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把李韵送进市委大院以后,我一回头,周进不知道去了哪里。大F的车门没锁,车灯还亮着,司机就离开了,这是无故离岗,他平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我坐进副驾驶,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周进声音沙哑低沉,说:“我去买包烟。”
“你会抽烟?”我觉得诧异,从来没有在他身边闻到过哪怕一丝烟味。不过听说部队里抽烟的人多,他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能戒了一段时间,烟瘾犯了吧。
他没有回答我,简短地说了句“老板出来给我打电话”就挂了。
李韵进去以后,宴会又持续了2个小时,快12点钟,她才醉醺醺地被送出来。
我一边从齐市长家的保姆手中接过李韵,扶着她上车,一边给周进打电话,让他快回来。
我正在后座安置喝得烂醉的李韵时,驾驶室的门打开,周进坐了进来。
车里顿时飘起一股刺鼻的烟草味道。
我问:“你抽了多少?这么大味道。”
周进没吭声。
我把安全带扣到李韵软绵绵的身体上,她已经万事不知了,“幸好老板喝醉了,不然她肯定要说你。”
周进还是没说话。他向来沉默寡言,不理我,我也没在意,坐到副驾驶,说:“可以了,走吧。”
大F在深夜里向滨海路1999号驶去。
车里又是烟味又是酒味,再加上开着暖气,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精力关注身边人的状态。
直到周进闯了一个红灯,我才发现他不对劲。
大半夜,空无一人的路口,直行道上方明晃晃的一个红灯,他视而不见,一点都没减速地开了过去。
“周进,你闯红灯了。”我提醒说。
周进说:“哦。”
他连犯两个最基本的错误,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转头问他:“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我来开?”
周进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像握着他的武器,不愿意放手。
“不累。”他冷声说。
我一路提心吊胆,怕他疲劳驾驶,还好终究安全地开上了山。
滨海路1999号大门口岗亭的灯光在望了。
我松了一口气,周进却突然往左猛打方向盘,把车开进了通往观景平台的小路。
“周进,你走错了。”我再次提醒,“前面是观景平台,还没修好,路口有警示线拦着。”
周进在警示线前踩了一脚刹车,对我说:“下车。”
他的目光里满是阴戾。
我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问:“你想干什么?”
他不言语,再次发动车子,轻易就越过了警戒线的封锁。警示线断成了两截,挡在车前方的路锥被撞飞,弹了两下,滚下了没有栏杆的观景平台。
观景平台下面,就是靠着海的万丈悬崖。
“下车。”他再次冷冷地命令我。
第126章
路锥掉落悬崖,连落水声都没听到,就悄无声息地被万丈波涛吞噬了。
车子要是从这个悬崖掉下去,哪怕它安全性能再好,里面的人也毫无生还的机会。
“你想干嘛?”我紧张得背上出了一层汗,结结巴巴地说,“周进,冷、冷静点,快倒车,别再往前走了。”
“你下不下去?!”周进又踩了一脚油门,又再次急刹 ,大F在离悬崖边三四米的地方停住。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寒声警告我:“最后一次机会。”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吧,别这样。”我一边胡乱地劝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夺方向盘的胜算有多少。
结论是,毫无胜算。
周进不是那种被烟酒掏空了身体的中年男人,他刚退伍,肌肉结实,训练有素,要从他手里抢过方向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车子离悬崖边太近了,要是打起来,稍不注意就可能万劫不复。
“下去!!”周进吼我。
“我不会下去的,我一下去,你一脚油门就没命了。”我深知他现在的迟疑是因为我还在车上,只要我下了车,两条命转瞬间就化为乌有,“到底为什么?后面的那个人,确实人神共愤,但也不值得你把命搭上呀。你别傻了……”
“我确实傻,我还怕冤枉了她!”周进恨得圆寸下的头皮青筋暴起,“来的第一天我就应该撞死她!”
李韵睡得东倒西歪的,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
“到底什么事,你这么恨她?”
“关你什么事?下去!”
我说:“你告诉我,我就下去。”
“我妈就是丹姨,丹姨就是我妈!”周进从胸腔里发出悲怆的嘶吼声,说,“这理由够了吗!”
我愣住了。
趁我愣神,周进解开安全带,探身从驾驶室够到副驾驶的门把手位置,一把推开了副驾驶的门,然后解开我的安全带,推了我一把,企图把我推出去。
在他打开副驾驶门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他的意图,他撤回身解我安全带,我迅速关上门,往边上一挪。
周进推了个空,悲愤不已:“你能不能讲点信用!”
“生死面前,信用算什么东西。”我又开始耍赖。
“好,”他咬着牙说,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就一起去死吧。”
他坐回驾驶位,发动机再次点着火,车子向悬崖边缓缓靠近。
我大气都不敢出,想尽了一切办法劝他:“周……周进,不要冲动,就算她害死了你妈,还能想别的办法报仇不是吗,没必要玉石俱焚,她不值得。”
“有什么办法?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会有办法的,我跟你一起想……你先停下。”我竭力地稳住他。
手机震动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我摸出来一看,是秦嘉守。他知道我最近几天晚上忙,算好了时间,总是凌晨前后打来电话。
这个千钧一发的当口,我完全没心思接他的电话,直接挂了。
周进斜觑了一眼我的手机屏幕,冷笑着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差一点就做了李韵的儿媳妇。”
儿媳妇?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你说这话还不如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火冒三丈地说,“谁要做她的儿媳妇?我也不怕跟你讲实话,她害死了老伍。幸亏嘉守不是她亲生的,如果他是,我绝不会跟他在一块了。”
周进沉默了,似乎在怀疑我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我赶紧说:“我不骗你,真的。你看,我也想报仇,你也想报仇,咱们回去商量一下,从长计议吧,啊?”
周进突然不再纠结,释然地笑了一下,说:“我管你真的假的……择日不如撞日,这不正好吗。”
大F继续缓缓向悬崖边滑去,从前挡风玻璃望出去,已经看不到悬崖的边缘。
我的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虽然我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
“停下!”我尖叫。
“晚了。”周进坦然地要去赴死,“从我撞断警戒线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路边的监控,车内的监控,都已经把我们拍下来了。”
我急速地在脑子中搜寻对策,突然模糊地想起毛裘似乎叮嘱过我们,初五开工前的某一天,信息系统会进行维护,到时候各监控设备的画面不能实时同步到云端,让我们巡逻的时候都仔细点。
“还能补救,今天监控系统维护,我们把机器里的这一段删了,明天就不会传到云端去,谁都不知道。”我一边说,一边打开“云了”,首页第一条通知就是维护时间通知,“你看,维护时间1月31日,就是今天, 6 : 00am-2:00pm……”我念着念着,声音低了下去。
周进说:“现在还不到凌晨1点。”
他说得对。
还不到凌晨1点钟,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监控下面。
突然我注意到了监控app右下角,小红字标注的“管理员”。
“能删!”我激动得手抖,把手机举到周进眼前,“信息中心还没有撤掉嘉守的管理员账号权限,我能把云端的监控画面也一起删掉!周进,回头吧,还来得及!”
周进充耳不闻,视死如归地望着前方如墨一样深沉的夜。
车子微微颠簸了一下,副驾驶一侧下沉,右前轮已经半个悬空。
我的惊叫声堵在喉咙里。
摔下去,一切都结束了。老伍会不会在下面接我?
我突然很后悔,秦嘉守刚才打来的电话,我不该挂的。
我有点想听他亲口跟我说那个悬念。
“周进,想想你爸爸!”我做着最后的挣扎,一口气说道,“他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让他给你收尸吗?再过十年,等他要再换关节的时候,谁陪他做手术?等他老得走不动了,谁给他端茶递水?”
“爸爸”这个词让周进有了触动,他眼中涌出了泪。
我一看有戏,继续往下说:“养老院你也和我一起去看过了!就算你爸愿意去养老院,你觉得护工会像你一样细心照料他吗?你爸的脾气,能和那群老头老太太和睦相处吗?只怕他最后还是要回自己家,孤零零地等死!可他本来明明有你这个儿子!”
周进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吼,一拳打在方向盘上。
最后关头,他踩下了刹车。
大F险险地挂在悬崖边上。
我动都不敢动,唯恐一不小心就让车子失去平衡,翻下万丈深渊。
周进打了两把方向盘,一声不响地开始倒车。
他的技术果然过硬,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动作利索地把小半个车身已经探出悬崖边沿的大F倒了出来。然后在狭窄的观景平台上掉了头,沿着原路返回。
我脖子后面全是汗,擦了两把,强装镇定地通知刘叔安排两个保姆到大厅门口接李韵。
把烂泥一样的李韵架出了车里,我又坐进了副驾驶。
我小声提醒说:“先去工具间拿路锥。”
周进依言把车开了过去。工具间里的路锥成堆胡乱地摆着,少那么一个两个,也没人发现得了。
我们俩偷偷摸摸地回去把路锥摆上,警戒线重新拉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