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茴
可到?头来,她嫌他年纪大,嫌他老。
明明最初是她主动追他,他是突然间比她大这?么多的吗?
男人的脸贴着自?己的后颈,蓝嘉不想说话。易允却不依不饶,将?她掰过来。
“阿嘉,你?摸摸。”他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摸摸我的脸,我们很般配的,你?摸摸。”
见过他们的人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蓝嘉不能理解他在意的点,手心里轮廓清晰硬朗的五官,浓眉薄唇。
其实易允根本不显老,他长?得英俊,总是一副运筹帷幄又漫不经心的样子。常年掌权又是说一不二的话事?人,金钱权利地位赋予他成熟男性的魅力。偏偏他还不是好人,骨子里带着坏劲狠劲,对女人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退一万步来讲,蓝嘉一开始还不是看上他那张脸。
“你?再?摸摸——”他见蓝嘉还是不肯说话,情绪被她左右,神经被她牵动,易允抓着妻子的手,探进自?己的睡衣,摁在韧弹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上,“阿嘉,我真的不老,真的,你?好好摸摸看。”
“行了。”
蓝嘉想拽回自?己的手,易允死抓着不放。
“我连白?头发都没有,我跟你?一样,你?凭什么嫌我老?”
他竭力想证明蓝嘉嫌弃的点并不成立。
“你?要是不信,咱们把灯打开,你?把眼镜戴上好好看清楚。”
“……”
蓝嘉被他堵得没话说,易允还真开了灯。亮光刺进眼睛时,她下?意识抬手,下?一秒,男人拨开她的手,一副冰凉的眼镜框落到?太阳穴和鼻梁。
模糊的视野顿时明朗。
易允坐在她面前,弯腰苟着脑袋,非要她看。
他较真的模样,罕见地多了两分少年气。
蓝嘉盯着他的发旋,一秒两秒三秒过去,大有她不检查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气笑了一声,“你?这?样有意思吗?”
易允掀起眼皮看她,深邃的眼睛透着润泽,不知是灯光洒进去,还是藏有别的东西。
僵持不下?,蓝嘉只得胡乱拨两下?头发,“没有。”
易允虽然快满三十一了,但他还不至于年纪轻轻长?出白?头发。
“那你?收回几个小时前说的话。”他顺杆往上爬。
蓝嘉盯着他的眼睛,借机道:“易生,你?不喜欢他们叫你?叔叔,同样我也不喜欢收养小孩叫我妈妈。”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男人抚摸她的脸,“这?怎么是逼呢?阿嘉,他们不会影响你?。”
你?要是不喜欢,等收养后丢给庄园里的佣人带着,他保证那两个小孩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蓝嘉见识过他的执拗,闻言心累了。
“睡觉吧。”易允给她摘了眼镜,放进精巧的镜盒里,搁在床柜上,又关了灯,揽着蓝嘉的肩膀躺下?。
他抱住怀里的姑娘,暖她冷冰冰的手脚,“这?段时间,你?和他俩多接触一下?,就当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
蓝嘉默念着这?四?个字,她想,或许会有感?情,出于怜悯、喜欢、关怀,但唯独不会是母亲对子女的感?情。
*
易允既然到?了奥鲁姆矿山,就会把这?边的重要进展都过一遍。
白?天?他不在,蓝嘉一个人在房间,艾梭和艾敏又来了。
两个小孩拘谨地躲在门?后,探出脑袋,显然还对昨晚的事?心有余悸。
蓝嘉正在喝药,看见他俩鬼鬼祟祟的身影,药到?嘴边一停,招手,笑道:“他不在,进来吧。”
闻言,兄妹俩松了口?气,拉着手走到?蓝嘉跟前,排排站,仰头看着她喝药。
蓝嘉的中药有明显的苦涩味,艾敏揉了揉鼻子,轻轻问:“姐姐,你?生病了吗?”
“嗯。”她笑着点头,然后拿起盘子里的糖,拆开。
艾梭抿了抿小嘴,苦着眉头问:“那……姐姐会死吗?”
他和妹妹见过好多人因为?生病最后死了。
蓝嘉将?剥开的糖喂到?艾梭嘴里,淡笑:“不知道诶。”
她这?病真发作起来,那就是没有征兆。
小时候会突然晕厥,然后伴随呼吸暂停,上次是眼睛突然出了问题,视网膜脱落,流血,保住后高?度近视。不知道下?次会怎么样?她私底下?多次想过这?个问题,还想了好多可能发生的场面。
蓝嘉设想过最好的结局——睡梦中离世,很安详,不会疼,不用受尽折磨。
也设想过会不会倒在舞台上——话剧落幕,她也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关于第二点,阿爹以?前并不支持,怕她累着,但她还是毅然决然走上话剧这?条路。那时才十几岁,刚上大学,明明比周围的同学小几岁,对比起来还是个未成年,却坚定地对父亲说。
[我热爱话剧,如果结局既定,那就让我最后死在舞台上吧]
这?俩个结局,对蓝嘉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前者安详,后者浪漫。
艾梭含着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蓝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剥了颗喂到?艾敏嘴里。
“怎么样?甜不甜?”
两个小孩狠狠点头,这?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糖。蓝嘉微笑着,又抓了两把糖塞进兄妹俩的衣兜,撑得鼓鼓的,放了颗大大的鹅蛋。
艾敏去拉她的手指,嘴里含着糖,说话含糊不清:“姐姐,病会好的。”
蓝嘉捏了捏她的脸蛋,“好,谢谢艾敏的祝福。”
艾梭握住她的尾指,“姐姐,今天?的天?气好,外面没有那么冷了,可以?出去走走。”
艾敏点点头,摆手:“生病了,不能闷!越闷越会生病,姐姐快快好。”
蓝嘉确实在屋子里呆得够久了,闻言,一手牵一个出去。
外面,值守的女雇佣兵见她出来,颔首致意。
今天?回温,还出了点阳光,整座矿山,目光所及皆是一派忙碌。
“姐姐,你?跟着我们走,很安全?,不会有石头滚下?来砸到?你?。”
“没错,我和哥哥很了解这?里。”
蓝嘉被他俩一板一眼的稚嫩言语逗乐,但是随即心里浮现对这?些孩子的悲悯。
昨天?下?午聊天?,她从艾梭艾敏这?里得知,矿区还有好多和他们一样的小孩,以?十岁为?界限划分,年龄大点的尚且能不被欺负,像他们这?种小点的,力气出不了多少,薪水自?然也少,抢饭经常抢不过,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有时还会被没吃饱的大人夺走。
在这?里,年幼的孩子就是最底层。
兄妹俩算走大运了,被总负责人挑中,在蓝嘉和易允还没过来的时候,就洗上来之不易的热水澡,吃上软糯热乎的米饭,还有好多色香味俱全?的菜,也穿上暖暖的干净的衣服。
矿山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再?不好过也比外面好。
蓝嘉跟着他俩走在矿山安全?区,因为?开采、挖掘、勘测、人工运输等综合原因,随处都是碎石块,路也并不平整,偶尔会有尖尖的小石头锥脚底。蓝嘉小心避开,又稳稳当当地拉住小孩子,怕他俩不小心摔倒。
四?周也有挑着箩筐、担着石块的人,看见蓝嘉,先是一怔,不敢相信这?里会出现衣着干净明艳的女人,但又有另一部分人认出她的身份——那晚风雪夜里,被大老板牵着走下?车,又有总负责人亲自?撑伞。
她是大老板的妻子。
奥鲁姆矿山很大,蓝嘉回头看了眼住处,已经小了很多。
忽然,艾敏拉了拉她的手指,“姐姐。”
“怎么啦?”
“走了这?么远的路,你?渴不渴呀?”
“你?要带我去喝水嘛?”
“嗯嗯。”
艾梭说:“今天?是星期天?,还是早上,会开地泉,很甜的。”
蓝嘉问:“平时没有吗?”
艾敏摇头:“只有周三下?午一点到?傍晚六点以?及星期天?早上六点到?下?午一点会开,其他时候不行,要是想喝水,就得在这?两个时候拿暖水瓶接好。”
矿山距离城镇很偏,采购并不方便,而且也禁止人员随意出入。每隔三天?会有卡车开进来,其中包括菜商运的食物、货商运的保暖物资等。
说话间,蓝嘉已经被他俩带到?喝水的地方。
宽阔的泥土坝里,用砖石砌了一方类似于‘井’的东西,从地底下?抽水,两根管子由铁丝搭着,歪歪扭扭往上竖,涌出的水冒着腾腾热气钻进暖水壶。
这?会有些该休息的人,拿着花花绿绿的大瓶排队接水。有些渴了,接完水后,又手捧着喝了好几口?。
“姐姐,这?个水可好喝了,不冰,还甜丝丝。”
“而且,多喝点还能管饱呢。”
蓝嘉实在笑不出来。
又过了二十分钟,排队的人少了很多,等最后两个人接了满满八大壶,拿绳子穿好拎走,两个小孩才拉着蓝嘉过去。
“姐姐,你?快尝尝,真的好喝,不骗你?。”
源源不断的水往外冒,艾梭和艾敏努力垫着脚,伸手去够,小小的手捧在一块也接不了多少,还没等送到?嘴边就流得七七八八了。
蓝嘉微微往上提了提袖子,手伸过去,掬了第一捧,艾敏都没怎么喝到?,又努力去够。
“给。”
蓝嘉捧到?她嘴边,艾敏的手指轻轻覆着蓝嘉的手背,低头咕噜咕噜喝光。
接连喂了三四?次,他俩才满足。
“姐姐,你?也喝。”
易允忙完出来,正要回去陪蓝嘉,结果余光被远处的一大两小占据。
居然没在房间呆着?还真是稀奇。
他当即让跟着的人该干嘛干嘛,然后抬脚过去,只是还未走近,就看见蓝嘉捧着水喂小孩喝,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