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板娘
“你不能因为我是女生、因为我打得没有你那么好,就故意让我。”
“行。”
肖家骏应承,并抬高了手臂,拳头悬在半空。
陆鹿会意,也举起拳头,跟他碰了一下。
李曼在不远处喝水,自然偷听到了孩子们的聊天,心里变得柔软。
休息时间结束,她拿来手靶,“砰砰”拍了两下,声如洪钟:“来!宝贝!我们来对练!”
陆鹿前几节课一直在学直拳,今天李曼教她新的组合拳,并在中间加入了一组进攻,需要陆鹿及时下潜躲避。
她把动作拆分得细致,速度也放得很慢,陆鹿一边练,越发觉得和刚刚的肖家骏相比,肖家骏的水平就像是过山车,而她,则像是旋转木马。
她咬牙加强出拳的力度,想让出拳更有效,结果乱了节奏,忘了要下潜。
李曼的动作并没有因为陆鹿的失误而停下,手靶继续往前,从陆鹿的脸颊旁边轻轻拍了一下。
她当然有控制力度,跟别的学生教学时也常这样有碰触,上课时她态度严肃,声音也大:“不要分心!不要乱了!肩膀放松!动作一个一个打进去!脑子里要先想好顺序,不要发呆啊——”
李曼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吼打断:“诶诶诶!你这个老师怎么回事?!怎么还打学生啊?!”
李曼眉心拧起疙瘩,循声看去,有个大婶急匆匆地往擂台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男人。
陆鹿看清来人,睁圆了眼,惊诧道:“嫲嫲?爹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第022章 我的自由
孙兰疾步走到擂台边,举着手机,对准了台上教练的脸拍,咄咄逼人,又有些结巴:“刚刚你扇我孙女巴掌的经过我、我可是全都录下来了啊,你、你怎么敢啊?怎么舍得对这样一个小女孩动手啊?”
李曼钻过围绳跳下擂台,走上前挡了挡大婶的手机镜头,压着脾气说:“这位阿姨,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刚才我一点力气都没用,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是在甩陆鹿耳光。”
陆鹿也蹦下擂台:“嫲嫲,我一点都不痛的!”
陆广涛黑着一张脸,蹲到女儿身边,扯着她的肩膀左右检查,又把她的拳套摘下来,随意丢在地上,检查她双手有无受伤:“脸红成这样,还说没被打啊?”
陆鹿懵了:“我脸红吗?”
李曼没好气道:“家长,她运动了快一个小时啊,怎么有可能不出汗不脸红呢?”
孙兰还在录视频:“我只信我双眼看到的,你这到底是教打拳,还是在变相虐待儿童啊?”
“虐待儿童?!”李曼不想费劲儿跟他们沟通,嗤笑着挥挥手,不耐道,“行,你觉得我体罚我虐童,那就报警吧。”
肖屿在健身区那边指导客人使用器械,听到动静,很快跑过来。
他扫一眼现场,微挡在李曼面前:“你们好,我是这家健身房的老板,请问两位是?”
“我们是陆鹿的家人!”孙兰扯高声音,“老板是吧?你来的正好,你这个教练刚刚扇了我孙女一巴掌!”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可都全部录下来了,这次是让我看到了,但在我没看到的时候,我孙女都不知道被虐待过多少次了!这事你知不知情的?”
肖屿回头看一眼李曼,李曼翻了个白眼,边说边比划:“就是练组合的时候,陆鹿没躲开,手靶碰了她一下而已,力气都没多出一点的。”
肖屿低声:“好,明白了,我来处理。”
他回头:“陆鹿奶奶是吗?那这位是……陆鹿爸爸?李教练是很有经验的拳击老师了,知道要怎么控制力度的,请你们放心,也请你们相信,我们这里是绝对不会出现体罚学生这种现象的。”
“误不误会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本来就不同意陆鹿来学这玩意儿。”
这次说话的是陆广涛。
陆鹿的爸爸……那么就是杨荏的前夫。
肖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个来回。
男人比他矮一些,一米七五左右,身材中等,皮肤偏白,看上去没什么运动痕迹——肚子略微有点凸。
头发抹了发胶,长相倒是挺青靓白正的,有点儿像 TVB 的哪位男演员。
前台店员是个机灵人,见状立刻跑进普拉提教室,着急忙慌地跟杨荏说:“陆鹿妈妈,你快去擂台那边看看,陆鹿她爸爸、好像还有奶奶都来了!”
杨荏正做着臀桥,一惊,“啪嗒”整个人摔到瑜伽垫上。
她龇牙咧嘴地狼狈爬起来:“他们、他们来干嘛?”
店员:“好像、好像在说李教练体罚陆鹿……”
不止杨荏,连陈沐冉都震惊:“啊?!”
两人赶紧暂停上课,跑到拳击区,孙兰正在跟肖屿和李曼大声理论,有些客人在旁围观。
陆广涛拉着陆鹿的手臂想带她离开:“妹猪,我们不要学了,爹地带你回家。”
陆鹿大脑一片混乱,无助地左看看爸爸,右看看奶奶,细声嗫嚅:“等等,爹地等等……”
杨荏见状,两三步跑过去,一把把陆鹿揽过来。
陆广涛一时不备脱了手,杨荏趁机挡在女儿身前,皱着眉问他:“你跟你妈在这里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你和陆鹿在这里干什么?”陆广涛不答反问,冷着脸压低声音,“你发朋友圈把我们都屏蔽了对吧?要不是我从别人手机里看见,都不知道陆鹿在这里上这种兴趣班。”
杨荏蓦地抿紧嘴唇。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有好多话噎在喉咙里没法随心所欲地说出来,因为女儿还在她身后。
她一张脸很快涨起一层粉,眼角也染了些红,小小的变化全落进肖屿的眼里。
他一直记着杨荏之前拜托过他的“那件事”,主动提议道:“几位家长,这里还有孩子在,要不这样,我们大人进办公室里聊吧?或者外面有个户外花园,那边人少,也可以到那边谈谈。”
陆广涛本还想说点什么,但一见陆鹿躲在杨荏身后,避开了他的视线,瞬间冷静了不少。
他睨了眼杨荏:“行,杨荏,我和你到外面谈谈。”
孙兰接上话:“对,我们得好好谈谈这事,我这才小半个月没见陆鹿,都快认不出她了!我说杨荏,你要给陆鹿报兴趣班不是不行,什么芭蕾舞民族舞、画画唱歌下棋,这些都可以啊,女孩子就该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女孩子的样子?女孩子该是什么样子?”
陈沐冉本来觉得这是杨荏的家事,不想插一嘴,但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揶揄道,“女孩子只能学琴棋书画吗?怎么听起来,和古时候要选进宫里做皇帝妃子的要求一样啊?”
李曼很快听明白陈沐冉的意思,“噗嗤”笑出声。
孙兰愣了半晌,也听明白了,脸颊一烫,恼道:“我可没说只能学琴棋书画啊,像我那些朋友的孙子孙女,多的是去学骑马啊,学高尔夫啊,还有最近学网球的也多得很,怎么到我孙女这里就只能学打拳啊?太粗鲁太暴力了!”
“行了。”
杨荏低喝一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拳套,又回陆鹿身边,屈膝半蹲,把拳套交回到女孩的怀中,看着她说,“拳击是陆鹿自己选的,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能学什么就学什么,要是她以后对别的感兴趣,无论是骑马高尔夫还是网球我都会让她学。”
陆鹿满脸通红,眼眶里虽酝着湿气,但还是紧攥着拳套,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滴眼泪都没让它流出来。
“是的,叔叔、婆婆,陆鹿她挺喜欢练拳击的。”
干净清脆的声音从擂台上传过来,大家不约而同回头看,肖家骏扶着围绳,表情严肃认真,“刚才上课我一直在看着的,李教练没有对陆鹿动粗,而且……”
肖家骏举高手,指着天花板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也有拍下来的,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跟李教练模拟刚刚的情况对练,但我会让李教练真的用力气打我,这样你们就能对比我和陆鹿反应是不是不一样了。”
肖屿鼻子一瞬间泛酸,觉得儿子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长大了,能如此清晰准确地表达他的想法。
他顺着儿子的话说:“对,没错,陆鹿奶奶,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们就进办公室看一下监控,哦,我们这个是真监控,不是装模作样的。”
连个小孩都这么说了,孙兰总不能继续发脾气,顺着台阶下:“行吧,那儿子你和杨荏两人出去好好谈一谈,我跟老板去办公室看监控。”
杨荏对肖家骏眨眨眼表示感谢,再看一眼肖屿。
对方轻颌首,她也点了点头。
杨荏对陈沐冉说:“陆鹿先拜托你照顾一下,我待会儿就回来。”
陈沐冉把陆鹿揽到身边,还拍拍女孩小小的肩膀:“我现在可是妹猪的小姨了啊,放心交给我吧,反而是你……”
陈沐冉先狠甩陆广涛一个眼刀,再凑到杨荏耳旁,低声道:“你自己看着办,该狠点就狠点啊,别让他当软包子按完又按。”
杨荏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交代完,杨荏看都不看陆广涛一眼,径直往健身房外走。
陆广涛眉心就没松开过,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这时候的户外花园没其他人在,虽然天气晴朗,但冷风瑟瑟,杨荏只穿一件短袖运动 T 恤和紧身瑜伽裤,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愤,上下牙齿不停打架。
她转身怒瞪前夫:“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子做,会很影响陆鹿之后练拳的心情?”
陆广涛不以为意:“不练了岂不是更好?陆鹿现在可能是因为看了什么电影什么短视频,才对拳击有了那么点好奇,但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多走两步路都撒娇要人抱,学拳击那么累,还那么容易受伤,你说说,她能坚持多久?半年?两个月?”
他双手叉腰,一步接一步逼近杨荏,继续说:“好,就算她真能坚持下来了,学个一年半载,然后呢?拳击学了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没给足你赡养费,去学点高级一点的兴趣班不行吗?要是钱你觉得不够,跟我说一声就行啊,我可是她爸爸,我才不愿意她将来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除了你们还有谁会说三道四啊?”
一阵高楼风袭来,杨荏冷得打了个激灵,后脖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她压抑着颤抖,忽然就笑了:“陆广涛,你说这么多来反对陆鹿练拳,是因为你害怕吗?”
陆广涛一愣:“我?我害怕什么?”
“不让她学拳击只是一个借口,你只是害怕你的女儿有了力量,害怕她小小年纪有了独立的思想,开始不受你们控制;害怕她知道什么事情是正向的,什么是负面的,害怕她早早有了是非观,知道什么是对是什么是错,而不是大人们说‘白’就是‘白’。”
杨荏并不擅长与人当面对峙,她从小性格就软,“和事佬”当得多,正面反驳他人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完,被人欺负到头上她都只会自我消化完再继续笑嘻嘻过日子。
此时,那些压在喉咙深处的话语,好似一团一团无法消化的棉纱,被一股力量使劲往外推,像消化不良之后的呕吐,十分不舒服,可吐完却是无比畅快。
她盯着陆广涛,继续说:“你害怕她偏离了你心目中设想的‘女儿’角色,不再乖巧,不再听话,说不定以后还会反驳你、反抗你,甚至瞧不起你。”
眼前的前妻是陆广涛从未见过的模样,他浑身发冷,但又有股热气从脚底往上蹿,虫子一样爬满他四肢百骸,咬得他哪哪都痛。
他恼怒道:“你别乱讲!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你兴趣班有很多种,你别等到以后陆鹿变成死飞女女性小混混、古惑妹才来后悔!”
杨荏反驳:“按你这种说法,难道之前奥运里、各大世界比赛里拿散打或拳击冠军的那些女运动员都是飞女咯?真是好笑。”
陆广涛咬牙,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现在……你现在啊……你现在的想法太偏激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那个陈沐冉越来越像!”
来了,这是陆广涛“擅长”的“甩锅”战术。
杨荏被气笑:“那还好,我跟你离婚了,以后不会越变越像你。”
“你!”陆广涛脸涨红,“行行行,你爱怎么带孩子就怎么带,反正陆鹿的抚养权归你,但你朋友圈把我们家人都屏蔽了是怎么一回事?我一两个礼拜才见一次陆鹿已经够少的了,朋友圈还不让我看了?”
刚刚那些没办法当着孩子面说的话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杨荏说:“别说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就算我们还没离,我的朋友圈想让你看就让你看,不想让你看我就屏蔽,那是我的自由。
“就像当初你跟别的女人聊天、给情人的朋友圈点赞,这些你也没给我看啊,凭什么现在还要要求我的朋友圈对你开放?你怎么那么双标啊?
“还有,请陆生你搞清楚情况,你现在能看到我朋友圈显示‘最近三天可见’已经是我心软做功德,要是现在让沐冉来处理,早把你拉黑啦!你作为一个前夫,还有你妈妈作为一个前婆婆,麻烦你们都有点边界感好不好?”
陆广涛没想过自己会每一句话都被杨荏堵死,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