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程函显然没时间再跟我们拉扯,赶紧打开袋子抖了抖,把卡片彻底抖了下去。
我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程函全神贯注地盯着电梯来人的方向,并没有接收到我的鄙夷。
来的人却不是李韵,而是程舒悦。
程函的身体姿势松弛了下来,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李总呢?”
程舒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穿着南方城市街上很少见的貂皮大衣,戴着一顶貂皮帽子。毛茸茸的穿戴并没有让她显得壮实一点,反而衬得埋在衣物里的她更加瘦削。
“她去叫嘉……大少爷起床了。”程舒悦恹恹地说。
“哦,那我们再等等。”程函打量了一会他的女儿,笑着说,“你这身貂,我没猜错的话,是李总的吧?有一年她去看北极光,我看她发过照片。好看,真适合你。”
程舒悦小声说:“我觉得有点老气……”
“你不懂,这叫贵气。”程函喜滋滋地说,“你母亲从来不教你怎么提高审美。以前你还小,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红学也就算了,她们懂什么叫上流?什么叫高级审美?上不得台面。以后你穿衣打扮就跟着李总学,好好学,做一个真正的名媛。”
“爸爸,现在'名媛'不是个好词……”
“怎么不好了?”
“……没事。”程舒悦明显不想多做解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程函也不纠结,转了话头问:“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要空腹检查。”
“我就知道。”程函打开了纸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纸盒子,递到程舒悦面前,“我早就给你备着啦!猜猜是什么?”
程舒悦缓缓眨了眨眼睛,鼻翼微微翕动,“司康饼?”
程函笑道:“对喽!你最喜欢的那家店,本来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开张,我给店长加了钱,让他提前烤好了专程送过来,我女儿要吃的。”
这个贴心的小举动让程舒悦的脸色柔和了一些。她像小女孩撒娇似的,抱着程函的手臂,抱怨道:“好饿哦……想现在就吃。”
程函安慰她:“忍忍,检查完就能吃了,我给你收着,啊?”
说话间李韵押着秦嘉安终于出了电梯。
秦嘉安嘀嘀咕咕的:“多大点事,要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
李韵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以为当爹这么简单啊?谁都可以不去,唯独你必须陪着去!”
秦嘉安揉着后脑勺不敢吭声。
程函头点得更低,腰哈得更弯:“李总,大少爷。”
李韵迅速作出了部署:“人齐了,就走吧!舒悦跟我坐一个车,老程你跟嘉安一起。”
秦嘉安啐了一口:“我的副驾不坐男人。”
程函赶紧说:“没关系的,我自己开车,跟着你们走。”
于是一行人开了三部车,郑而重之地送程舒悦去孕检。
李韵在后座拉着程舒悦的手,把她自己随身的手提包递到前面,让我捧着。我接过来的时候车子刚好过一个大弯,车身倾斜,李韵失手没递稳,包掉了下去,里面的杂物滚了出来。
我低头把东西都捡起来,放回包里。
两只口红,一部手机,一个牙刷……
怎么还有个牙刷?用透明的密封袋装着,封得严丝合缝的。
我只能猜测下午要飞去帝都找秦嘉守,多半要在那里过一晚再回来,这是李韵用习惯了的牙刷。当下也没有多想,捡起来放回包里。
去的医院已经熟门熟路了,正是秦嘉安两次住院的那家私立医院。到了不用排队挂号,由导医引导着,直接去往产科做一系列检查。
程舒悦做孕检,忙坏了程函,里里外外地跟进跟出,要不是女厕所实在不方便进去,他还想守到隔间门口等着拿尿样,被李韵呵斥了几句,才打消了念头。
秦嘉安本就来得不情不愿,看见产科门口“男宾止步”的告示牌,正好给了他借口,倚在导诊台跟小护士聊得热火朝天,脚底下跟生了根一样。
李韵这样的体面人物,自然也是不愿意做服侍别人上厕所这种活的,但是如果让医院的护工来帮忙的话,怎么体现她对未来儿媳妇的关心呢?于是——
“小伍,你跟着舒悦去卫生间,好好照顾。”
程舒悦忙说:“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李韵关切地说:“你不懂,孕期很容易头晕的,磕了碰了怎么办呢?你现在,一刻都不能离了人的。”
我说:“程小姐,走吧。”我正好有话跟她说。
卫生间里只有两个隔间,都空着。
程舒悦拿着样本试管进了其中一个。
隔着一道门,我斟酌了一会儿,说:“程小姐,也许不该由我来说这个,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大好的年纪,去读书也好,去好好谈一场正经的恋爱也好,怎么都胜过为秦嘉安生孩子。你看看他刚才那样子……他不值得。”
程舒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他不值得。但是,但是……已经这样了,我没办法……我狠不下心,也不敢违背我爸爸的意思……我什至阴暗地希望孕检查出来有问题,那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掉它。”
“要不要这个孩子,只在于你,跟孩子健不健康没有关系,跟你爸爸更没有一毛钱关系。”
“可是,我爸爸说——”
“舒悦!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爸一直在pua你,贬低你的人格、审美、胆量,让你以为你离了他就生存不下去了。可是你好好想想,真的是这样吗?我们暑假的时候,一起去打工,瞒着你爸爸,不也靠着你自己的劳动赚到钱了吗?你一个人远赴H市念书,要不是出了怀孕这事,不也脱离你爸爸的掌控,独立生活了半年吗?”
程舒悦静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发颤:“不会的,我爸爸没有pua我……虽然有时候他对我很凶,但他是为了我好!”
我听她声音激动,怕她动了胎气,没敢再劝:“好好好,我不说了。”
程舒悦拿着样本试管出来,我正要接过来,她侧身一避,径直送到了角落里的样本收集架上,然后拧着眉,气鼓鼓地出去洗手。
我问她:“你生我气了?你就当我多嘴,别气了。”
程舒悦哗哗地冲洗着双手,洗完了对着镜子里愣愣地说:“妈妈不爱我,我不相信爸爸也不爱我……我不信。”
这是最后一项检查,做完就可以进食了。
程函看到女儿从卫生间出去,很远就迎了上来,打开了拎了一路的纸袋子:“悦悦,来,吃司康饼。”
程舒悦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不想吃了。 ”她说。
程函问:“怎么突然又不想吃了?”
李韵说:“孕妇胃口一会儿好一会儿差的,都正常。”
程函:“哦,原来如此。”
李韵说:“老程,你送舒悦回滨海路1999号去吧,我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
程函答应了,带着程舒悦离开了。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就问:“我现在让周进把车从地库开上来?”
李韵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施施然地说:“不急。”去导诊台把秦嘉安揪了起来,再叫来检验科的医生,问:“血样留足了吧?”
医生说:“留够了。您之前跟我们打过招呼,我们都记着呢。”
李韵说:“好,辛苦了。再给他采一下样。”她从包里拿出那只密封好的牙刷,交给医生,“这是你们要的另一个样本。”
第110章
医生把秦嘉安带去检查室,用棉签反复刮他的口腔内侧。
李韵在边上看着,问:“鉴定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医生边把棉签封起来,边说:“加急的话,3-4个小时就可以,到时候基因筛查报告差不多也能出了。”
李韵说:“好,那就给我加急。结果出来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的,李总。”
虽然他们的对话中并没有说明在进行什么鉴定,但我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把牙刷的主人是谁,也显而易见了。
李韵真是演得一场好戏。当着程舒悦的面对她呵护备至,心底里其实还是信了秦嘉安的话,怀疑她私生活混乱,跟兄弟俩都有染。
唉,这样的家庭,不管舒悦最后嫁不嫁进来,只要有了孩子这个切不断的纽带,都将会是地狱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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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出来得很快,比预计的提早了半个小时。
下午两点,李韵正在办公室套内的衣帽间里换衣服,预备要动身去机场。电脑发出了新邮件到达的提示音,同时李韵案头的可视电话也响了。
我过去看了一眼电话屏幕上备注的信息,向衣帽间里问:“李总,青山医院检验科。要接吗?”
李韵说:“你接吧,告诉他等一下。我马上。”
于是我接了起来,公事公办地告诉对面:“请稍等,李总马上过来。”
没两分钟,李韵换好了衣服出来,坐到显示屏前面,略带紧张地问:“怎么样?报告出来了?”
检查医生说:“详细的检验报告,我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了。”
李韵打开电脑只看了一眼,就说:“我不耐烦看这个,密密麻麻的,眼晕。你就告诉我结论,孩子是谁的,男孩女孩,健不健康。”
检验医生说:“李总,程小姐怀的是个男孩,和秦嘉安先生的亲子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99.99%。”
“那就是说,可以确定孩子是嘉安的吧?”
“可以确定。”
李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后仰,靠在真皮椅背上,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欣喜,“真的是嘉安的孩子……”
医生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李总,检查报告里面还有个地方,我必须要提醒您。”
“什么?”
“是这样的……”医生吞吞吐吐地说,“事关隐私,或许,您让身边的无关人员先出去一下?”
“嗯?行吧。”李韵转头望向站在她身后的我,这个唯一在场的“无关人员”,“小伍,你先把我的行李拿下去,放到车里。我一会儿就下去。”
我被打发走了。
拎着李韵的行李坐着电梯往下走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到底是什么隐私,这么神秘。
难道胎儿检查出来,又带着秦嘉安那种要命的遗传病?
我安放好行李,坐在副驾驶上给秦嘉守发消息。本来想告诉他,李韵背着他给他和程舒悦腹中的胎儿做了亲子鉴定,打了半天字,点击发送之前还是删掉了。
秦嘉守说过这几天要考试,很重要,成绩关系到他能不能申请明年留学的奖学金。以前这笔奖学金是锦上添花,有最好,没有也影响不大,如今在母子关系濒临破裂的关口,他就不得不珍惜每一个可以获取独立生活所需要的资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