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茴
九月四号下午五点,蓝嘉生命体征告危,但?这?次不?能再用特效药,她已经撑不?住了。
隔着探视的玻璃窗,易允看见她疼得泪眼模糊,嘴里咿咿呀呀吐着口?齿不?清的词,断断续续,插满管子的手臂露出空荡荡的袖管,瘦得吓人,肤色冰白,已经趋于死人的透明,隐匿在薄皮下的青色血管变得混浊。
当?不?再使用特效药,死亡也就这?几?天了。
“研究所那群人还没有结果吗?!”
极度的恐慌蔓延,易允脸色铁青,眼神阴鸷,一脚踹向旁边的椅子,‘铿铛’一声摇摇欲坠,他扯松衬衣领口?,好似要被无形的害怕无措勒得喘不?过气。
何扬时刻都在跟进,闻言,顶着盛怒摇了摇头,“还没有。”
易允急需大量的尼古丁来麻痹神经,男人点烟的手指不?停地?发?抖,好几?次连打火机都点不?燃,何扬想帮忙,喊了声允哥,易允砸飞那只定制又造价昂贵的打火机,噼啪摔在角落,他揉碎叼着的烟,从何扬那里夺走车钥匙。
“允哥!”
“在这?盯着,有事立马给我打电话!”
易允甚至都不?敢再看蓝嘉,没有嫁人前,蓝家把?她捧在手心上,嫁给他后,他又锦衣玉食好好伺候着。她被养得这?么好,都没吃过苦,以前稍微疼一点点都能要死要活,如?今却只能借助止痛药硬抗。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下午五点多,不?少人都下班回家,街道开?始显得拥挤。易允脚踩油门,开?着车冲出去,前方是不?断落幕的残阳,橘红的光染遍这?座梁城。
一辆豪车一路风驰电掣,头上是低矮且密密匝匝的电线,脚下是碎裂的油柏路,大概是今天这?一带下雨的缘故,坑缝里堆积着污浊的雨水。
轮胎狠狠碾过水坑,激起一串泥水。
傍晚六点二十三分?,车子急刹在空旷的坝子上,易允捏着车钥匙摔门而出。
那个清瘦又年迈的老和尚拖着竹编的大扫帚一步步走上石阶,准备穿过那条针叶林小径回到寺庙。
易允叫住他:“我听不?少人说,这?里的药师佛很灵验!”
老和尚站在破破烂烂的石梯上,回头看着这?个记忆深刻的男人。
他死死盯着老和尚,“是真的吗?”
老和尚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套说辞:“今日已经闭寺了,请回吧。”
男人执拗道:“是不?是真的?”
老和尚不?再理会他,转身往里走。
“等等!”易允追上去,不?甘心又急切道:“我现在就要烧香拜佛!”
“闭寺了,明天再来吧。”
“大师,我有很多钱。你让我进去,我可以捐香火钱,可以给这?座寺庙的所有佛像都塑上金身,只要你开?口?,只要你答应,这?些都不?是问?题!”
“回吧。”
“大师,我,我求求你了。”
“我的妻子生病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们都说你这?很灵验,你就让我进去拜一拜,好不?好?”
易允眼眶通红,深邃的眼里布满血丝,声音更是抖得厉害,惶恐无助。他依旧穿着贵气考究,但?不?再像初次见面那样高高在上,功利所图。现在的他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老和尚看了他良久,拖着大扫帚继续往前走,苍老慈悲的声音弥散在空中,伴着傍晚清凉的山风一并传到易允耳里。
“进来吧。”
灰扑扑的大殿内供奉着药师佛,左手持药器,右手结三界印,尊身着宝佛衣,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台,低眉慈悲地?看着跪在破旧蒲团上虔诚磕头的男人。
老和尚坐在旁边,破烂木桌上放着梵钵,手中拿着犍椎,平静地?看着易允,嘴里默念经文,随着男人每次磕头,他都会用犍椎敲响梵钵,古朴的钟声响起,经久未散。
神佛在上,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妻子吧。
*
当?晚八点半,何扬打来电话。
一是汇报研究所给出的进展——旧方案已经结束,按照医疗相关的规章制度将?进行白鼠测试开?启观察期,但?现在考虑到蓝嘉的状况不?容乐观,且旧方案的不?确定性高达百分?之七十,是否正式投入治疗有待商榷。
二是蓝嘉想见他。
易允当?即从山庙开?车回到医院,熄火下车进电梯,大步来到重症监护室外。
何扬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微怔,随即又敏锐地?观察到男人的衣角残留香灰。
蓝家人刚换了探视服从里面出来,见到易允,神色莫测。
这?半年来,他对蓝嘉的态度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个男人很坏又冷血,为了夺权,残害生父易闻厅,又害死生母雷婷,只为彻底坐稳易家话事人的位置。
他无往不?利,手段狠辣,大肆掠夺财富,坑害了不?少人,也逼得像商家之流的企业家跳楼自杀。
他坏事做尽,冷心薄情,但?对蓝嘉却是真心的。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真情。
…
易允换了探视服,又做了消菌处理,这?才走近重症监护室。
就在不?久之前,医生不?得已对蓝嘉用了止痛药,周身粉碎性神经疼痛得到缓解,却止不?住从骨头里渗出的冷汗。
细碎的发?丝黏在女孩苍白透明的脸颊上,她睁着眼睛,只留眼珠子可以苟延残喘地?缓慢转动,呼吸很微弱,淡青色鼻饲管插着,像恐怖的长条爬虫正在汲取养分?,落到男人眼里,只余无助的惶然。
“易……易生……”
短短几?个字,她说得很艰难,咬字模糊不?清,轻得像抓不?住的风。
她的眼睛好像看到了,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易允压下喉咙的酸涩,坐在病床边,轻轻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我在。”男人努力调整压抑的语调,努力让它听起来更正常些,“阿嘉,我在。”
蓝嘉手指颤抖,试图从指尖描摹出易允的眉眼和轮廓。
易允轻轻捧着她的手,当?她的手托,任由?冰凉的手指点在自己脸上。
“上次……没,没说完的,的话……”
她现在的状态说话都费劲,每一个音节都足以牵动胸腔震裂。蓝嘉真的好疼,疼得快疯了,比过去任何一次发?病都疼。她不?想再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不?想再送进抢救室,不?想再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剂注入体内。
她好想解脱。
可她又无比庆幸,庆幸易允上次打断她,庆幸他没有听完她说的话。
这?样就不?会白白给他希望了。
恼怒也好、讥诮也罢,蓝嘉希望他依旧是曾经那个易允。
闻言,易允抿了抿唇,眼稍落下难过的眸光,旧事重提了,可他这?次却比任何时候都平和。
“蓝嘉,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他默默地?注视她,注视这?个年纪轻轻却铁石心肠的女孩。有时候易允都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他还冷血的姑娘,说爱的时候给予最炽热的爱,说不?爱了立马抽身,独留他一个人日日夜夜回味那段猝不?及防又短暂的感情。
他父亲易闻厅说得对,像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他。
易允望着她的沉默,忽然间就笑了。结婚一年多了,他还是没能得到她的心,她依旧想要离开?他。
“我知道了。”男人喉结滚动,艰涩难耐。
他低头凑过去,俯着身,在蓝嘉的额头落下轻柔的吻,小心翼翼的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女孩始终睁着眼,模糊的视野在骤然间放大,定格在蔚蓝的探视服一角。
她看不?见易允的脸,病痛给予她麻木迟钝的触觉,一切都那么微弱。
男人离了蓝嘉的额头,又看了最后一眼,深邃的双眸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忍着刀割又痛心的苦楚,一字一句艰难道:
“蓝嘉,我还是不?值得你的喜欢。”
“从现在起,你自由?了,我给你想要的自由?。”
强取豪夺一年半,终究还是一场妄想。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颤颤巍巍阖上眼皮,眼角滚落一滴清泪。
第71章 71亵渎她 蓝嘉就像一根刺,永远扎进……
这次探视时间有限制, 很快易允就离开重症监护室。
何扬问:“允哥,待会的研讨会?”
旧的临床治疗方案已经敲定了,但其中的潜在风险和?效用概率仍未可知——用简单通熟的话来说就是三?无?产品, 不具备投入使用的合规程序。
这种治疗法用在活人?身上有悖人?道?主义, 可蓝嘉的情况危急,而新的方案遥遥无?期, 这次研讨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征询易允的意见,即是否搏一把对蓝嘉进行基因治疗。
九月四号晚上十点二十三?分, 研讨会来了这一领域的半壁大佬。
站在对医疗科学的严谨和?人?道?主义底线的角度,他们不赞同使用这次的基因治疗;但是有人?等不了了。
易允早就知道?这次治疗风险极大,可现在没办法。
手心?里浸出?密密匝匝的薄汗,最后他一锤定音道?:“立即投入治疗。”
*
九月五日深夜两点半,蓝嘉全麻被推进治疗室。
这是针对蓝嘉病情, 专门建立的特殊一体?化医疗室。包括疾病诊断、选择治疗基因、挑选基因载体?、导入人?体?, 以及最后的检测和?评估。
初步治疗疗程预计三?周内完成。
在这期间, 蓝家?人?包括易允都?见不到她,但每隔两天会有人?将详细情况汇报给?他们。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三?点半,负责这次基因治疗的医疗专家?顺利完成手术, 更换防护服后立马去了会议室。
易允坐在会议桌前,双腿交叠, 手指点着桌面, 听对面的人?汇总。
“基因治疗分为ex vivo(体?外)和?in vivo(体?内),在医治期间, 我们发现直接采用in vivo的方式疗效持续过短, 所以更加倾向体?外,将载体?导入易太的异体?细胞,通过细胞扩增——”
男人?皱眉敲了敲桌面, 直入主题:“受试者接受基因治疗后预期随访时间是多久?”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半分钟内给?出?一个合理的观察数字:“五年。”
五年……
目前乃至全球,基因治疗的长期安全性仍是未知数,更别提像蓝嘉这种罕见情况。