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那么……送礼?
烟,他身上从来没有烟草味,不管以前抽不抽,现在肯定是不抽的;酒,老张特意叮嘱过他不要喝,也行不通。
我只好硬着头皮从别处突破:“今早看到你,我还真吓了一跳。你晨跑是沿着盘山公路跑的吗?山路伤膝盖呀,我知道a牌有一款减震的跑鞋不错,正好我有个朋友在做大区代理,回头我给你拿一双。你穿多大的码?”
并不存在这个代理朋友。就算有这号人,大几千的名牌跑鞋,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拿人家的,少不得自己买来送给周进。
周进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冷淡地,拒人以千里之地说:“用不着。”
我的心咯噔直往下坠。看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是铁了心要和我撕破脸,去告发我了。
李韵下楼来了。
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装作没事人一样,下车服侍李韵坐上她的专属座位。
大F平稳地往公司驶去。
李韵显然还有点宿醉后的头晕,揉着太阳穴,问周进:“小少爷赶上早晨的飞机了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拿眼睛的余光瞟着周进。
他面目表情地扶着方向盘:“报告李总,不是我送的。夜班的小高师傅交班时说,他开车送的小少爷,准时登机了。”
李韵说:“哦,赶上了就好。嘉守这孩子,昨晚上应酬也挺辛苦的,多亏了他。”
我不自觉地把领口又摸了摸,确认扣子没有崩开。
周进看右后视镜的时候扫到了我的小动作,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什么话憋不住了要说。
我就像是雷雨天胆战心惊地走在旷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霹雳就会降下来,把我从头到尾劈得焦黑。
就这样一路心怀鬼胎地到了公司,我终究没听到周进再多说一个字。
车子驶入了地下车库,停在了电梯厅门口。按照常规,李韵下车以后,周进就会和我们分开。李韵和我去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周进把大F泊到专属车位上后会去一楼的后勤办公室待命。
我暂时松了口气。
我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把手递给李韵。她和蔼地对我笑了笑,玉指纤纤搭上了我的手臂。
她正要从车里出来,突然前座的周进开了口:“李总……能不能耽误您一分钟?”
后视镜里他的脸色很凝重。
李韵身形一顿,坐了回去,说:“你讲。”
要来了……我攥紧了口袋里的辞职信。
周进透过后视镜瞟了我一眼,似乎期望我能识相点自己回避。
我当做没看见,厚着脸皮站在车门边上。回避是不可能回避的,尽管当面承认“不好意思,我睡了你儿子”这种事很尴尬,但是我更怕周进把问题上升到人品问题、阶层问题,辞不达意地乱说一通。
周进终于开口道:“李总,我想请个假。”
? ? ?
就这?郑重其事地就这? ?
我满脑袋问号,李韵也非常奇怪,说:“请假你就正常跟刘叔提申请好了呀,让他排好班,不用跟我讲。”
周进说:“我提了。但是刘叔说,请半个月假时间太久,没有这么长的,他不敢批,要让您先点头。”
“半个月?”李韵问,“你干什么去呀要这么久?”
周进迟疑了一番,似乎在组织语言:“我爸,以前也是退伍老兵。他膝盖受过伤,这两年越来越严重,但就是不愿意好好治,怕花钱。今早,我老家那边的邻居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躺了两天没下床了,多亏了左邻右舍给他送吃的……”
他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李韵说:“那你赶紧回去吧。就你这一个孩子,还能指望谁呢?”
“那我的假……”
“我准假了。”李韵通情达理地说,“你先回去,带你爸去医院看看吧,什么时候情况好转了就什么时候回来。这两天我让老刘重新排一下班,能换班的换班,不能换的就按事假算吧。”
周进说:“谢谢李总。”
李韵一只脚跨出了车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小周啊,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随便问问。就是说,既然你爸需要人照顾,你为什么不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工作呢?”
周进沉默了一下,说:“我需要这份工资。我要给我爸换最好的人工关节。”
第98章
李韵听了他的话,叹息道:“难怪你在部队干得好好的,要出来自己找工作,好孩子。这样吧,A城终究比予省的医疗条件好一些,你回去劝劝老爷子,把他接过来。我给你介绍三院最好的骨科医生,让他给你爸好好看一看。”
三院骨科全国有名,一号难求。
周进感激道:“谢谢李总。”
他在后视镜里看到我,低下头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拭了一下眼泪。
周进请了假回去了。
我和秦嘉守的秘密,他一个字都没说。
我觉得挺不是滋味的。过了几天,我从李韵的通话中得知,她已经为周进安排好了骨科专家,并让周父成功住进了三院,就等着做手术了。
我仔细一琢磨,这不是天赐的机会吗。如果他还想告密,那我可以借机笼络他;如果他本就没这个打算,那就可以当做感激和回馈。
于是我挑了个没有外出任务的上午,买了束鲜花,买了个果篮,果篮最底下放了个一万块的红包,打了个车去三院探望。
怕他回绝,我没有提前告知他,到了三院住院部楼底下,才给他打电话:“周进,我来看看伯父,你们在哪个病房?”
周进果然一口回绝,冷淡地说:“不用。”
我说:“我已经到楼下了。”
他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回答了我:“12楼A区23床。”
我按他给的病床号找过去,很快找到了他们俩。
是个双人间的病房,靠近门口那张床是空的,病人应该刚刚出院,医院的护工正在整理消毒。周进的爸爸在房间另一端,半躺在升高的病床上,床头靠着一副拐杖。
周进弯腰半蹲在床前,正在给他爸爸梳头发。似乎为了见我这个访客,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下。一头花白稀疏的头发,一根根地梳平顺了,连病床上被子的格子纹也扯得横平竖直的。
“伯父,我是周进的搭档,您叫我小伍就成。”我把水果篮和鲜花放在床头,“听说您要做手术,我来看看您。手术排好了时间了吗?”
周进简单直白地说:“明天。”
“你咋一点都没有眼力见儿,还不赶紧搬个凳子给小伍?”周父搡了周进一把,转头就笑眯眯地对我说,“来就来吧,还带东西,太客气啦。”
高铁站匆匆一瞥,他给我留了个暴躁老头的印象,等到了眼前,又与印象中有些出入,慈祥得仿佛之前只是幻觉。
“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让店里每样都拿了点。”我笑着说。
周进沉默地搬了个椅子给我,我也不客气坐了。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做了手术以后,可别急着回去了,在A城短租个房子养养。”我劝周进的父亲,“您要是回去,他肯定放心不下,少不得经常请假回去看您。这一来一回的路费,再加上他请假扣的钱,您算算,是不是特别不划算?”
周进说:“对,不划算。”
我看了他一眼,他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周父看着我们,敷衍地点点头:“好说,这个好说。”他突然转了个话题,开始问我,“小伍啊,你今年多大了?”
我隐隐觉得这话题走向不对,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说:“ 25 。”
周父问:“谈对象了没?”
我再迟钝也意识到他肯定是误会了,想想也是,普通同事,本人住院了去探个病都能算关系好,父母辈的殷勤探望算怎么回事呢,又不是需要巴结的领导。
我不想让他的误会继续下去,就说:“我有男朋友了。”
周父愣了一下,仍然不太死心,指着周进说:“是这个小子不?”
周进窘迫得黑脸泛红,低喝一声:“爸!”
周父说:“问问嘛,有什么关系。就你这样闷声不吭的,我不问,你永远不会主动告诉我。”
场面太尴尬了,我只好直言不讳地说:“伯父,您误会了。周进挺关照我的,但我们就是搭档,没别的。”
周父的眼神顿时很失望,嘀嘀咕咕地说:“他关照你?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你关照他还有可能……”
我不敢久留了,留得越久越说不清楚,于是匆匆告了辞出来。
周进送我到电梯口,我再三暗示他:“果篮的水果都挺熟的,你们赶紧吃了吧。医院里病菌多,你待会儿回去倒出来都好好洗洗再吃……”
“我爸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周进打断我的话,波澜不惊地盯着电梯上的数字,“他催婚催得急,看谁都像他儿媳妇。”
我点点头:“我理解的。”
“至于你和……的事,你可以放心。我不屑于当一个卑劣的告密者。”他微微昂首,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颚,“虽然,我还是觉得,他那个人,不行。”
我不禁和秦嘉守产生了同款疑问,当下就直接问他:“他哪里得罪过你吗?如果你觉得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可以转告他。他也不是听不得意见的人。”
周进没有正面回答我,生硬地扯开话题:“电梯来了。”
他用手挡着电梯门,等我进去:“不送。”
一电梯的人都看着我们两个。
“行吧。”我只好说,“那我走了。祝你爸爸早日康复。”
我打车回了滨海路1999号,刚到宿舍,手机里就跳出了提示音。
「周进已向您成功转账10000.00元。」
不用确认,直接就到账了。
我又给他转了回去,打开聊天框给他发消息:「你拿着吧。听说进口人工关节很贵,还不能进医保,正是要花钱的时候。你要真不好意思收,就当我借你的,年底发了奖金还我。」
对面:「正在输入中……」
状态持续了很久,我还以为他难得要长篇大论一番,结果就发来两个字:「多谢。」
老伍生病住院的时候,我深刻地体会过这种钱不值钱的感觉,不管手头有多少积蓄,心里都发虚。
幸好后来李韵给老伍兜了底。
说起住院,似乎最近还有另外一个人生了病……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对了,张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