩子,外貌审美上会刮起2020年左右的复古风。
我的同事们都把腰杆挺得笔直的,双手在身前交握成拳。我瞄到有几个人捏紧拳头悄悄发力,让胳膊下面的肌肉鼓胀了一点,努力做出个身强体壮的可靠模样,仿佛被美女选中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
呵,男人。
我真想摇着这些兄弟们的肩膀让他们倒一下脑袋里的水,被选中是去干啥?是去当招人嫌的电灯泡的好不好?搞不好还要充当李韵的眼线,回来原原本本地汇报两个不到20岁的小屁孩是怎么谈恋爱的。
程舒悦后退了一小步,迟疑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似的,径直朝我走来。
她怯怯地用两个手指尖捏住我的纯棉T恤。腰侧有两个大口袋,口袋边缘是熊猫的耳朵形状,她就拉着其中一只熊猫耳朵,问李韵:“我可以选这个姐姐吗?”
我没吭声,拿眼睛看着李韵。
程舒悦问的不是我的意见,轮不到我发言。我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原本我的职责只是做李韵一个人的贴身保镖,如果被选中,不仅要兼职司机,保护对象还增加到2个人,万一他们想去灯红酒绿的热闹场所约会,环境复杂太多变,安保难度翻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